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從哪個頭?她現在完全摸不著頭。
目光移動到日程表的第一欄第一格:北京飛杭州,簡簡單單五個字,有什麼需要說明的嗎?
“您是說,表格的每一欄,都要匯報嗎?”雖然職場上忌諱對老板提問,但程音實在困惑。
“嗯。”他淡淡應道。
見鬼了,他是不認識字嗎……有二百多行呢……航班信息有什麼好說的……
難道季總回歸上流社會之後,已經精細到了這個程度,還要挑機型和機齡?
程音滿心“何其怪哉”,面上一點沒顯出來,開始認真介紹“北京飛杭州”的具體內容。
幾點從公司出發,走機場高速大概多長時間,T3航站樓的頭等艙休息室在何處,去附近的登機口步行多長時間,飛機狀況如何,座位靠哪邊窗戶……
這些內容程音確實知道,她甚至還準備了“萬一長安街突然交通管制的方案B”……她隻是沒想到,季辭竟然真的要聽這些細枝末節。
難怪曦總答不上來……
難怪之前從他房間出來的分公司總經理個個哭喪著臉……
太變態了啊這位總裁!這又不是研發項目,隨機雙盲實驗嗎!每一個技術細節都要過問!
這一匯報,就是兩個多鍾頭。
程音嗓音清麗,口齒清晰,卻因父母本是南方人,偶爾夾些吳語腔調,有婉轉蘇柔的尾音。
加上她說事情有條有理,主次分明,仿佛提前打過了腹稿,不管聽多久,都不會叫人生厭。
即便如此,季辭也未免聽得過於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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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倚著沙發,長腿交疊,一支筆在紙上寫寫劃劃。程音坐在對面,真想伸脖子看看,到底這人記了些什麼下來。
“這家店招牌是西湖醋魚。”
就這麼一句話,有什麼值得寫上一分鍾的?魚的下鍋步驟嗎?
季總聽匯報到底是什麼癖好,程音從頭到尾也沒摸清路數。貌似是說得越長越好,短了肯定不行,他會問“還有呢?”
但長到什麼程度比較合適,程音也沒把握。
時間有涯,而季總的耐性無涯,她有一種錯覺——哪怕她就其中一個事項一直說到天黑,他可能都不會打斷她。
毫無懸念,說到最後,天真的黑了。
程音口幹舌燥,已經又喝完了一杯水,第二杯還是季辭親自接的。
但水這個東西,熱量為0,完全無法彌補她消耗掉的卡路裡。因為要上18樓給季辭匯報,程音緊張得中午隻吃了一小塊三明治,此時已是飢腸轆轆。
腸胃的抗議聲太響,說話聲也沒能蓋住,季辭詫異抬眼,拿起手機發了條語音。
“小梁,拿盤點心進來。別太甜。”
小梁連聽了兩遍,確認沒有聽錯,季總在問他要甜點。
他對等在他辦公室的最後一個人,無奈地把手一攤:“郭總,要不您還是明早再來,季總這個會,一時半會結束不了。”
倒霉的郭總等了兩個多少小時,確實有些坐不住了,好奇心讓他又多坐了五分鍾,試圖打探裡面那位客人的來路。
梁冰想了想:“唔,未來的合作伙伴。”
說完他一低頭,手機又多了一條語音信息,這條叮囑他再拿一瓶果汁,指名要胡蘿卜蘋果汁,常溫。
他實在沒憋住笑:“戰略性合作伙伴。”
點心掉渣,但凡長了點心的人,都不會在老板屋裡吃這種東西。
但梁秘書不知抽什麼風,竟送來了一盒網紅甜點,粉嫩貓爪,柔軟可愛,怎麼看都不像季辭的愛好。
那就是特意給她買的……
何德何能。
程音沒去動那精美的一大盒,隻開了那煩人的胡蘿卜果汁,屏住呼吸吞了兩口,給匯報工作收了個尾:“基本就是這樣,您還有什麼想了解的嗎?”
也沒剩什麼了,她連剪彩儀式現場準備了幾個話筒、誰負責遞話筒都逐一跟季辭匯報了。
程音有點懷疑,季辭大概是不想讓她去,所以從頭到尾過一遍流程,心中好有個數,到時候讓王雲曦直接換人。
果不其然,他問出了關鍵問題:“這次你去嗎?”
多新鮮吶,聯絡人不去,誰鞍前馬後統籌伺候著?
可他這麼問,意思就是叫她別去,凡是他參加的活動,她都不要往前湊。
程音懂。
不管她表現得多職業,他都免不了戴有色眼鏡,看她如同當初那個不分輕重的花痴小女孩。
程音的手不自覺握緊。
“要是不方便……”她控制著情緒,考慮後勤組有誰能接住她這一攤活。
還真沒有。
所以,她白忙了一場,又給姜組長做了嫁衣裳。
程音說完最後一句,聲音忽然喑啞,季辭眉心一跳,抬起眼看她。
看多少次他都不適應。
她小時候靈動活潑,很少有靜下來的時候,作業也寫得七零八落,現在卻細致得堪稱殚精竭慮。
那麼愛打扮的人,曾經滿衣櫃的漂亮裙子,現在天天上班穿同一件衣服。
她依舊貌美非常,但已不如從前張揚,似乎有意識地衝淡外貌帶來的影響,更多透露出冷靜和理性的特質。
看得出來,她曾被生活狠狠磋磨過。
他不自覺放緩了態度:“你是不是,不方便出差?”
程音知道季辭希望聽到什麼答案,順水推舟點頭:“是,我一個人帶孩子,確實不好出遠門。”
其實她已經拜託了劉嫂,也給晚託班又續了費。
但,既然季總不想見到她,那她必須如他的願,他是老板他說了算。
“季總,我不方便跟曦總請假,能不能請梁秘書打聲招呼?”程音有些艱難地開口,“如果可以的話,就說我有點緊張,方案還可以,但沒匯報好,下次再給我別的機會。”
她不想直接求他,可職業道路不能斷,她要給自己留退路。
季辭卻沒有應允。
“方案很好,匯報得也很好,為什麼要下次再給機會?”
程音驀然抬頭,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季辭又問了下一個問題。
“公司有全託的幼兒園,師資和環境都不錯,為什麼不送去?”
是她不想送嗎……這位老大真是何不食肉糜。
“不收我們。”程音如實交代。
“為什麼不收?”
“孩子沒戶口。”
季辭詫異。
大學裡是集體戶口,不給小孩上很正常,但柳世給員工解決北京戶口,人事局出個批件就能辦理。
程音沒法編瞎話,也不想說太多自己的事,隻能閉著眼睛誣賴無辜:“孩子父親聯系不上。”
不算說謊,那人是誰她都不知道,確實無法聯系。
程音邊扯邊打腹稿,打算一旦被追問,就說跟對方吵架分了手,早就斷了聯系。
誰料季辭壓根沒問。
他目光涼薄,眉間隱隱壓著一絲火氣,看她的眼神很有一絲薄怒。
程音深知自己形象徹底崩壞,在他眼中不知有多荒唐糜爛,於是閉口不言,等待聽從季總的發落。
半晌,季辭道:“後天我提前去杭州,你準備一下,跟我一起去。”
程音驚訝抬頭。
他已回到辦公桌前,目光專注於桌上的文件:“幼兒園的事,找小梁給你解決。”
第20章 爸爸?
梁秘書今日心情頗佳, 幼兒園園長隔著電話線,都接收到了快樂的訊號。
她忍不住多嘴:“梁大秘,您這關系戶, 是什麼來頭?”
梁冰詫異:“高園長, 您平常沒這麼愛打聽啊。”
高原笑嘻嘻:“集團領導來打招呼,我肯定盡心盡力去辦, 但這幼兒園裡關系戶不少,有的背景很強硬,小孩之間萬一有個打鬧衝突,你給我交個底,我處理的時候心裡好有個數。”
梁冰撇嘴,背景強硬……能強過他們季總嗎?
可惜他不能直說。
“就是我一校友的孩子, 她也是本集團的員工,您多照應著點。”梁冰擅編。
“明白,”高原一聽便懂,也就是一般的關系,“我一定幫您照應周全。”
“千萬千萬, 感謝感謝,”梁冰說得真情實意,“最好明天就能入園,手續回頭再補辦。”
“沒問題, VIP待遇。”
“高園長局氣,欠您一頓飯!”
梁冰撂了電話,想了想, 又追過去一個電話, 叮囑高原千萬找個靠譜的宿管女老師,小孩第一次離開家長, 他擔心會有分離焦慮。
“你一單身漢,懂得還挺多。”高園長聽笑了,“這麼上心,不知道還以為是你閨女呢。”
梁冰嘿嘿笑。
這可比他親閨女重要,他入司這些年,天天加班,寒暑無休……
攤上這麼個勤勉過頭的老板,早就想躺平想瘋了。
好容易看到季總出現一絲不務正業的跡象,梁冰幾乎要喜極而泣。
他音姐絕不是一般人,是他休滿十天年假的希望!
希望的曙光在天邊初露,暫時還沒照亮梁冰的天空。接下來的這個周末,季總仍和平常一樣,安排了非工作日的出行計劃。
程音也在收拾行李,根據季總的指示,她將陪同他一起,提前開始杭州之行。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U型轉彎,程音一向引以為傲的判斷力,出現了嚴重的飄移。
上一秒趕她出公司,下一秒帶她去出差,是在考驗她的定力嗎?
她思慮重重。
比她思慮更重的,是人小鬼大的程鹿雪。
“你是不是傍大款了?”她一邊收拾去寄宿的小箱子,一邊拷問程音。
“閣下何出此言?”程音沒跟上節奏。
程鹿雪指了指窗臺上的點心——前一天晚上那些貓爪蛋糕,程音一口都沒動,梁冰直接打包讓她帶回了家。
“我生日都沒吃過這麼高級的蛋糕。”鹿雪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