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舟站在那裡等他,目光透過他,不遮不避,看向後面。
秦屹淮淡笑,身後長廊頂端的燈光打在他身上,不染塵埃:“她還沒醒。”
輕飄飄四個字,說得坦然直白。
陸一舟看他的眼神仿佛像淬了冰渣子,他太過理想化,竟然還試圖站在道德高地批判他,毫不掩飾失望:“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秦屹淮似是覺得有意思,雙手插兜,一副正人君子的架勢,反問:“我是哪種人?”
他是哪種人?
人是不可以用幾個詞簡單定義的。
就好像他在父母親友間是個挑不出錯的人,在公司裡是個不留情面的上司,罵他的人當然會有,有時在外還能被統一冠上資本家的名頭,不過宣傳得好,可能就是個良心企業家。
誰說得準?
他是哪種人?
誰又能輕易下定義?
就像一個六面體,無論從哪個視角看,最多都隻能看見三面。
方姨過來給客人上了杯茶,她察覺氣氛不太對,將茶杯放下以後就轉身離開。
秦屹淮施施然站在他的對立面,想看看他能翻出什麼浪來。
陸一舟站得不遠,能看得見他脖子上的曖昧抓痕,他氣急攻心,嘴裡憤怒不甘,衝上去給了他一拳。
這一下完全沒收著力,秦屹淮也沒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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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輕摸過側臉,隻是覺得有些可笑。
明明是自己提的分手,為什麼總覺得甘棠會一直等他?
如果還喜歡,為什麼要提分手?
他們都站在各自的立場裡,隻能看見單薄的平面,瞧不見旁人掩埋暗藏的痛苦心思。
諸如陸一舟無法訴諸的沒擔當。
諸如秦屹淮沒想到自己的疲憊,有一天也會離開她。
“兩清了。”秦屹淮淡聲道。
關於道不道德這種事,根本無法評判。
他懶得跟陸一舟費口舌,抬眸睨他一眼,問道:“我把她叫下來?”
陸一舟當然沒繼續在這裡呆,他有些害怕,害怕看見甘棠姿勢曖昧跟旁人站在一起的場景。
他會瘋掉。
“你以為你在她心裡有多重要?你以為你能跟她在一起多久?你以為你們能有多圓滿?”
陸一舟的質問語氣一聲比一聲重。
秦屹淮聽見他這幾句話,心中滿是不屑。
兩個人沒什麼好說的,陸一舟很快離開,秦屹淮轉身,看見甘棠不知何時站在樓上。
兩人視線相對,秦屹淮十分淡然:“醒了?”
甘棠下樓,身上睡衣松松垮垮,眯著眼打了個哈欠,抬手抱緊他緊實的腰,腦袋貼他懷裡。
估計才剛醒沒多久。
秦屹淮感受著懷中的溫熱,揉揉她後腦勺:“起這麼晚,洗漱吃飯了。”
甘棠細如蚊蠅“嗯”了一聲,想踮起腳親他,眼神掃過他的臉,動作忽然停滯,驚疑道:“你臉怎麼紅了一塊?”
秦屹淮垂眸低笑:“被人打了。”
甘棠以為他在開玩笑,勾著他脖子,眉眼微彎,唇瓣在那處輕輕貼了一下,像隻小貓一樣,軟聲咕哝:“親親就不疼了。”
哄小孩兒一樣,但神奇的是,他靜看著她,眼底波瀾微動,竟確實不覺得疼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無波,秦屹淮並沒有特別關注她與陸一舟。
世界上不是隻有愛情,在看不見的地方,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幹。
可是甘棠某天回家,卻跟他分享了其他的消息。
她臉上漾著難以忽視的笑意,連腳步都輕盈許多,回了家就跟他說:“你知道嗎?我今天去見了一個新醫生,他說我的手還能治。”
秦屹淮之前叫人找過醫生,但一直沒什麼後續,聽見這話自然是高興。
他合上書,準備仔細問問,下一秒,卻見她的臉上有些猶疑,眼神閃爍望著他:“陸一舟幫我聯系了這個醫生,是他今天帶著醫生找我,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他?”
陸一舟主動邀請,她沒有辦法拒絕。
空氣有些寂靜,四目相對,秦屹淮從她澄澈的眸子裡看出了擔心、不安。
擔心什麼?不安什麼?
她在猶疑什麼?
無非是害怕他會拒絕,會阻止。
秦屹淮在那一刻思慮了許多,他是個把結果看得比過程更重要的人。
他表達自己的不滿後,她會拒絕這個千載難逢的治療機會嗎?
不會的,她不會。秦屹淮很清楚。
在結果既定的情況下,那他會表達不滿,讓兩人這次聊天不歡而散嗎?
也不會。
再退一萬步說,單純關於她,他知道鋼琴對她多重要,他會讓她失去康復的機會嗎?
更不會。
秦屹淮掀起眼皮看著面前的姑娘,她知道陸一舟對她念念不忘嗎?
他把人抱在腿上,手在她腰間摩挲,黑眸凝著她,開了個不輕不重的玩笑:“你跟他出去,我怎麼想?”
甘棠知道自己理虧,垂眸思考片刻,眼中清亮,試探:“那你也去?”
“我去算什麼?”秦屹淮知道她的態度,她坦然,不心虛。他並不需要懷疑什麼。
這是她必須要做的事情,他沒什麼好阻止的。
甘棠有時候腦子很直,不打算彎彎繞繞,想也沒想:“那你明天來接我?”
秦屹淮掂量懷裡的姑娘,思忖過後:“晚上七點多?”
甘棠爽快一口答應,秀氣眉梢揚起來:“好,我到點了給你發消息。”
平穩的生活似是一如既往,眾人按照各自的步伐往前走。
甘棠沒有停留在過去,她大概永遠不會為誰停留。
可是架不住有人硬把她拽在過去。
晚上七點多,秦屹淮準時到了飯店,一家古典樂為主題的餐館。
店裡音樂師或許是認識他們,都說他們般配,他隻站在那裡,聽他們談論不說話。
心裡想的卻是:哪兒般配?
都一個鼻子兩隻耳朵,除了都會點樂器,還有哪兒般配?
他心中冷嗤。
秦屹淮站在甘棠後面,跟陸一舟對上了眼神。
兩個男人視線交集,充滿火藥味,可旋渦中心的女生絲毫不知,她正低著頭。
下一秒,秦屹淮收到了她的消息:【胡教授很晚發打電話過來說有事來不了,我們還沒吃,你要不幹脆一起?】
胡教授是江堯爺爺介紹的,他在意大利幫江堯爺爺治療過,陸一舟這才拜訪到他。
秦屹淮原本隻是打算接她回家,這下不得不停在這裡。
他也無所謂,坦然入座。
前男友和現男友在場,幾個人竟然能心平氣和坐下來,任誰見了,都要說一句:詭異,實在是太過詭異。
菜單被交給甘棠,她或許也是覺得有點奇怪,說不上那裡不對勁,隻想草草結束這頓飯,開始點餐。
先以客人為主,青梅竹馬十餘年,她知曉陸一舟愛吃什麼,一路順暢點下來,話語聲卻忽然頓住。
她不知道秦屹淮的喜好,抬起菜單遮住半張臉,弱弱朝他瞥了一眼。
秦屹淮沒說話,眼神輕飄飄,卻莫名很有壓迫感。
陸一舟卻忽然笑出聲,一聲笑突如其來,太扎耳,他松懈下來,倒叫旁人莫名緊張。
甘棠握緊菜單,隻能硬著頭皮點下去,點幾道招牌菜總不會出錯,最後才輪到自己。
秦屹淮不會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但心裡著實不是滋味。
怪沒面子的。
但他面上表情極淡,一如既往很有風度,誰知道他心底在乎面子工程?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
甘棠將菜單放下後,悄悄捏了捏他手心。
兩人私底下的動作沒誰知曉。
秦屹淮坐在席間,能明顯察覺甘棠對陸一舟的態度卻不似前幾天避而遠之。
或許是人都幫她這麼大一忙,再怎麼樣,都不好冷下臉。
或許還有其他,比如年少情誼。
如果兩個人都走出來,說不定見了面,還可以大大方方打招呼,或許會有尷尬,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似是在隱匿著什麼。
如果陸一舟跟她再也沒交集,或許什麼都能被時光衝淡,可他又回來了。
秦屹淮見過她傷心的樣子,她當時肯定極其不甘心。
所以連釋然都裝得很艱難。
不關乎愛,但是心裡有個結。
這頓飯說是陸一舟主動邀請,甘棠不好拒絕,最後結賬的人還得是她,人情不是一頓飯能還的,可她不能不還。
但有秦屹淮在,結賬的人怎麼也輪不到她。
一頓飯錢,誰都沒在意。
甘棠去了衛生間,秦屹淮結完賬在飯店門口等她。
陸一舟看見他,朝他走過來,兩個人沒什麼好說的,秦屹淮沒開口。
陸一舟倒是裝起相來,冷笑:“她有一時迷失,走錯了路,這也不算什麼,我會把她拉回正軌。”
秦屹淮慢條斯理掸掸外套上並不存在的灰,雲淡風輕道:“世上哪兒那麼多錯路,正在走的這條路才是最正確的路。”
陸一舟笑得意味深長:“別太自信,秦二哥認識她多久,我和她認識多久,你不會真以為幾個月的相處能比得上我們十幾年的情誼吧?你以為自己在她心底能有多重要?”
秦屹淮掩下心底的酸脹,好整以暇:“比不上,那你們怎麼分手了?”
陸一舟被噎住。
回林港的路上,兩個人有些沉默,甘棠盯著窗外發呆,思緒發散到天邊。
秦屹淮在一旁看著她出聲:“不打算跟我說些什麼?”
甘棠似是被驚醒:“說什麼?”
秦屹淮還沒先說話,甘棠的手機發出震動聲音,他看著她低頭回消息,白淨小臉慢慢柔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