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人裡,大概隻有林臻彌在完全認真賞樂。
不知何時,外面已經大雨傾盆,冬天很少見到這樣大的雨。
中場休息時的人聲逐漸密密麻麻,隻是被人們刻意壓低音量。
忽然間,室內光線全暗,停電一般,人們不適應黑暗,開始驚呼,有人直接開了手機手電筒。
昏暗中,搖搖晃晃的光線不停打過男人的側臉。
林臻彌也往周圍掃了一圈,出聲道:“這怎麼了?”
大門處有工作人員拿喇叭告知:“實在不好意思,榆城大風過境,強風把樹枝吹倒,壓著電線了。官方會出通知,大家可以關注後續選擇退票,對不起各位。”
天氣因素,眾人心裡不高興,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嚷嚷兩句便離開。
周圍人流散去,不遠處的兩個人卻紋絲不動。
秦屹淮眼底一片漆黑,面上掛笑,聲音卻很淡,對著林臻彌說了兩句話。
他給了吳秘書一個眼神,吳秘書早想走,觸及他眼底寒涼,更是連忙點頭:“林副總,我送您回去。”
甘棠其實有些怕黑,陸一舟抓住她的手安撫,握住一瞬,被她不著痕跡移開。
她忽然出聲道:“我昨天請王醫生吃了頓飯。”
其實事情已經很明朗。
陸一舟受傷,要麼是意外,要麼是人為。
他是一個很小心謹慎的人。可秦屹淮也算得上修身養性,她沒見過他動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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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又去找了王醫生。
王醫生不知其中緣由,老老實實道出實情,說陸一舟身上的傷口,大抵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
她在搖擺的天平裡偏信秦屹淮。
可從小長到大的情分,事實擺在她面前,她也不想輕易懷疑陸一舟。
此話一處,陸一舟身體微不可查停滯住。
她對陸一舟多麼熟悉,他的分毫反應都落在她的眼裡。
甘棠掩下失望,深呼口氣,眼眶微紅,直直望進他的眼裡:“是你自己弄傷,告訴我是他傷害了你,讓我跟他吵架,是不是?”
“你利用我對你的感情,破壞我跟他的感情,是不是?”
她不想相信是陸一舟在其中周旋,可是所有的一切告訴她,就是這個樣子。
“怎麼能叫破壞?”陸一舟眼眶泛紅,為她的用詞,為她的惡意猜想。
他情緒有些失控,“可是你不喜歡他,為什麼要為了所謂的情侶關系,把自己困在他身邊?我隻是給了你一種解脫的方式。”
甘棠睜大眼睛,驚愣看著他。
為他令人震驚的想法。
“我沒有,我不是……”她搖頭,細微到無聲的反駁被他遏制住,她觸及他的眼神,說不出話來。
“棠棠你醒醒,你不喜歡他,你隻是跨不過心裡道德的坎。”陸一舟緊扣住她的肩膀,眼神裡透著難以言喻的執著和悽涼,“你是被逼著跟他在一起,你被迫說服自己不得不喜歡他,沒有這場婚姻,你們根本不會在一起。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是喜歡我的。”
或許是在給她洗腦。
或許是在給自己洗腦。他快堅持不下去了。他需要一些動力。
秦屹淮坐在不遠處,置身事外,旁觀著他們的默劇,隻有手腕上的表暗閃流光。
甘棠眼中的失望被迫止住,難以置信望著他:“你瘋了?”
這不是她認識的陸一舟。
他的執念為什麼會這麼深?
陸一舟卻對此深信不疑,緊盯著她問道:“不然你為什麼會為了我弄傷他?你看見他的血眼都不眨一下。”
外面“轟”的一聲響起驚雷,像是落在甘棠心上。她瞳孔緊縮,開始掙脫他:“我不會,我不信你說的話。”
陸一舟將她摁住,忽然問道:“他手上是不是有道疤?”
很平靜的一個問句,將甘棠定在原地。
她想起分手那晚,秦屹淮眼裡的疲憊。
她隻注意到他指尖半熄的煙,同煙灰掉落在地毯上的,或許還有血?
地毯薄絨凹凸不平,是血嗎?
她傷害了他?
甘棠眼睛裡開始湧起霧,整個人像是掙扎在清醒和迷茫之間,偃旗息鼓。
女生泫然欲泣,眼神微虛看著他。
這幅樣子太安靜,也太叫人心疼。
陸一舟溫柔抱住她,嚴絲合縫般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手掌在她後腦勺處不停安撫,輕聲道:“棠棠別哭,這不是你的錯。”
懷抱裡的溫軟太久沒有觸碰,他實在愛極,難以想象她在秦屹淮那裡度過的日日夜夜,也做不到將她拱手讓人。
會場裡的人在這一刻全部走光,室內變得安靜。
冬雷震震,少見得駭人。
一聲驚雷配合著閃電,照亮男人深邃的臉龐。
甘棠愣神間,被雷聲驚醒,要推開陸一舟時,眼角注意到不遠處,她抬眸,對上秦屹淮暗沉的眼。
哭泣聲倏忽中止,她身體猛地一僵,一種難以言明的驚懼湧上心頭。
陸一舟察覺她的異樣,輕拍她背,不停安撫她。
一道凜冽男聲接替哭泣,在空曠室內響起。
“看見了?”秦屹淮笑意不達眼底,十指扣著,耐心十足道,“棠棠,過來。”
第58章 058
外面風聲交雜著雨聲,像是在奏響轟鳴的樂章。
甘棠看著暗處的秦屹淮,心被提到嗓子眼,幾乎快要不能呼吸。
陸一舟顯然也聽見了他的聲音,手臂微松,轉頭看著不遠處的男人。
秦屹淮卻始終沒有給過他一個眼神,男人目光深沉,一直鎖在女生身上。
視線虛無縹緲,給人的壓迫感卻隱隱鋪天蓋地。
甘棠肩上似有千鈞重,她臉上一片湿潤,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姿態慌忙,胡亂抬手在自己臉上擦了一把。
秦屹淮出現得太突然。
甘棠完全失了陣腳,不敢再看陸一舟,也不敢跟他道別,拎起包,忐忑不安低頭往後方走去。
靠得近了,秦屹淮才能看清她完完全全的樣子,臉上湿潤,柔弱可憐,在另外一個男人懷裡尋求擁抱。
觸及他眼神的那一瞬,她眸子顫了一下,眼底的無措刺痛男人的眼睛。
秦屹淮喉結重重滾落,握住她手腕。
太用力了,甘棠的手腕瞬間出現紅印。
她眼裡洇湿,下意識想掙脫,那處的禁錮卻越來越緊。
陸一舟將她的害怕看得清清楚楚,站在臺階下方,冷聲道:“你想幹什麼?”
秦屹淮眼神虛虛落在他身上,冷笑一聲:“我勸你還是管好自己,把你送進醫院的事,我不介意再做一遍。”
沒能力還要逞英雄。他算不上善人,也絕對不會留手。
甘棠聞言湿潤瞳孔微縮,下意識抬手,握緊他的臂膀,細聲央求道:“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不想讓陸一舟再為她受傷,她不想欠他的。
可女生的聲音,在秦屹淮聽起來卻變了味道,他凝望著她,心像被針扎一樣抽緊。
甘棠的手握在他臂膀上,還在哀求他:“求求你。”
窗外狂風大作,陸一舟還想出言不遜,不遠處傳來細微聲響。下一秒,他的手背被一道刀子劃破,是打火機暗處的鋒利刀片。效果立竿見影,傷口很深,劃開層層皮肉,傷到血管。
甘棠愣住,緊盯那處。
她喉嚨像被石頭堵住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一舟的手在顫抖,一滴一滴鮮紅的血從他手上流下來,慢慢的匯成一股,然後越來越多。
根本止不住。
血凝症病人平時生活謹小慎微,有凝血功能障礙,不像別人那樣出血能止住,不及時就醫,很有可能面臨生命危險。
甘棠看見陸一舟手背的那道口子,腦中迷蒙,轟隆作響,心跳極速加快,紅色的恐慌鋪天蓋地向她襲來。
霎那間,她眼前降臨一片黑暗。
甘棠的視線被男人的溫熱手掌擋住,她大口喘著氣,後怕仍未散去。
秦屹淮感受到女生眼皮的顫動,嗓音低沉而嘶啞:“別害怕,我們回家。”
她像個木頭人一般被拉走,聽見陸一舟的呼喊聲,還有他追不上來的倉惶腳步聲。
甘棠掙扎不了,身體止不住地發抖,裡面工作人員的驚呼聲傳來:“誰啊?怎麼流這麼多血?快打120。”
窗外的雷雨聲很大,一出正門,狂風便伴著洶湧雨汽噴在人身上。
鄒叔將車停在外面,一看見兩人便將傘送過來。他和藹笑著抬眸,觸及秦屹淮冷硬神色,表情收緊,一句話也不敢說。
女生臉色發白,秦屹淮眼底暗深,擁著懷裡的姑娘,走下臺階。
甘棠神情有些虛浮,愣神間,一腳踩空,羊皮小靴踩緊水坑裡。秦屹淮穩穩摟住她發軟的身體,沒讓她摔倒。
她張唇,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謝……謝謝。”
秦屹淮抿唇,不置一語,收緊了懷裡的姑娘。
雨天狀況嘈雜,車途擁擠,救護車鳴笛聲從車窗外傳來,榆城部分街道基礎設施崩壞,工作人員正在搶修,整個世界仿佛都陷入一種匆忙的混亂中。
兩個人坐在車後座,同時保持沉默。
秦屹淮面容冷峻,虛虛望著窗外。
甘棠眼神逐漸清醒,她抓緊衣擺,抬眸望著不遠處的男人。
他從沒有對她冷過臉,從來沒有。
她低著頭,捏緊手指,眼中湧起一層霧。
風雨不止,兩人一路無話,各撐一把傘,一前一後回到林港別墅。
時間很晚,客廳內安靜,開了燈,透過光亮,秦屹淮才發現她臉上貼了幾縷湿發。
不給她撐傘,就輕易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男人沉靜凝望著她,別過眼,呼吸稍有粗重,靜默片刻,收拾好情緒,去摸她的臉:“淋著雨了?”
甘棠沒說話,睫毛湿漉漉的,鼻尖泛著紅暈,眼裡瞬間湧起一汪水,心也跌落在谷底,遲遲起不來。
她就那麼看著他,察覺他沒那麼冷著她,才敢在他面前哭出細微聲音,小心翼翼嗫嚅道:“對不起。”
秦屹淮默了兩秒,沒接這句,出聲道:“先去洗澡。”
兩廂對視,甘棠察覺他的沉默,低著頭在他面前站了幾秒,牙齒咬過嘴裡嫩肉,聽從他的話,去了浴室。
她將自己泡在浴缸裡,整個人精疲力盡,閉上眼,淚水也跟著混在溫水裡,腦中不停閃過他手心的那道疤。
她靈魂也像漂浮在半空中,可哀可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