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低聲音,抬手招呼晴山拉上了簾子。
謝清硯卻滿不在乎地制止了她。
「我還有事,要先行一步了,你可以慢慢考慮。」
說著,他起身離席。
與我擦肩而過時,他忽然彎下了腰,用極小的聲音說了一句:
「姐姐,與其利用他人,不如利用我。」
我忽然心頭一動。
當年學堂之中,為了救一隻受傷的雀兒,逃了夫子的課業。
我和謝庭月為了躲避夫子的懲戒,紛紛說是對方的主意。
是誰替我擔下了罪名?
是誰曾眨著那雙小狗般濕漉漉的眼睛,說願意心甘情願被我利用?
桌上鳥雀紋路的玉佩,閃動著瑩潤的光澤。
我回頭望向謝清硯的背影。
這位看似行事輕佻肆意的世子殿下。
耳朵泛了紅霞。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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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問雅軒時,正趕上三皇子從內室出來。
他穿著華貴的紫色錦袍,在圍繞著他攀談的一眾世家子弟中,猶如眾星拱月。
見到我之後,也隻是不屑地冷哼一聲,隨即便大步從我身旁走過。
他身後的江茉倒是忍不住了。
待一眾人離開後,迫不及待地擋在了我面前。
「我聽下人說姑娘在外面候著,本想出來見見,隻可惜……三皇子殿下說要同我討論一盤殘局,不想見閑客。」
她敷衍地福了福身,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我上下打量道:
「江姑娘如今穿得是體面多了,可舉止還是那麼沒規矩。沒人教過你行禮時要端莊,不得以紗掩 面麼?」
「死守那些規矩禮法,有什麼用?」
江茉索性不裝了,笑得越發狂妄。
「你看你,到最後成了被退婚的笑料,想另尋出路,可三皇子也不待見你……」
碧水忍不住罵道:
「沒臉皮的東西,真以為自己有能耐了?你如今待在太子府裏,可始終沒個名分,現在又來攀三皇子,整日混跡在這些事裏,你當很光彩嗎?」
江茉的臉色並不好看。
聽說皇後那邊指了一個遠房的侄女入宮,有意抬為太子妃。
太子府裏近日鬧翻了天。
我睨了她一眼:
「我對蠢材不感興趣。你喜歡斡旋在兩個蠢材裏面,小心最後一無所有。」
江茉陰狠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少自作聰明,你以為我
不知道你想找人聯手扳倒太子?隻是我永遠能快你一步!但凡你想要的,我都會先你一步得到!」
我默默凝視著她。
江茉和三皇子的這條線。
前世也是沒有的。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思緒,露出惡毒的笑容來:
「簡雲舒,我隻告訴你,重來一次,隻能是我笑到最後。」
說罷,她仰著下巴揚長而去,差點被門檻絆倒。
喜愛裝柔弱的菟絲花。
終於露出了原本屬於她的毒刺。
我挑起眉毛。
這就有趣了。
江茉與我一同重生了。
10
我給嘉陵公主遞了封信,請她多留意三皇子。
做不成盟友也就罷了。
我更關心江茉與他有什麼利益關系。
她重生了一次,也算成功入了太子府,太子對她愛得深切,究竟為什麼還要去攀附三皇子?
隻是為了刺激謝庭月嗎?
還是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嘉陵公主很快給我回了信。
說查到三皇子名下的產業眾多,尤其是在揚州一帶,他的勢力錯綜復雜,甚至暗中與當地的官員有牽扯。
再深入查去,還發現他在揚州設有地下賭場與錢莊。
這可把嘉陵公主氣得不行。
三皇子平日裏附庸風雅的行徑,瞞過了眾人,人人隻知他風流不成器,沒想到他私下竟搞起了黑錢。
第二日嘉陵公主就上奏徹查,加上以我爹為首的幾位大臣力參,三皇子當即就被幽禁起來,聽候發落。
皇帝派了謝清硯一行人去了揚州,說務必要將三皇子的勢力連根拔起。
他辛苦了半生的積蓄,也被盡數充了國庫。
「你那些民間的眼線,可以活動起來了。」
在這個春日的末尾,我給嘉陵公主傳了話。
11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我坐在問雅軒內,對著清茶悠悠感嘆。
這裏成了嘉陵公主名下的產業,不過如今隻有二樓是棋藝雅間,一樓添了許多平價的糕點和茶水,好讓平民也能隨意進來歇腳。
「這麼好的天氣,咱們少想那些晦氣事情。」
晴山笑著為我端來一盤如意酥:
「世子殿下從揚州託人運過來的,姑娘嘗嘗?」
話音未落,一雙修長的手指捏起了一塊如意酥。
我抬頭。
竟然是謝庭月。
「到底是民間的手藝,比不 得宮裏頭的禦廚。」
他端詳著如意酥,嗤笑一聲,放了回去。
我將白眼翻到天上:
「這盤子算是不幹凈了。」
謝庭月不顧我嫌棄的神情,徐徐落座:
「雲舒,我是有好消息告訴你。」
「茉兒懷孕了。」
「我打算在下月的生辰宴上向父皇請賜婚……」
我揶揄地笑:
「那可要恭喜太子殿下好事成雙了。」
他卻並不著急,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道:
「雲舒,你若是願意為妾,我也可以許你入府。」
我恍惚以為聽錯了:
「什麼?」
謝庭月高傲地點點頭:
「隻要你承諾會照顧茉兒,她心地善良,看在你我舊情的份上,可以給你一個名分。雖然不高,但足以讓你在京中立足。」
下一秒,我手中的茶盞摔在他身上。
「厚顏無恥,別來惡心我。」
我再也止不住怒氣,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你這樣三心二意的男人,跟我交好時想著我的婢女,她懷孕了你又跑來找我,真當自己是塊金子,人人都瞧得上你?」
「我父親教給你的忠義禮信,都被你吃到肚子裏去了?你身為男子還算佔了便宜,若是換成女子,你知道你會被說成什麼嗎?水性楊花,浪蕩胚子。白送給人,都沒人搭理!」
「以後別再見我,我嫌臟。」
我不願再與他同座,起身離席。
謝庭月慢條斯理地擦去身上的茶水,眸色幽深了幾分:
「是為了謝清硯嗎?你看上了他什麼?」
我隨意地勾起嘴角:
「比如他不爭不搶?溫婉賢淑?」
謝庭月低聲道:
「他不會回來了。」
我身形一滯。
他像是確認了似的,神色變得陰狠起來:
「京中最近傳言,南陽王世子和簡家交往甚密,你以為我會不知道?」
「他這次下揚州處理賭場事宜,還是我向
父皇舉薦他去,他身邊的人馬也都是我的部下。」
「隻不過,那邊官商勾結復雜,有窮兇極惡之輩,臨死前想要拉人墊背,也是正常的。」
我隻覺得氣血翻湧,顫抖道:
「敢對南陽王下手,你活膩了?」
「這歷朝歷代,沒聽說哪個王爺壓得住太子的!」
謝庭月猛然起身,摔碎了桌上的杯子。
「你們簡家不會起了迎外人稱帝的心思吧?他是皇室宗親,可我是嫡親的太子!敢算計到我的位子上,我看你們才是活膩了!」
「謝庭月,你真是瘋了。」
我冷冷掃了他一眼,轉身出門。
12
六月季夏,太子生辰。
芙清池宴會,王公大臣、世家貴族都匯聚於此。
謝庭月身邊烏泱泱圍滿了人,一致恭維這位未來的君主。
連帶著他身邊粉衣嬌俏的江茉,臉上都寫滿了春風得意。
與其相對的,是簡家這邊的冷冷清清。
畢竟,簡家與南陽王世子交好的消息剛傳出,世子殿下就在揚州失去了音訊。
至今未歸。
明顯昭示著,誰同簡家交好,誰就是與太子作對。
太子這些年的地位穩固,唯一有一絲機會與 之抗衡的三皇子,也很快倒臺了。
待他登基後,能輕饒了簡家?
不少落到我身上的目光都夾帶著同情。
反而許多看江茉的眼神,都多了些艷羨與嫉妒。
跟數月前在春園的情況截然不同。
宴飲過半,眼看著謝庭月理正了衣冠,信步走到大殿中間。
我給嘉陵公主遞了杯酒:
「好戲開始了。」
謝庭月慷慨其詞地陳述了這些時日的見聞,包括民間的傳言紛紛,說她四處行善,將江茉描述成了美玉般無瑕的仙女。
講到江茉年輕時被哥哥賣去青樓,忍著老鴇的毒打,也要維護清白,最後甚至投江來以死明志的故事,更是幾欲淚下。
皇帝的態度已經有所松動。
大約是皇後已經向他透露了江茉身孕的事。
嘉陵公主搖起手中的金絲扇,微微斂眸:
「營造名聲固然是好,可若是太過反而會遭父皇反感——堂堂太子,隻顧著操縱輿論。」
我愉快地笑起來:
「這還不是我最終的目的。」
僅僅是讓皇帝反感怎麼夠呢?
拆穿江茉的面目,和奪去謝庭月的權力。
我要一併做到。
「這樣好的喜事,怎麼不叫我前來助興?」
猶如切冰碎玉般的男聲響起,殿內霎時安靜了下來。
我隨著眾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門口。
謝清硯就站在那裏,嘴角微微上揚。
「我可是給太子殿下備了份厚禮。」
趁眾人還在愣神時,他拍了拍手。
下麵的隨從押了兩個人上來。
一位中年男子,一位稚嫩女童。
我看見江茉絞緊了帕子,眼底閃過怨毒。
13
「哥……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很快調整了神態,依偎在謝庭月身旁,語氣楚楚可憐。
「殿下,就是他,我怕……我怕極了,你快將他趕出去!」
謝庭月展現出太子的威儀,將她護在身後,眉頭緊鎖看向謝清硯:
「你這是何意?」
謝清硯揚起眉毛,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還是問問這位江姑娘所謂的哥哥吧。」
那男人膚色黝黑,衣服有些破舊了,卻是幹凈的,看著像是普通的鄉間漢子。
或許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有些不知所措。
他身旁的小女孩已經被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娘……娘你是不是要我了……」
那漢子慌忙用手幫她拭去淚水,溫聲哄道:
「囡囡別怕,你好好說,誰是你娘?」
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伸出幼嫩的手指指向江茉:
「娘……我娘在那裏,爹爹,你快去把我娘接回家……」
「哪裡來的癲夫和小畜生,含血噴人!」
江茉已經嚇得失了儀態,緊緊抓住謝庭月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殿下,我不認識他們,你快將他們趕出去,快啊!」
可望著小女孩那張與江茉七分相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