不喝離開視線的飲料是重要的安全守則,程音隻是沒有想到,竟有人膽敢對工作人員下手。畢竟酒吧裡有監控,鋼琴臺也放在人來人往都看得見的地方。
如果不是遇到了那個男人,她的下場估計會非常悽慘。
嚴格說來,那是她的救命恩人。
男人身形魁梧,皮膚黝黑,像是退伍軍人或是搖滾歌手。他留著炫酷的光頭,頭上還有新鮮縫合的傷口,看上去就不太好惹。
下手也很重,給程音下藥的那兩個髒東西,隻挨他幾拳頭就立刻犯慫,當場逃之夭夭。
程音最後一點清醒意識,是聽到那個人問她是否需要報警——他的聲音清冽如珠玉,與外形不太相配,一瞬間讓她想起了故人。
故人有毒,隻要一想起來,程音就立刻會犯病。當即她的嗅覺也開始失靈,竟然在陌生人身上嗅到久違的氣息。
每當視力受限,她的嗅覺會變得格外靈敏,並以具象的方式呈現。
每個人的氣息都有不同的顏色,在那一刻,她嗅到他身上太陽曬過的軟意,是溫淡的洋紅,夾雜著消毒藥水的犀冷,是涼薄的天青。
這不是陌生人,是她思念多年的三哥。
既有如此認定,那麼後面發生的事情,隻能用水到渠成來形容。
他們在昏暗私密的小房間,做盡一切親密之事。
起初他還溫柔憐惜,幾番糾纏過後,野火終究燎原。
窗外雪片紛飛,細密無聲地將這一方空間與世隔絕,迷亂的霓虹燈影之下,他咬住她的頸側,從身後與她抵死纏綿。
她屢次覺得承受不住,又屢次主動伸手撩撥。那杯咖啡讓她既亢奮又昏沉,但她知道最毒的一味藥是什麼。
是他用壓抑隱忍又寵溺疼愛的聲音叫她: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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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知知的人隻可能存在於夢中,第二天早晨程音醒來,滿心都隻有驚嚇和懊悔。
與她共度一夜的陌生男子還在熟睡,剃得發青的頭皮,肌肉流暢的肩背,很有男性魅力的背影,但她全無欣賞的心情。
她甚至不敢面對。
窗外浩蕩的雪光映著零落的霓虹,冰藍與橘紅叮當碰撞,似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
她頭痛欲裂,比宿醉還劇烈。
程音那年21歲,同齡人可能還被準許承歡膝下拒絕長大,但她早已學會了獨自收拾人生的爛攤子。
她光腳悄無聲息走在地板,忍著渾身不適與酸痛,清理幹淨了房間每個角落的痕跡。
荒唐場景歷歷在目,她隻慶幸那個男人醉得比較厲害,連她不小心碰翻了花瓶也沒被吵醒,始終背朝床裡,躺著一動不動。
最終她鬥膽抽走他身下沾血的床單,又將書包裡新發的工資全部塞給了前臺小妹。
“任何人問起,就說沒見過我。”
關於那一夜,程音努力毀滅了一切痕跡,不料命運捉弄,給她留下了最確鑿的一項證據。
藥她緊急吃了,竟然沒有用,不知是過期還是什麼原因。一個月後,婦產科的女醫生見怪不怪,甩給她一張帶加號的驗孕單:“跟你男朋友商量一下,打算怎麼處理。”
不過這次,她還對程音多說了一句。
“最好跟你父母也商量一下,從檢查結果來看,你的生育條件比較差,可能一輩子就這一次懷孕機會,打了可就沒了。”
程音拿著報告單,在醫院大廳的藍色塑料椅上坐了一下午。
周圍來來去去,都是滿臉幸福或者愁苦的準母親,卻很少有人像她,獨自一人來到這裡。
大部分人都擁有幸福的家庭。
唯獨她,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沒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到底要不要留下這個意外降臨的生命。
但這似乎已經是一種提示。
作為一個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拋棄的倒霉蛋,命運如同開玩笑一般,給了她一次選擇的機會。
一生僅此一次,獲得一個血脈與共的家人。
她知道將來的路會很難走,為此,上天給了她一個極大的誘惑。
她有了選擇餘地,可以不用再一個人走下去。
作為一個曾經被母親拋棄的孩子,命運問她,要不要成為一個不拋棄孩子的母親。
這是一道……答案是唯一解的單選題。
……
程音覺得自己犯了怪病。
她一邊躲避,一邊忍不住觀察季辭的背影,還會想象他脫掉襯衫,剃光頭發的樣子。
她覺得他和那個人很像。
至少他們親吻的方式很像,她想,季辭既然能以那麼放肆的方式親吻,必然也能以同樣放肆的方式做/愛。
她清冷克制的三哥,在她心中的形象於不知覺間緩慢崩壞,逐漸與記憶中那個放縱情/欲的陌生男人合而為一。
她知道這都是她毫無根據的想象,但完全控制不住要這樣想。
想象。代入。夜裡夢,白日也夢。
某一天,程音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無法好好聽季辭說話,她的目光完全流連於他邊角鋒銳的喉結,她好像很確定地知道,以哪種方式吮吻它,能讓他控制不住激情。
對面,季辭說了幾遍都沒得到反饋,最終無奈笑了,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
程音仿佛觸電般躲開,眨了眨眼,總算聽清了他的問題。
“我們下午去領證,好嗎,知知?”
哦,對,他們商量好了,要一起結個婚。
或許這就是那個吻的由來。
成年男女,名正言順,在某方面有衝動和需求,實屬人之常情,無需小題大做。
她應該感到高興,總算比早年有了極大進步——他開始對她的身體感興趣。
豈不正好?反正她對此亦有期待。
程音又記起第一次與季辭重逢——電梯中擠滿了人,她一眼看到他的背影,當晚回來就做了玫瑰色的夢。
取向自有天定,無論相遇多少次,哪怕他是陌生路人,她都會被他吸引。也許她應該試著更加主動一些,先不去考慮愛或不愛之類的矯情問題。
她是成年人了,可以用成年人的方式來取悅自己。
於是她點頭,握住了他的手,“好,下午就去。”
她的手掌比他小太多,握也握不完全,隻能收攏手指,像爬山虎的卷須,輕輕卷住他修長的無名指。
有了這個助力,她才能從輪椅上站起來——此刻他們正站在花園的花架之下,周圍開滿了讓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朵,腳下也是綿軟的花床。程音一隻腳當然不可能站穩,便放心大膽地朝季辭身上倒去。
他當然也不可能讓他摔跤。
如願以償,她得到了一個擁抱。
“我想吻你,可以嗎?”這次輪到她問。
算是禮尚往來,並不顯得她有多麼貪心,擔心倒是真的,因為覺得季辭也許會拒絕。
拒絕也沒關系,這次和過去有所不同,她要的又不是他的心。
這是一個不帶感情色彩,最多隻是帶點顏色的邀約。
季辭根本沒有想到,會從程音嘴裡聽到這樣的問句。
她已經很久不曾對他主動,雖然話音未落,她已漲紅了臉,但目光仍然勇敢直率。
讓他想起她十七歲時的模樣。
他愣愣將她看著,遲遲沒有回答,連動都沒動一下,直到她眼中的光從明亮轉為黯淡。
變化並不明顯,不仔細看會以為是有蝴蝶飛過,翅膀扇動出的光影。但他觀察她向來比世上任何人都仔細,幾乎在同一時刻感知到了她的失望。
她隻是想要一個吻。
他們已經吻過了很多次。
他們今天將要結婚,她會成為她的法定妻子。
一個吻而已,不算越線。
心理建設在閃念間完成,他反手將她的手握牢,低頭將她輕輕吻住。
穩住。季辭告誡自己。
絕不能像上次,險些破了戒,這一次他必須淺嘗輒止,讓這個吻溫和平淡,更像家人之間的吻——他努力自欺欺人。
可是他卻忘了,知知是一個多麼勇往直前的女孩。
一旦想通了,她就敢想敢幹。舌尖柔嫩,輕輕舔過他緊閉的唇,她沒有說出那兩個字,他卻瞬間理解了她的意思。
季辭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啟開雙唇,狠狠吮住了她的舌頭。
程音一時吃痛,再想退縮卻為時已晚。花架之上藤蔓繁茂,遮得住天光卻擋不掉聲音,鹿雪的房間就在花園上方,窗戶敞開著,隱約傳來稚嫩的童言童語,是鹿雪和Ruby在對話。
他不允她因此分神,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隻對他專心。
天火零落,絲絲縷縷,從無形高空墜落。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鹿雪在呼喚,忍不住略睜了下眼,被他懲罰性地輕咬了下唇瓣。
他的手掌完全張開時,能從後側握住她整個腰肢,因此她無法躲避,隻能密實地與他相貼。
火花沿著脊椎一路往上,背後的藤蔓簌簌作響,好像被火舌一並席卷點燃。
熱火漫無邊際。
吃午飯時,鹿雪滿筷子給程音夾胡蘿卜絲。
“媽媽你嘴都上火了,還不好好吃蔬菜!”鹿雪對她提出嚴厲批評。
程音一聲不吭吃菜,完全不敢抬眼看在座的任何一個人。
她心虛。
第62章 陳詞
鹿雪激動地衝進房間去收拾小書包, 她確定季辭剛才說的是:“爸爸媽媽要去結婚。”
“爸爸,我也可以去嗎?”她再三確認。
不是她抱怨,自從搬到一起, 這兩個人就變得過於黏糊, 走到哪都仿佛自帶結界,說話或者對視的時候, 其他人既插不進嘴,也沒有存在感,全世界被他倆隔絕在外。
鹿雪覺得自己十分多餘。
甚至擔心自己很快要被嫌棄。
“當然,程女士是我們最重要的特別嘉賓。”季辭捏了下鹿雪的鼻尖。
“最重要”“特別”,很好,程女士很滿意。
等下到地庫, 程女士又猛然懊惱,爸媽結婚這麼重要的事,她怎麼能隻穿一套運動服出席?
“媽媽,我想回去換條好看的裙子。”鹿雪提出請求。
她最近得到了很多漂亮裙子,季辭給她買衣服根本不眨眼, 隻要她敢說喜歡,他就敢同一個款式每樣顏色各來一件。
“不用,爸爸給你買條新的。”看,就是這麼ῳ*Ɩ 豪爽。
去買裙子的路程音倒是很熟, 之前她曾在這裡挑過一套婚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