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回到書桌上,打開筆記本電腦。
黎羚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可能是因為敲鍵盤的聲音太吵了。
他很煩地“嘖”了一聲,關上電腦,拿出了筆記本和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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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很好。黎羚翻了個身,從沙發上摔下來了。
“咚”的一聲。她從美夢中醒來,嚇得魂飛魄散。
屋子裡很黑、很安靜。地毯還算柔軟,不至於摔得很痛。外面隱約飄來雨聲,遊弋的光線在天花板上移動,變換出隱秘的形狀,像深海的魚。
黎羚昏昏沉沉,花了很長時間才想起發生了什麼。
自己竟然在導演的房間裡睡著了。
十年都沒做過這麼不靠譜的事。
電視機已經關了。黎羚揉了揉眼睛,從地上爬起來,發現導演也趴在書桌上熟睡。
看起來真的好像個期末熬大夜背微積分的男大學生。
他的臉緊緊地貼著筆記本,被墨水沾得有點髒,眼鏡也亂七八糟地歪在鼻梁上,手上竟然還拿著筆。眼睫很長,微微顫著,在眼下落著一圈陰影。
有、有點可愛。
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母愛是怎麼回事,黎羚用力地搖了搖頭,將錯誤的想法拖進回收站。
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將外套搭在他身上,又幫他將眼鏡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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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隻手輕輕地搭上住黎羚的手腕。
琥珀色的眼睛猛然地睜開,像閃電破開雲霧,撕裂樹冠,樹葉哗啦啦地掉落。
黎羚吃了一驚,沒拿穩的眼鏡掉到了地上,聲音被地毯吃了進去。
“導、導演……”
不過是虛驚一場。金靜堯其實還是沒怎麼睡醒。他眨了眨眼,一副迷迷瞪瞪、不甚清醒的樣子。
她輕輕將他的手拿開。
對方像不情願松開玩具的小朋友,不滿地皺起了眉。
黎羚用一根手指將他好看的眉毛推平。
他也沒怎麼反抗,隻是看著她,聲音很輕地說:“你還是要走。”
因為沒睡醒,嗓音聽起來比平時低啞一些。比起說話,更像是在發出夢囈。
黎羚幫他把掉在地上的眼鏡撿起來。
“嗯,晚安。”她輕聲說。
凌晨三點多。她推門出去時,動作也很輕,不願驚擾任何人的夢。
走廊很安靜,鋪天蓋地的雨水,湿潮氣更重,卻隱隱地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煙味。
黎羚轉過身,看到黑暗裡中的一點火星,和一雙猩紅的、接近於獸的眼睛。
這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她嚇得幾乎心跳驟停。
駱明擎的身影隱匿在黑暗裡,微弱的一線光芒,像夢遊的雨刷,緩慢地掃過他面無表情的臉。
他毫無形象地坐在走廊的地板上抽著煙,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很頹廢。腳邊影影綽綽的,不知堆了多少隻煙頭。
黎羚心裡一緊。
這麼長時間了,難道他就一直坐在門口守著?瘋了吧?
她試著咳嗽了一聲,感應燈沒有亮起。
駱明擎說:“燈壞了。”
她裝沒聽到,也對他視而不見,轉過身要回自己的房間。
駱明擎卻在她身後說:“姐姐,你在導演的房間裡呆了六個小時。”
他是偶像出身,嗓音本該很低沉悅耳,是吃飯的本錢。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下子抽了太多煙,變得很沙啞,甚至隱隱透出一種金屬般的粗糙感,相當刺耳。
黎羚聽得心驚肉跳,頓時不想裝了。
她背對著他,冷冷地說:“駱老師這麼有時間觀念,怎麼早上拍戲還遲到。”
駱明擎吐出一口煙,語氣含糊地說:“我看通告單上沒有你,才不想去的。”
“也沒遲到多久吧,你這麼向著他啊。”他停了停,又意味深長地說。
黎羚說:“他給我發工資,我不向著他,難道向著你。我們不熟吧。”
“姐姐,你變了好多呢,這麼牙尖嘴利。”駱明擎露出微笑,“我記得你以前很笨、很不會說話,叔叔罵你,都不會還嘴的。”
他怎麼敢提她爸爸。
黎羚的手攥得越來越緊,幾乎想要立刻衝過去踢他一腳,跟他對峙。
但她漸漸明白,這種人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憤怒會讓他們興奮,冷漠才是最好的還擊。
“你這種人見多了,慢慢就練出來了。”她平靜地說道。
“我這種人。”駱明擎微微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背影,“我是什麼樣的人?”
他臉上掛著扭曲的假笑,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黎羚的背影,眼眶又開始泛紅。
深夜的情緒總是很難掩飾。他極力壓抑著自己嗓音裡的哽咽。
隨後,駱明擎不怎麼自然地吐出一口煙,髒兮兮的白色煙霧籠罩住面容,變成最好的屏障。
其實遮不遮都沒有分別。
反正她也不會回頭看他一眼。
黎羚甚至懶得回答他的問題,低著頭將鑰匙插進鎖孔裡,轉了一圈。
看來她是真的很討厭他。自從他入行以來,父親的面子大過天,哪個小明星見了他不是狠狠地巴結,有誰敢這樣對他。
駱明擎軟綿綿地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你放心,我會幫你保密,不過,你也給我點甜頭怎麼樣。”
黎羚動作一頓:“什麼甜頭。”
“教我演戲啊。”駱明擎說,“經紀人都跟我說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做我的老師呢。”
他抬起手,將房門打開了一些,明晃晃的光線傾瀉進來:“我的房間隨時歡迎你。”
裡面很幹淨,被打掃得整潔一新,和導演的房間並沒有任何差別。
但白慘慘的光照了出來,照著門口大明星的臉,他後背微微佝偻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眼中與年齡不相符的疲憊,都無所遁形。
像是在黑暗裡待了太久,難以適應這樣刺眼的光線,變成夜行動物。
駱明擎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突然,他心中生出一種怪異的自慚形穢。
也許他不應該開門的,不應該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失態。
他甚至沒有穿鞋,腳底的傷口鮮血淋漓。
黎羚轉過身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卻停頓了一下。他準確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驚愕。
她看到他的傷口了。
駱明擎心中又生出一絲軟弱的希冀。
既然看到了,她會關心他嗎?會像小時候一樣安慰他嗎?
他還記得她的聲音有多麼溫柔,她將他抱在懷裡,對他說不要怕。奇怪這麼多年過去,他抱過那麼多人,找過不計其數的替代品,還是從來沒有找到過一模一樣的東西。她的溫度,她的氣息。
黎羚一步步向他走來。
駱明擎的手不自覺地顫了顫,幾乎拿不住煙。
他太專心看她,很久沒有掸過煙。指尖一點猩紅變得更加微弱,像發著顫的唇。灰燼堆砌在煙身,蒼白的煙縷徒勞無功地飄蕩出來。
黎羚彎下腰,從他手中將半支煙拿了過來。
他仰起臉,隻顧著看她,根本沒有半分掙扎。
眼神突然又變得很亮,微弱的、充滿希冀的亮光。
黎羚笑了笑,將燃燒殆盡的灰白煙灰,都掸在他身上。
“太多人的房間歡迎我了,兄弟,你排隊吧。”她微笑著對他說。
駱明擎徹底怔住。
“啪”的一聲,是她房間的門關上。黑暗徹底吞噬了她的背影,而他還坐在醜陋的光明裡。
他等了很久,直勾勾地盯著那扇門,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手被煙頭燙到。
門關得嚴嚴實實,連一道縫都沒有留。刺痛和灼傷都很微不足道。痛覺令他清醒,又令他沉淪。
他的眼神黯了下去,像被人狠狠踩滅、沒人要的煙頭。
隨後,他又抬起頭,像瘋子一樣笑了出來。
-
黎羚回到房間,那種裝出來的居高臨下立刻消失了。
她滿心隻有“草,駱明擎是個神經病”和“他不會真的要造什麼黃謠吧,狗東西”。
焦慮發作,拿出手機,卻發現9787532754335剛給自己發了條消息。
還沒來得及看清內容是什麼,他又飛快地撤回了。
黎羚:?
“發了什麼啊。”她問他。
9787532754335沉默片刻,說:“沒什麼,發錯了。”
黎羚沒怎麼在意,隻覺得自己一身煙味很難受。她將手機丟到桌上,不太舒服地去浴室裡洗了個澡。
裹著毛巾出來,卻發現9787532754335又給自己留言,問她:“你看到了嗎。”
好像很緊張。
黎羚故意逗他:“看到了呢。”
9787532754335便陷入了沉默。
等她把頭發吹幹了,他竟然還在沉默。
黎羚覺得他這樣有點可憐,又覺得自己不太道德,這麼晚了還拿人尋開心,就說:“騙你的,我沒看到。你撤回得那麼快,怎麼可能看到。”
9787532754335秒回:“真的沒看到嗎。”
黎羚安慰他:“真的。”
其實她很好奇,他到底是發了什麼,這麼怕她看到。
但作為一個貼心的偶像,她非常尊重粉絲的隱私,便隻是很關切地對他說:“這麼晚了,早點休息吧。”
9787532754335沉默了更久,有些艱難地說:“不能睡,兒子作業還沒寫完。”
黎羚愣了一下。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9787532754335竟然是陪兒子寫作業寫到了現在。
那剛才發錯的不會是兒子的成績單吧。
真不愧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好偉大的父愛。
她肅然起敬,給他發了一整排的[大拇指]。
而在隔壁房間,金靜堯垂著眼睛,一臉陰鬱地盯著手機屏幕。
他剛撤回的消息是:“你們在走廊說什麼。”
差點被她發現了。
靠。
第35章
自從知道了9787532754335的父親身份,黎羚對他的態度就更加熱情了。
以前他們聊天,主要是她在單方面輸出。現在她經常纏著他問他兒子的事。
9787532754335很害羞,是一位內斂的好父親,不願意說得太多。
在她的多番逼問之下,才不怎麼情願地透露了一些。
他的兒子性格很內向、不愛說話,從小喜歡把自己關在家裡畫畫。
寒暑假帶他出去玩,別的小朋友都愛去遊樂園、公園、動物園,隻有他一進美術館就走不動路。
他還尤其地沉迷一些風格暗黑的畫作。別人逛美術館都為了看《蒙娜麗莎》《維納斯的誕生》,而他最愛《馬拉之死》《農神食子》和《格爾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