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私下問他不行嗎?犧牲掉一個窩囊的後勤組長,皆大歡喜,王雲曦也不會心疼,何必讓他把鍋背上。
若是問責下來,A類實驗室電氣違規,可不是小失誤。
季辭這一招,讓柳亞斌都有點發懵,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覷。
誰不知道,吳雙寧身在曹營心在漢,算得上老牌西宮黨。
柳亞斌管研發,從開始就指揮不動任何人,研發部是季辭的大本營。
怎麼兩宮對壘,還往自家球門裡踢烏龍呢?難道吳雙寧換陣營了?
反正柳亞斌挺高興,立刻順水推舟,責罵了一番研發部——帽子先扣,事後再寬待,一個巴掌一顆甜棗,人情不就欠下了?
季辭這是白送了一顆人頭啊。
高智商居然也有犯蠢的一天!
會議剛一結束,季辭就接到了傅晶的電話。
她在歐洲時區,估計才剛起床,話語間夾著一股淡淡的起床氣。
“聽說,你剛當著一堆人讓老吳難堪?太書生氣了,別人會怎麼想,這可是咱們的人。”
傅晶很少對季辭這麼不客氣,說了兩句,發現對面沒反饋,她略有些心虛,緩和了語氣。
“小辭,我知道你一貫有分寸,這麼做肯定有原因,但現在人人都在觀望,要是我們對自己人都不好,怎麼拉攏更多人心?”
季辭掛著藍牙耳機,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邊。
18樓的視野極佳,俯瞰繁華的建國門。世界在紅塵中,而他在紅塵上,站在窗前時間久了,必然會有這種高人一等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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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腳下熙攘如蟻的人群,緩聲道:“您覺得,柳董會願意看到,我一氣收服所有人?”
電話那頭,傅晶氣息一頓。
“還是你想得周到,”思慮片刻,她贊嘆,“三歲看老,你小時候下圍棋,走一步看十步,村裡老人都不是你對手……”
“好似您親眼見過。”季辭輕笑。
傅晶語塞,岔開了話題:“對了,下周你有什麼安排?要不要跟我去看成成比賽?他好久沒見你了。”
柳成成是柳石裕和傅晶的兒子,今年剛十六歲。富貴人家,老來得子,還是幺兒,自然備受寵愛。寵到青春期,少爺脾氣越發古怪,跟誰說話都夾槍帶棒。
奇怪的是,他唯獨願意和季辭親近。
季辭不假思索:“我有工作。”
有工作是真的,去年他將柳世的眼科產品做了迭代,市場佔有率飆升,終將最大的競爭對手擠垮,順利收入了囊中。
柳石裕十年未能成就的偉業,被季辭硬生生用產品打了下來。
下周他要前往杭州,籌備公司合並的翻牌儀式,還要給在蕭山的新工廠剪彩。
這是大事,傅晶一聽立刻點頭,囑咐他好好安排。
“那,我下個月回京,一起回家吃頓飯?”她道,“成成說,有好東西給你看。這娃什麼都好,就是玩心太重,你有空多說說他,我們講話人家也不愛聽,還得你這個當哥哥的……”
傅晶話還沒說完,手機裡傳來了斷線的忙音。
藍牙耳機被丟一旁,季辭回到桌前,表情平靜,看不出發生過情緒波動。
離開了三個小時,系統中的待辦事項堆積如山,他沒有直接開始工作,順手打開了一個私人郵箱。
這個郵箱,每天他都要刷上很多遍,長年累月已經形成了習慣。
旁人通過盤串、抄經、冥想來獲取無望的安寧,而他的念珠,就是這個郵箱。
一次次地摩挲,祈禱,燃起再熄滅希望。
但現在,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在上周的某一天,錨點再次尋回,世界重歸其位。
就在那一天,他停止了持續多年的無用功。
打開郵箱純屬習慣動作,正要關閉頁面,季辭意外地發現了一封未讀郵件。
發件人:飛馬調查
主題:關於程女士的背調
這封信來自於他僱佣了多年的調查機構,信中表示,由於多年調查沒有結果,出於歉意(以及對高昂調查費的尊重),他們無償奉上一份背調報告。
遲疑了片刻,他點開了那個附件。
內容詳實,三十來頁,細致到程音上學時獲過的獎項,以及課餘打工的全部地點,一一清晰羅列。
鼠標往下滑動,字裡行間寫滿了辛勞,完全不像他認識的那個林音。
曾經那是一個多麼懶慢嬌慣的小姑娘。
季辭的眉心漸漸合攏,頁面停留在了最後一頁——關於她大二那年未婚先孕,以及在校期間如何聲名狼藉。
“女兒六歲,父不詳,傳言是她之前的導師曹平江,但有線索表明,更可能是本科同學陳嘉棋。”
後附兩張頗有說服力的照片。
一張有些年頭,是程音和陳嘉棋在學生會共事的合影,兩個人有種莫可名狀的默契和親昵。
另一張明顯是近照,一家三口的燦爛合影,明黃色的衣服很有記憶點。
此外,還有柳世行政部內部人員證實,程音起初未通過公司的簡歷初篩,是陳嘉棋向人力組長求情,給了她筆試的機會。
……
季辭關上照片,重重捏了捏眉心,敲下了一行字:“追加調查,陳嘉棋因為什麼原因不肯結婚。”
陳嘉棋並不知道,自己陰差陽錯上了一個黑名單,他正忙著拯救程音的靈魂。
“姑娘,你又幹嘛了,下午兩個人來調你的簡歷,請不要在危險的邊緣反復試探好伐?”他急得連滬普都冒出來了。
“兩個?”程音好奇。
其中一個她能猜到,柳亞斌看她的眼神過於熱切,估計是認出了她的臉。
除了這位不著調的總裁,還有什麼人對她感興趣?
“營銷部的林總,覺得你記憶力好,抗壓能力強,天生適合幹銷售。”
“別,我是i人。”
“前臺可以考慮,業務部門成長快,比留在行政部好。”看出程音的拒絕之意,陳嘉棋皺眉,“你不會真想去當總裁助理吧?別瘋!”
程音發現了,自從她對陳嘉棋立下守身如玉、好好工作、不走邪魔外道的誓言,他對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基本恢復到了本科和她同窗時的狀態。
坦率中帶了一點小天真——他是真不怕她對外亂說啊。
“柳總一代玩咖,你玩不起的。”他直言不諱。
“放心,我不去總裁辦,”對方既然如此坦誠,程音也給了句真話,“幹後勤挺好的。”
“也不用這麼縮頭烏龜,現在銷售歸季總管,風氣比以前好多了。你學歷不比人差,腦子也很靈光,好好想想,將來要往哪個方向發展,你也不年輕了……”
陳嘉棋如果有動物形態,可能是隻神氣活現的大公雞,緊著程音叨叨叨,念得她頭都快禿了。
“陳老師,”公司裡流行管前輩叫老師,“您的教導我記住了,但是人各有志,事無貴賤,請不要打擊我的職業理想好吧?這樣很傷人的。”
果然,陳嘉棋最怕在道德上落了下乘,程音正經八百這麼一抗議,他立刻不敢再勸。
“選擇職業道路,和二次投胎差不多,比結婚都重要!”最終他還是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
程音連連稱是,逃也似的走了。
柳太子要是看上了什麼人,想方設法都要成事,這是他一貫的脾性。
幸好這是現代社會,不搞那種強搶民女的戲碼,就算要把人調進東宮,也得走完公司流程。
不出程音的意料,很快王雲曦便來找她談話,問她想不想進總裁辦。
“柳總缺個人助理。”王雲曦似笑非笑。
確實好笑,跟時髦女郎總是缺漂亮衣服大概一個意思。程音摸不準王雲曦是個什麼路子,試探問了一句:“我可以拒絕嗎?”
王雲曦挑了挑眉。
試用期內的新人,突然接到18樓遞來的雲梯,就算不想立刻爬,多少也要猶豫一下。
哪有她這麼不假思索的。
“總裁辦不是人人都能進的,”她提醒,“柳總的前幾任助理,大都在兩年內升了組長,最資深的那位,目前已經是營銷部的副總監。”
實事求是地說,柳亞斌的女朋友雖然大多胸大無腦,但女助理都還算得上才色俱佳,不是完全的花瓶。
比如,目前在她手下任職的那位能幹的姜組長。
作為柳亞斌的表姑,王雲曦對他的性子相當了解——玩到四十還不收心,很難稱得上成器,但即使如此,柳總裁在公司內部,還是圈下了不小的勢力範圍。
兄弟姐妹,紅顏知己,他有自己的路子。
王雲曦說著話,一邊撥冗觀察這個新入職的大學生。
漂亮得異乎尋常,不怪柳亞斌見獵心喜,卻有一雙十分沉靜的眼。
這雙眼,似乎不該屬於這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也不該屬於她這不知愁滋味的年紀,帶來一種古怪的、反差式的魅力。
王雲曦依稀覺得在哪見過,仔細想,她想到了季辭——那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年輕人,也給人類似的感覺。
“還是說,你想去營銷部?”她靈光一閃。
再次出乎她的意料,程音又一次搖了頭。
“王總,如果兩邊我都拒絕,在這家公司,還能有發展嗎?”
單是這個問題本身,就足以讓王雲曦高看程音一眼——說明她了解公司情況,明白職場法則,不是單純的菜鳥。
“兩頭都不沾,機會將少很多。”王雲曦深深看她。
“但不是沒有?”
“路也比較難走。”
“我不怕困難,隻怕沒路可走。”
“那也不至於。”
“謝謝曦總!”
程音釋然地笑了,自從被柳亞斌盯上,她就在擔心王雲曦會不會做這個順水人情。
如今看來,大內總管果然絕對中立。
“能說說你的想法嗎,”王雲曦談興未了,“明明有捷徑,幹嘛不走?”
“所有禮物的背面都有標價,有些交換,我不想做。”
“營銷部呢?你也不想去?”
這個問題就沒法回答了,她也不能說,她不敢跟季辭貼太緊。
想了想,程音道:“我覺得,還是中立地帶比較安全。”
而且這個中立地帶,可能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
不知為何,程音覺得臺面上這兩個選手,都不是柳石裕真正滿意的接班人。老爺子的手裡,一定會留有不小的餘地。
畢竟自古以來,越是宮鬥激烈,君王越需要純臣。
雖然他大部分時間退居幕後,但臺上唱戲的人,恐怕有不少都是他老人家的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