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做了什麼?繼續寫第二封、第三封……
字字句句,全都是胡言亂語。
不知季辭是否收到,她從未接到回信, 之後也沒聽他提起過。
希望是她弄錯了地址,或者是郵政系統不靠譜,讓那些瘋話全都遺失了才好。
而寫情書, 隻是她瘋狂行為的開始……
“算了, ”最後程音把頭一蒙,決定公平待人, “不是他要侮辱我,是我自作自受。”
過程雖然痛苦,結果皆大歡喜,程音那一番剖白認錯,總算打消了季辭的顧慮。
他不再提要讓她離職的事。
事實上,他連看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聽完她的話,他當即轉身離去,步履既快又急,仿佛她是什麼洪水猛獸。
程音如願留在了公司。
生活一切照舊,她繼續上班下班,以極大熱情投入工作,忙碌的腳步踏遍柳世集團每一個角落——隻除了18樓。
她盡一切可能降低與季辭碰面的機會,偶爾在路上遠遠看到,她也迅速轉身、能避則避。
別人已經當面下過了逐客令,她得識相。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有天早晨,王雲曦在部門會議上直接點了程音的名——公司將在杭州舉辦一系列大型商務活動,後勤組要承擔大量工作,年輕人腦筋活絡、做事可靠,這次考慮讓她牽頭,做總部的聯絡人。
頂頭上司賞飯吃,又關乎後勤組的前途未來,程音無論如何不能拒絕。
Advertisement
會後,王雲曦指示她立刻溝通各部門,先準備一套行程安排,拿給季辭過目。
“季總看起來和氣,對工作細節要求很高,你要謹慎些,盡量讓他滿意。”
晴天霹靂,直擊面門。
滿意是不可能滿意的,隻要看見她的臉,季總恐怕就會覺得晦氣。但這話她不能明說,隻能硬著頭皮將工作應承下來。
人既然不討喜,活就要幹得格外漂亮。
程音盡心盡力,行程做了十幾版,她倒是不厭其煩,杭州分公司的周總已經五體投地。
入司十多年,他還真沒見過如此較真的經辦。
所有細節挨個敲定,去省政府開個會,聯系人要同時備注座機和手機,路途時間要考慮交通燈和壞天氣,出入證辦理需要什麼證件、車牌號需要跟誰報備……
事無巨細。
周長明找王雲曦抱怨,老太太完全當作誇獎來聽。原本她還盯得緊,帶了幾天,發現程音成熟度極高,根本不像剛工作的人,考慮問題比她這個老把式還周全。
後面她幹脆撒手不管,讓程音自行決斷去了。
行程做完的那一天,王雲曦在為新聞發布會奔忙,拿過來細細一翻,所有關鍵節點都沒出問題。
她稍微改了幾處,滿意地將文件遞還給程音:“我約了新聞辦的領導,現在要出門。這樣,你直接上18樓,不用緊張,季總不在乎匯報人的級別,把事說清楚就行。”
程音頭皮一麻,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繃緊神經去了行政樓層。
18樓一片靜謐。
電梯口設有接待臺,坐了兩三個物業經理,看見程音上來,瞬間放下了手機。
程音其實沒心思挑物業的刺,她比他們還更緊張一些。
行政樓層她隻進過會議區,來高管區還是頭一回,地上鋪著長毛地毯,將一切足音盡數吸納,任何走在這裡的人,都會小心地收斂聲音。
她也不自覺地屏息靜氣。
梁冰的秘書間就在副總裁辦公室門口,大門永遠敞開,方便盯住走廊,以隨時接待來賓,或者攔住不速之客。
自從季辭接手銷售,秘書間就變得門庭若市,梁冰不得不在屋裡多加了個長條沙發。
每時每刻,沙發上都可能坐著一兩個分公司總經理,等著被傳喚進季總的辦公室。
二季度是營銷旺季,此時此刻,梁冰這個苦命門房,守著四個等著見季總的來客,爭論誰的事情更重要,誰應該先進去。
他被吵得頭痛,考慮是不是還需要增設一個叫號機。
一抬頭,梁冰看見了程音。
“音姐!”他立刻站起身。
如此高規格的迎接,引得沙發上的人齊齊扭頭,像一排好奇的沙漠狐獴。
程音一看,前面居然排了這麼多人,立刻萌生退縮之意。
行程的事,說急也急,說不急也能等,正好找個借口拖延時間,等到王雲曦回來,她好逃過這一劫。
梁冰卻不容她退縮,直接撥通了內線電話。
季辭屋裡有人,廣東分公司總經理,正在匯報粵港澳大灣區市場經營情況。因為橫跨多個監管主體,報告內容有些復雜,他在裡面已經待了一個多小時。
電話進來時,季辭有些詫異,梁冰一般不會這麼沒分寸,如果是柳董找他,會直接打他手機。
小梁沒等老板發問,給出貼心提示,行政部來匯報杭州行程,曦總在忙,上來的是音姐。
季辭沉默一秒:“讓她等。”
廣東分公司總經理是當地人,普通話講得吃力,一句話三遍才能捋順,季辭繼續聽了十分鍾,終於有些心煩氣躁。
所有經營結果他都看過,任憑對方舌綻蓮花,他隻相信白紙黑字。
善於從數字和事實中尋找方向,是他作為科研工作者的習慣,願意讓對方說話,隻是想進一步驗證和判斷。
在對方繼續試圖粉飾時,季辭打斷了他的陳述,連拋出好幾個問題,每一個都直切要害。
問完,他將報告扔回給對方:“不用回答,知道你答不出來,限月底前整改到位。”
隨後進去的幾個人,同樣受到了無情的鞭笞。
季辭接手銷售渠道部半年,所有分支機構都領教過他的專業,幾十張報表,隨手一翻就能找出數據漏洞。
好在季總為人儒雅,不會當面叫人難堪。
這種印象在今天被徹底打破。
冷厲,簡潔,不留情面,每句話都挾帶鋒芒,三句話不到就抬腕看表,季總今天顯然耐心欠缺。
最後一個進去的分公司負責人,履職剛一個月,聽聞新老板是這種風格,進了辦公室半天沒敢張嘴。
反倒他沒有挨罵,成為碩果僅存的幸運兒。
不過他準備的三十多頁PPT,一頁都沒能展示,季總兩分鍾翻完,四個字終結了對話:“不錯,保持。”
從進門到出門,快得像一陣龍卷風。
又過了兩分鍾。
季辭將目光從緊閉的門扉收回,拿起了內線電話。
外間的秘書室裡,梁冰強忍住才沒翻出白眼:“行政部嗎?已經下去了,剛才人太多,說等您不忙的時候再來請示。”
季辭:“現在不忙。”
梁冰半是同情、半是幸災樂禍:“好的,不過,曦總說她回來了,可以親自匯報,現在叫她嗎?”
季辭:“……隨便。”
王雲曦是老將,又是柳董嫡系,除了張堯寧那種混不吝,全司上下都肯給她面子。
她上18樓匯報工作,從來沒被這麼盤問過。
老太太眼冒金星,終於理解了研發總監跟她說的:別看季總為人親和,給他匯報一次工作你就知道,摳細節兇得很。
“有正廳在,請副廳來剪彩,具體什麼原因?”季辭問。
這個點王雲曦關注過,因為縣官不如現管,馬屁要拍對地方。
季辭又問,當時是怎麼跟省委秘書處措的辭,是否有可能得罪人。
這就太細節了,王雲曦沒親自經手,回答不上來。
她正低頭給杭州的黃總發信息,季辭已經遣她離開:“換經辦上來。”
這一次,程音沒在外面等,直接進了季總的辦公室。
空調真冷,這是她第一感覺。
房間極寬敞,裝修風格也不熱鬧,四處泛著金屬色,連天光照進來都變了調,寂寥的蟹殼青。
季辭坐在桌前,襯衣的袖口折了三道,顯然不覺得室溫有什麼問題。
程音想起前次坐他的車,空調的初始溫度隻有15°。平常別人穿西裝的場合,他也隻穿一件薄襯衣。
從前倒沒發現他有這麼怕熱。
程音沒穿外套,又站在中央空調的出風口,沒一會就渾身寒浸浸的。
但她不敢隨意走動。
梁冰領她進的門,還跟季辭通報了一聲。季總卻不知在忙什麼,頭也不抬,既沒招呼她上前,也沒趕她走人。
程音隻好站在門口等。
他看起來心情欠佳,俊秀眉目間隱隱壓著不悅,因為什麼緣故,程音不敢擅猜。
也許是看到行程表上有她的名字。
那沒辦法,她是後勤組的經辦,不可能不去現場。
而且這次,真不是她自己主動請纓——這話沒法和季辭說。
說多錯多,不如沉默。
程音靜靜等待,被空調吹了個透心涼,她實在沒忍住,伸手摸了下胳膊。
季辭忽然抬眼。
他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將室溫調高幾度,然後走到會客區,在沙發上落座。
“來。”他嗓音沉沉。
程音依言上前,將行程表等文件放在他面前,沙發邊的茶幾也是冷銀色調,映著季總淡無表情的臉。
他翻了翻文件,讓程音在對面的沙發坐。
“飲水機有熱水。”他隨口一句。
程音沒聽懂,這個指示是“給朕倒杯水”,還是“賜你一杯水”?
略一猶豫,她去接了杯熱水,恭敬地放在了季辭手邊的茶幾上,借機短暫地暖了暖手。
季辭皺眉,將玻璃杯放回程音面前:“喝完再匯報。”
杯子有些燙,程音抿了一口便放下,在季辭監督似的目光下,又匆忙再抿了兩口,然後將材料遞給了季辭。
“說吧。”他示意。
說吧?
這麼簡單的指令,程音不知從何說起,幸好她上來之前,王雲曦跟她叨咕了幾句,大致知道他關注的點。
程音清了清嗓子:“郭副廳長負責全省招商引資工作,是主要……”
“從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