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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若此,後勤組做多少無用功都於事無補,最後隻能交出一份白卷。
白卷很厚,連目錄帶附注,條分縷析且結構清楚,至少說明了一點:以現有的管理制度和流程,無法評估出更大的剩餘風險。
報告中還對未來的用電安全提出了優化整改方案,制定了臨時停電應急預案。
之前後勤組的工作水平暫且不論,至少這份報告本身是合格的。
“你寫的?”王雲曦狐疑地打量王強,目光轉了一圈落在程音身上,“還是你?”
王強立刻承認,是程音寫的,加班加點,吃苦耐勞,年輕人很靠譜。
王雲曦沒搭腔,嘆了口氣,將報告隨手丟下,滿腹心思都在想——周一上午的管理層執委會,恐怕沒那麼容易交代過去。
她的預判很準,本期執委會的全部焦點,全都集中在了周五的停電事故。
首先跳腳的是研發部,雖然備用電源在五秒內及時上掛,優先供給了生物醫藥實驗室,但五秒的間歇已經足夠驚險。
離心機和冷凍櫃重啟不說,門禁系統直接掉電,要是放跑了一兩個實驗室裡的猴子,那真叫一個血本無歸。
叫得最響的則是張堯寧,他直接將這件事上升成了國際聲譽事件,因為那天晚上國際部在和歐洲開視頻會議。
“這讓客戶怎麼信任我們?連供電都沒法保證,還搞什麼尖端研發?”他瞄準王雲曦開火,“曦總,這麼大的事故,您那位強人同志,不得引咎辭職?”
“報告裡寫得很清楚,事故原因還在調查。”王雲曦拒絕接鍋。
“你們這報告,寫了跟沒寫一樣,”張堯寧冷笑,“我這兒呢,倒是有一個重要信息,門禁系統顯示,那天晚上九點鍾,貴部有個員工在B1層刷了卡。”
他丟出一份打卡記錄單:“下班時間,大晚上的,她跑去B1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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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雲曦沒有回應,她抬頭,看了一眼主席位上的柳石裕。
這位海內外知名的企業家,身量不高,不修邊幅,乍看像一名普通的國文老師,唯有精光四溢的眼睛,顯出了與眾不同。
她想知道,柳董對張堯寧的舉動,是個什麼反應。
這段時間,太子黨對行政部頗多挑刺,一直譴責她用人不當,用意很明確,要打擊一批,拉攏一批,託舉自己的人上位。
王強打下去,姜曉茹提起來,這算盤響的她都聽到了,柳董真不打算裝聾作啞?
柳石裕還真不吭聲,笑眯眯地坐山觀虎鬥。
王雲曦沒辦法,隻得繼續和張堯寧打嘴仗。
“你說的那位,是我們後勤組的員工,他們本來就在庫房辦公,搬下去都好幾個月了。”
之前因為公關組擴編,樓上工位不夠用,後勤組被擠到了樓下,後來為了方便管理庫房,他們便再沒有挪上樓。
“停電了辦什麼公?”張堯寧皮笑肉不笑,“你們員工會盲文?”
“也許隻是加班耽誤了,世界上有種東西叫手電筒。”
“天天加班還把活幹成那樣,不愧強人同志帶出來的團隊。”
兩個人你來我往,嘴仗打不出結果,浪費時間而已,柳石裕逐漸不耐煩:“把人叫來問問,不就清楚了?”
程音便是這樣,被再次拎上了18樓。
執委會是一個漏口的回字形的會場,單邊擺了一張座椅,被另外三邊集體審視,活脫脫就是三堂會審。
張堯寧作為證據提供者,主導了對程音的詢問。
“你就是工號3597的員工?周五晚上公司停電,你人在哪裡?為什麼所有人都撤了,你卻留在公司?”
他的態度咄咄逼人,不叫名字卻叫工號,完全是審嫌疑犯的架勢。
程音一愣,差點忍不住直接看向了季辭。
雖然沒有聽到前文,但從問話的內容和態度可以判斷,他們懷疑停電事故是人為造成,而她是重要嫌疑人。
“我當時,在公司加班。”程音平靜地回答,目光逐一掠過在座每一個人。
“你自己一個人?”
“對。”
“有人能證明,你在加班嗎?”
還真有。
程音默了兩秒,回答:“沒有。”
她又環顧了一圈,視線與季辭對上零點零幾秒,確認了自己的判斷:他不會幫她提供不在場證明。
且,希望她保密。
“停電你加什麼班?”張堯寧接著問。“門禁系統掉電的那幾秒,去任何地方都暢通無阻,地下一層有機房,還有檔案室,哪兒你都有可能進去。”
“我哪兒都進不去,當時,我被反鎖在了6號通道。”
“這麼巧?恰好停電,恰好門禁壞了,恰好你被關進通道?”張堯寧原本隻是借題發揮,聽到這裡反而來了興致。
“我說的都是事實。”程音道。
“反正監控也癱瘓了,誰知道是不是事實,你有證據嗎?”他一臉“可被我抓到了吧”的興奮。
“有啊。”程音拿出了手機。
“8點23分,我往工作群發送了一條求救信息,8點24到25分,撥出了四次報警電話,手機裡有通話記錄。”
“而整個地下一層,隻有6號通道沒有信號。”
“如果開飛行模式,不可能留下撥出失敗的通話記錄,足以證明我當時確實在通道裡。”
“大樓停電是在8點22分左右,1分鍾的時間,我就算飛,也來不及從檔案館飛到6號通道。”
這一套自我辯護,講出了推理偵探小說的節奏,有幾個人甚至都沒聽懂。
張堯寧常看推理綜藝,因此聽懂了,他啞口無言,人家說的有理有據。
一片沉默中,柳亞斌忽然出聲:“不對啊,怎麼越聽越覺得,你有點可疑呢?”
柳總裁平時開會,要麼隨大流,要麼假大空,參與度不是很高,很少提出實質性的意見。
此時忽然跳出來顯示智商,大家覺得十分稀罕,都將目光轉向這位紈绔太子。
他有點小得意。
“曦總,問您個問題,上周五晚上的七點半,您在哪兒,在做什麼,還記得嗎?得精確到分鍾,有零有整的。”
被點名的王雲曦愣住了。
“美女,你該不會真是商業間諜吧?還費勁巴啦,給自己準備好了證據。”柳亞斌斜眼看程音。
這句指控過於嚴重,程音立刻否認:“我隻是記性比較好。”
“這記性也太好了,”他笑嘻嘻道,“口說無憑,還是那句話,有證據能證明你被鎖著嗎?手機記錄也可能造假。”
程音沒有直接回答,她移動視線,看向了坐在會議中首位的柳石裕。
這間會議室裡真正的話事人。
老頭翹著腿,表情沒有其他人那麼嚴肅凝重,看向她的眼神,甚至稱得上饒有興致。
於是她微微一笑,重新看回了柳亞斌。
“總裁,您應該知道,在法律上,誰主張誰舉證。”
“請問公司在這次停電事故中,具體丟了什麼?”
“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這件東西的丟失跟我有關?”
“盜竊是非常嚴重的罪名,涉及個人名譽和職業操守,我不接受這項指控。”
眼角餘光瞥過,柳石裕似乎在笑,程音輕舒一口氣,她賭對了。
被頂撞的太子有多氣惱暫且不表,柳石裕適時介入了話題:“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哪一年進的公司?”
“董事長,我叫程音,今年研究生畢業,剛加入柳世不到一星期。”
“哪個學校畢業的?”
“Z大。”
“Z大研究生,來我們這兒幹後勤?”
“我是不是應該回答,柳世就是這麼有魅力?”程音苦笑,“但事實情況是,今年年景不好,就業比較困難,這是我能找到起薪最高的工作。”
柳石裕哈哈大笑。
“剛才你說,你記性很好,那麼這件事,你能證明嗎?”老頭興致高昂。
程音沒再多說,她轉身從旁邊的書架上抽下一本雜志,遞給了離她最近的張堯寧。
“請您隨意翻開一頁。”
張堯寧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做了。
程音垂眸,仔細閱讀那頁雜志的內容,五分鍾後,她退開兩步,面對眾人,開始復述:
“視網膜幹細胞應用於臨床,難點在於如何分離培養純化、掌握定向分化成體視網膜幹細胞,並實現分化後的功能重建。需要刺激多少神經元組織來形成完整圖像、如何保持電極的生物性質及設定刺激所需要的各種參數、高級實驗動物是否可證明組織相容性等一系列問題,均需眼科學者、生物工程技術人員通力合作完成……”
這一段話,連專業術語帶拗口翻譯腔,就算是研發總監也無法成段復述,程音卻當場給大家表演了一段神乎其技。
舉座皆驚。
張堯寧不敢相信,又翻開另外一頁,程音背了一遍,仍然準確流暢。
“你確定不是生物專業畢業的?”柳石裕笑著打趣。
“董事長,這隻是一些短期記憶,通過訓練就能增強,您要是過十分鍾再問,我就隻能記得一半內容了。”程音實事求是道,“不過像昨晚那麼緊急的ῳ*Ɩ 時刻,我確實會記得更牢一些。”
柳石裕點了點頭:“相信你。就是可惜了,當初應該給我們季總去當學妹。”
季辭笑道:“柳董,我可沒有這麼驚豔的本領。”
程音從進會議室,一直避免與季辭過多視線接觸,以免惹人生疑。
但他忽然開口,還是讓她忍不住望了過去——他的目光溫和含笑,還有幾分驚嘆。
可能,他是在場的人裡,最吃驚的那個吧。
畢竟她小時候成天偷奸耍滑,為了逃避作業,挖空心思跟家長打遊擊。
最經常扮演這個家長角色的,不是別人,恰是季辭本人……
憶及往事,程音有一瞬間的失神,而會議室裡的注意力,已經從她身上轉開,繼續討論是否有其他可能性。
始終沒有參與意見的季辭,這時再一次出聲。
他將問題拋給了自己的前下屬,研發部的總監吳雙寧。
“雙寧,ABSL-3實驗室新入的那臺大型設備,設置單獨的回路配電了嗎?”
一句話,直接問白了吳雙寧的臉。
其實他自己也隱約懷疑,昨晚的停電事故,是配電違規造成的負荷過載。
沒辦法,為了趕進度,實在等不及,A類實驗室都按照一級負荷供電,他覺得問題應該不大,再說了,下午用電高峰都沒出問題,哪想到反而晚上會出故障。
這事他本來想瞞,也肯定瞞得過去,18樓沒幾個真懂技術,哪個能查得出真實原因。
沒想到被前老板當場戳穿。
吳雙寧滿心叫苦,還有點怨季辭不講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