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心虛與難為情,夜濃小聲咕哝道:“我那說的是夢話,你怎麼還當真了。”
沈屹驍也沒想到自己心虛嘴硬編的話就這麼輕易讓她信了。
但是很快,他嘴角就微不可察地往上勾了勾。
“一大早就要吃這麼多的肉,你該不會昨天一天沒吃飯?”
一整天沒吃飯倒不至於,但她一覺睡到午後,早餐自然就省去,午飯吃的是冰箱裡的速食,下午又斷斷續續吃了些水果,到了晚飯時間便不太餓,直到臨睡前,飢腸轆轆的感覺才突然襲來,就這麼忍著...忍著,竟然在他的電話裡沒忍住。
所以當時電話那頭的他,除了不可置信她的要求外,是不是還有嘲笑?
夜濃瞥過去一眼,剛好看見他嘴角的笑痕,她心虛又嘴硬:“誰沒吃飯了。”
她垂下臉,借著抽出椅子的動作掩蓋眼底的不自然,“我以前就喜歡吃這幾樣好不好。”
她隨口的一句「以前」讓沈屹驍的心輕輕宕了一下。
和她在一起的以前,她並不愛吃燒鵝,也不愛吃牛腩煲,更覺得厚多士不過是沒切的吐司沒什麼新奇。
是他告訴了他自己的吃法,才讓她愛上了這幾道菜。
沈屹驍“嗯”了聲,將梅子醬推到她面前:“的確,以前一到周末,你就讓我帶你去吃他家的。”
回憶會隨著具體的實物而鮮活。
夜濃看著打包盒上的「銘記」二字,突然就想起那間名為【桂】的包廂。
那是被沈屹驍常年包下的一個包廂。
就是在那間包廂裡,他夾了一塊皮酥肉嫩的燒鵝,蘸上梅子醬,喂到她嘴邊,用哄著她的語氣說:“嘗嘗看,不好吃的話,回去背著你爬上十六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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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好吃,可她卻故意說不好吃,為的就是讓他背她。
十六層高可不是開玩笑的,夜濃壓根就不信他會有那麼好的體力。
事實證明,她低估他了。
十六層高,他背著她,每一階臺階都被他踩得很穩,不緊不慢的,聊著天,時不時逗她兩句挨她一拳,不知不覺就到了他的公寓,保槐大廈1601的門口......
夜濃強行壓下讓她始料不及的回憶,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燒鵝,剛要遞進嘴裡,對面傳來聲音——
“怎麼不蘸梅子醬?”
在香港的這幾年,夜濃隻偶爾去吃燒鵝,那些偶爾裡,她一次都沒配著梅子醬吃過。
是她刻意。
因為不想被血淋淋的回憶左右。
夜濃抬頭看他:“我現在不愛吃酸的了。”說完,她將筷間那塊肥瘦相間、皮酥肉嫩的燒鵝放進嘴裡。
是嗎?
那臥室的床頭櫃上為什麼還放著幾塊果汁軟糖,檸檬、青蘋果、百香果,沒有一種不是酸的。
沈屹驍看著她因咀嚼而鼓動的腮頰,笑了笑,“那你還在電話裡千叮萬囑的,讓我一定不要忘了梅子醬?”
夜濃:“......”
她隻是睡得迷糊,怎麼到了他嘴裡像是喝醉了似的?
見她眼底的疑惑越來越深,沈屹驍恐她深想,岔開話題:“快吃吧,等下要帶奶酪去洗個澡。”
夜濃的注意力就這麼被分散了:“洗澡?”
沈屹驍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它上次洗澡是什麼時候,但身上的氣味有點重。”
“那它那些疫苗針有沒有打,你知道嗎?”
沈屹驍點頭:“上周醫生給它做了抗體檢測,都打過了。”
雖然夜濃知道他沒養過寵物,但卻見過他對流浪貓的愛心與耐心。
以前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夜濃以為他這種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少爺會對那些流浪貓嗤之以鼻。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沒有,不僅沒有,還會和她一起蹲在那些臭烘烘的垃圾桶旁喚那些流浪貓到身邊,甚至有一隻生了皮膚病,他都絲毫不嫌棄地抱著去寵物醫院。
明明他是在她的影響下才靠近那些流浪貓的,可最後,她卻沒有他的勇氣,願意養一隻在身邊。
客廳裡安靜的仿佛能聽見金色的陽光灑在窗玻璃上的聲音。
夜濃看著落地窗外的好天氣,突然笑了:“今天天氣真好。”
沈屹驍也覺得是天遂人願。
明明昨天早上的天氣預報還說今天是陰天。
早飯吃完,沈屹驍從餐桌前起身,知道她不喜歡收拾東西,隨口,又似叮囑:“等下會有人來收拾,你就別管了。”
都是打包的盒子,也沒什麼需要洗涮的,夜濃說不用。
沈屹驍低頭看了眼,也沒堅持:“那你準備一下,半小時後出門。”
可她都不知道他今天到底要帶她去哪裡,畢竟隻去寵物店給貓洗澡花不了一天的時間。
想問又不太想問,就這麼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因為失神,沒注意到身前的人突然停住腳,而她低著頭往前走,除了邁出的右腳不偏不倚地踩在了沈屹驍突然轉過身來的腳尖,額頭也抵進了他胸膛裡。
沈屹驍右手下意識抬了抬,但沒等碰到她,夜濃就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
見她手背在額頭上蹭了蹭,沈屹驍輕笑一聲:“比踩到我還疼?”
夜濃似惱非惱地瞥了他一眼:“我鞋底可沒你的胸口硬。”
說到鞋,沈屹驍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很簡單的款式,也正因為簡單,和她腳上的那雙淺色拖鞋有五六分的相像。
但是他閉口不提這雙早就該物歸原主的拖鞋,甚至脫下,穿回了來時他穿的那雙鞋裡。
“選你喜歡又舒適的衣服,褲子、裙子都可以。”
接連兩聲門鎖開合的聲音,夜濃站在門後,在想要不要把密碼換掉。
她記性說好也不好,特別是密碼這類,當初那些社交軟件就因為換了密碼,好幾個都登不上去,再加上手機號停了,找回都費事。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還是覺得算了,這個房子裡又沒有錢財一類的東西,更何況,那個知道她密碼的人,也不缺錢。
回到餐廳,除了厚多士,夜濃將沒有吃完的燒鵝和牛腩煲覆上保鮮膜放進冰箱,之後她去了臥室,準備換衣服出門。
這段時間她買了不少的衣服,但都是純色。
視線來回輕掃,最後拿了一件駝色風衣和一條半高領的黑色針織長裙。
她的確對裙子有一種執念,一種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
隻是等她換好衣服照鏡子時,眉心不禁皺了皺。
忘記化妝了。
她平時會化淡妝,純粹為了均勻膚色,讓氣色看起來更好一些。
不過是淡是濃,也取決於唇膏的顏色。
就比如她今天不小心拿錯了一隻唇膏,塗到唇上時才發現是正紅色。
又懶得擦,便想著算了。
從鞋櫃裡拿了一雙黑色平底鞋換上,剛一開門,就見沈屹驍懷裡抱著一團白等在門口。
夜濃微微一愣,下意識就去看時間,袖口還沒撩開——
“是我來早了。”視線在她臉上停頓了兩秒後,沈屹驍轉身:“走吧。”
進了電梯,兩人一左一右站著。
電梯門過於明亮,能倒映出輪廓。
第一次捕捉到他朝自己這邊扭頭時,夜濃不覺有意,但是沒兩秒,又見他扭頭,夜濃定睛從電梯門上看自己的臉,可到底不是鏡子。
電梯在地下層停落,夜濃故意落後他兩步出去,剛想從包裡摸出手機照一照,餘光就見走在前面的人突然轉過身來。
夜濃忙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對上視線,她無辜般的一笑:“怎麼了?”
沈屹驍嘴角也提著縷笑:“沒什麼。”
沒什麼才怪,她臉上肯定有什麼東西。
看見了卻不跟她說,明擺著是想繼續看她的笑話。
順著這股小小的氣性,夜濃索性大模大樣拿出手機。
然而前置攝像頭裡照出的臉上,除了鼻尖一側有一顆很淺很淺的小痣外,其餘地方可謂是什麼瑕疵都沒有。
所以那人到底為什麼一直看她?
等她再抬頭,卻不見人了,隻有不遠處一輛白色跑車亮著車燈。
擋風玻璃貼了膜,看不清裡面,夜濃掃一眼車牌,0606,她撇一撇嘴,走過去。
副駕車門打開,見布偶趴在座位裡,夜濃彎下腰將其抱起來,矮身坐進去。
“寵物店遠嗎?”她一邊系著安全帶,一邊隨口問。
沈屹驍視線從她唇上掠過:“有點。”
若不是聽南禹說門口那家寵物店有些缺德,夜濃還挺想問他幹嘛舍近求遠。
雖說沈屹驍今天開了跑車,但車速不快。
夜濃也沒看路,一直低頭用手指逗著趴在她腿上的布偶。
“你現在喊它奶酪,它有反應嗎?”
話音落地,車剛好在斑馬線前停下,沈屹驍扭過頭來,視線隻在她懷裡落了一秒,便上移到她臉上。
“你喊它試試不就知道了?”
夜濃真就喊了聲:“奶酪?”
奶酪眯著眼,一臉享受的沉寂在她手指的撓痒裡。
夜濃又喊了兩聲,見它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看來它對這個名字不感冒——”
“奶酪?”
低沉的音色,伴著微揚的尾音,剛一響起,掌心下的那隻白乎乎的腦袋突然就支了起來。
夜濃愣了一下,扭頭看向副駕駛。
沈屹驍略表無辜地聳了聳肩:“沒辦法,認主。”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當初被夜濃投喂的那些流浪貓裡,也有兩隻特別偎著沈屹驍。
其實很讓人費解,畢竟他這人,一眼看上去很有距離感。
怎麼就這麼招這些小寵物喜歡呢?
夜濃歪著頭,一副將他上下打量著,一邊問:“以前的那些流浪貓,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時候給他們喂過肉?”
剛好綠燈亮,沈屹驍輕點油門:“總要給它們加點營養。”
夜濃嘴巴張了張,被他無語到了:“那我當時問你,你不承認?”
沈屹驍眉梢一挑,扭頭看她一眼:“我沒承認嗎?”
他何止沒承認,還擺出一副無辜又震驚的表情,回答她說:怎麼可能!
夜濃冷笑一聲:“真是嘴裡沒一句實話。”
聽出她語氣不好,沈屹驍略有無奈:“這點小事,至於嗎?”
當然不至於。
但是「從小看大」這句話可不是沒有道理的。
夜濃輕嗤一聲:“對沈總來說,能有什麼稱得上大事啊!”
她語調慢慢悠悠,諷刺意味明顯。
雖說她小脾氣一點就爆,但也不會無端因為過去兩句話就生氣。
可她剛剛說的,是真的很沒有良心。
沈屹驍視線在她怨氣明顯的臉上停留 兩秒後,方向盤在他手裡一轉。
車停在了路邊。
夜濃八風不動地坐著:“怎麼,戳到沈總痛處了?”
痛處,他所有的痛難道不都是她給的嗎?
仗著他滿心滿眼都是她,有恃無恐、肆無忌憚。
可他呢,即便知道自己是她可是隨便放棄的人,卻還是希望能被她擁有。
沈屹驍看著她那雙潋滟紅唇,忽地垂眸低笑一聲。
夜濃斜睨過去,視線剛落到他臉上,就聽他說——
“你捫心自問,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隻要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又或者和你有關的,哪一件被我當成過小事。”
一句話,讓夜濃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