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小侯爺,少夫人脈搏有力,胎像穩固。」
11
我表面像尋常婦人一樣,在侯府安心養胎。
對公婆恭敬有禮,與顧清野相敬如賓。
有時當著他們的面,不得不把一碗碗濃稠苦澀的保胎藥喝光。
為了裝得像些,還要忍著心中悲痛,給這個根本不會出世的孩子縫幾件小衣裳,笑著問顧清野:「孩子穿這個顏色好看嗎?」
隻有在無人的夜晚,我才敢躲在被子裏失聲痛哭。
爹娘幾次來探望,已經提前為我找好了穩婆。
日子如流水般悄悄過去。
秋去春來,還有一個月,我就要臨盆了。
一夜春雷後,我說自己做了個夢。
夢見海上來了位拄著龍頭拐杖的仙人,把一顆舍利子交在我手上,讓我把它種出來。
老侯爺和老夫人剛聽我講完,便有下人匆匆來報:
「老侯爺,昨夜一道驚雷,顧家祖墳裂了,墓地上竟長出九株靈芝!」
老侯爺興奮不已,親自帶人去祖墳查看,果然看到九株形態飽滿的百年靈芝。
靈芝價貴,九株形態相近的靈芝更是世間難尋,即便是有人搞的鬧劇,試問有誰捨得這麼貴的靈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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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侯府即將有個孩子誕生,老侯爺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他請江湖術士來府上佔卜。
「少夫人腹中所懷乃天上文曲星下凡,將來貴不可言。」
「此等大富大貴的命格,若是在顧府出生,隻怕會辱沒了他,引得上天發怒,給府上帶來災禍。」
「少夫人既然夢見了舍利子,想來這孩子跟佛有緣,應當將分娩之地選在寺廟……」
女子繁衍後代是無上光榮,大多寺廟雖然打著「普度眾生」的旗號,卻嫌棄女子分娩汙穢,不允許孕婦在寺中生產。
隻有萬安寺是例外。
百年前有位妃嬪在萬安寺中早產,生下的皇子後來成了皇帝,萬安寺才破除舊例,真正做到了「慈悲為懷」
。
如我所料,顧老侯爺對江湖術士之言深信不疑,激動地連喝好幾頓小酒,讓人一通打點後,將我送進了萬安寺。
我挺著假肚子,步履蹣跚。
舒貴嬪挺著真肚子,與我說笑:
「九株靈芝是陛下特意賞的,我一直不舍得吃,沒想到便宜顧家老狗了。」
12
舒貴嬪分娩是在個夜裏。
隔著緊閉的窗戶和厚重的簾子,外面的人依然能清楚地聽到女子劇痛之下的慘叫聲。
顧府的人早就被舒貴嬪支開了,在外面做些燒水的雜活。
顧清野得到消息後快馬加鞭趕到這裏,聽到裏面難產的動靜,好幾次要闖進來,被人攔下。
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舒貴嬪力氣用盡,暈了過去。
顧清野竟然不顧侍女的阻攔,硬生生闖了進來。
「生的是男是女?」
厚重的簾幕被掀開,帶進一股夜裏的涼風。
「孩子呢?我看看。」
我從床榻上伸出手,聲音虛弱地吩咐穩婆:「給小侯爺看看吧。」
我提前化了慘淡的妝容,弄亂頭發,身上穿著染血的衣褲,在顧清野進來的前一刻,已經躺在床上。
顧清野顫抖著雙手扒拉開繈褓,目光一亮:「是男孩!」
「太好了,是兒子!是兒子!」
他激動地又哭又笑,搓著手不停地胡言亂語,突然飛一樣地沖了出去。
我正要起身,顧清野竟又折返回來。
「奇怪,貴嬪娘娘不是也在產房裏嗎?怎麼沒看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這個屋子有兩個內室,我在外面一間,舒貴嬪在裏面一間。
她剛剛生產十分兇險,萬一有緊急情況,太醫救人一定會鬧出動靜,舒貴嬪生子和我流產的秘密都守不住了。
顧清野突然想到什麼,一步步朝我走來:
「剛才的叫聲,怎麼聽著不像你。」
我躺在床上不敢有大動作,他上前一把掀開被子。
絲毫不顧我的尊嚴,當著嬤嬤丫鬟的面,動作粗魯地扯下我的衣衫。
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的身體。
他沒見過剛生過孩子的女人身體是什麼樣,幸虧我早有準備,急忙用手遮住沾染血跡的下腹。
穩婆急忙把顧清野拉開,大聲訓斥:
「小侯爺這是做什麼?少夫人剛剛生子,受了涼如何使得?」
隔壁一道冷冽的聲音傳來:
「放肆!」
「顧小侯爺擅闖此處,欺辱妻子,連本宮也不放在眼裏了嗎?」
我心中一喜,太好了,舒貴嬪醒過來了。
她的聲音聽著與平時沒有太大區別,可我知道她撐不了太久。
我對顧清野怒道:「還不快滾,惹怒了貴嬪娘娘,你要連累顧家被宮裏問罪嗎?」
顧清野沉浸在生兒子的喜悅裏,那點疑心很快便消了,連聲道:「好,好。」
13
回到侯府後,我沾了兒子的光,地位水漲船高。
老侯爺對兒子已經死心,把所有期望寄託在孫子身上,我主動提出掌管府上中饋,他也欣然同意。
顧清野在忙著去死。
他把冰冷的井水一桶一桶地倒在頭上,製造出高燒不退的癥狀,然後順理成章地病情加重,藥石難醫。
眼看時日差不多了,顧清野開始對我說些掏心窩子的話:
「凝初啊,我怕是不行了,幸虧顧家有後,我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我表現得很傷心:「我們才成親一年多,要是沒了你,我和孩子往後的日子怎麼辦啊!」
顧清野滿眼期待地望著我:「往後你會替我好好照顧爹娘和孩子吧?」
我哭著搖頭:「我才二十歲,我不想二十歲就守寡,嗚嗚嗚。」
「凝初,難道你還有什麼別的想法?」顧清野急道,「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老夫人連忙勸慰:
「凝初嫁過來就是顧家的人,她一個女人,不孝順公婆還能孝順誰?兒子都生了,總不能改嫁,對吧凝初?」
「愣著幹嘛?凝初,你快過來起個誓啊,不然你男人怎麼放心?」
我含淚應了,對天起誓:
「我以相公的親生兒子發誓,以後定會好生打理顧家上下,此生絕不改嫁,生是顧家的人,死是顧家的鬼……」
老侯爺、老夫人、顧清野這才滿意了,打著贊揚我的名義,把我發誓的話傳得人盡皆知。
在一個悶熱的陰天,顧小侯爺閉上了眼睛。
顧老侯爺含淚將死訊上呈戶部,皇上降旨,由顧清野唯一的嫡子承襲爵位。
禁地的守衛已經被撤走,把雲軒放走了。
眾人來弔唁之際,我在靈前哭得傷心,非要再看顧清野最後一眼。
「人死為安,別胡鬧!」老侯爺急道。
我已經不顧阻攔一頭沖過去,用力推開了棺材板。
顧清野吃了特製的假死藥,呼吸和心跳暫停,等藥效過了就會醒來,所以棺材板四周留了細小的孔。
我胡亂地捶打著他的身體,哭得涕淚橫流:
「夫君啊,你怎麼捨下我們娘倆就這麼走了啊……」
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後來我哭暈過去,被小翠扶回房。
等顧清野的棺材出殯,我偷偷從後門溜出去,鉆進提前備好的小轎裏。
14
荒山野嶺,送葬的隊伍緩緩停下,正準備掀開棺材板。
我的轎子突然出現。
「少夫人怎麼來了?」
「我來送夫君最後一程。」
我捏著手絹拭淚,裝模作樣地繞著棺材走了好幾圈。
顧清野敢兵行險招,自然有萬全之策,負責抬棺的這幾個都是他平日裏的心腹。
突發變故,他們緊張得面面相覷。
我即便親眼盯著顧清野被埋進土裏,等我離開,接著把他挖出來也是沒問題的。
我嘆了一口氣。
「天氣炎熱,夫君就這麼被埋進土裏,過不了幾天就會發爛發臭。」
「蟲蛇鼠蟻盛行,吸食他的血肉,啃爛他的骨頭。」
「先別埋了,直接火化吧!」
抬棺的人互相對視一眼,道:
「少夫人,小侯爺該如何安葬,顧家自有禮數,老侯爺沒有吩咐,我們可不敢擅作主張。」
「是啊,這不是您該來的地方,您還是早點回去吧!」
我早知如此,從袖中拿出一個琉璃球:
「這是我家傳之物,想親手把它放在夫君棺材裏,算是我最後的心意。」
他們覺得沒什麼問題,為了打發我盡快離開,隻好把棺材打開了。
陽光熾熱,琉璃球在棺材裏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抬棺的人心情煩躁,熱得用袖子擦臉上的汗。
我突然拍著棺材大哭大叫:
「顧清野,你就這麼拋下我們孤兒寡母,你狼心狗肺天理不容啊!」
「老天爺啊!你要是有眼,就把顧清野燒了吧!讓他挫骨揚灰!」
這時,棺材裏突然騰空而起一團火焰,顧清野躺在裏面,衣服被燒得滋啦作響。
旁人目瞪口呆地這一切,大喊:
「見鬼了!詐屍了!」
「胡說,怎麼可能詐屍,他又沒……還不趕快滅火!」
我暢快地看著這一切,用手絹捂著嘴咯咯笑:「這是天譴啊,各位兄弟,小心遭報應!」
他們被我的話嚇到,滅起火來也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在顧府時,我鬧著開棺,趁機往顧清野身上撒了磷粉。
磷粉易燃,琉璃球可以聚光,輕易就能達到著火點。
顧清野不是要裝死嗎?那就去死好了。
那種報復的快感甚至讓我止不住地身體顫抖。
棺材裏的人似乎有了意識,疼得掙扎起來,嘴裏發出亂七八糟的聲音。
山間傳來一道飽含擔憂的聲音:
「顧郎!」
15
雲軒面容憔悴,身形單薄得仿佛一頁紙片,隨時能被風吹倒。
但他還是頑強地、拼盡全力地向顧清野的方向奔來。
棺材燃燒得很快,眾人隻好合力先把顧清野從棺材裏抬出來。
顧清野這時意識已經完全清醒了,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疼得在地上打滾,雙手緊緊捂著襠部,聲音嘶啞:
「救命……救我……」
我定睛一看。
當時隻顧著把磷粉撒在他身上,中間那個部位正好撒的有點多,燒得也最厲害。
抬棺那幾個人怕火勢傷到自己,不敢靠得太近。
隻有匆匆趕來的雲軒,不顧一切地撲到顧清野身上,撕掉著火的衣衫,抱著他在地上翻來滾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
原來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啊。
雲軒身上的衣服也被燒著了,但他仿佛不知道疼痛一樣,直到兩人身上的火都滅了,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趴在顧清野胸膛上。
「顧郎,你怎麼樣了?」
兩個人臉上身上不是燒傷就是臟汙,實在是狼狽極了。
顧清野卻在看到雲軒的這一刻,眼睛頓時明亮起來,聲音溫柔至極:「軒兒,是你嗎?」
雲軒邊哭邊點頭,剛剛撲火的時候,他的右臉頰燒傷了。
顧清野突然吃痛一聲,原來雲軒的膝蓋正好抵在顧清野的雙腿之間,那裏已經被鮮血染透。
兩人同時反應過來,臉色煞白如紙。
雲軒起身,指著我的鼻子罵:
「你這個惡婆娘,得不到顧郎就因愛生恨,把他的命根子毀了,真是蛇蠍心腸,我跟你拼了!」
我後退兩步,領頭的抬棺人擋在我身前,攔住雲軒。
顧清野疼得牙齒都在顫抖,見形勢不對,咬牙道:「還不快把這毒婦拿下!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抬棺的幾個人不為所動,似乎很為難。
我彈了彈白色素服上的灰塵,望向顧清野:
「你在戶部已經是被除了名的死人,而我還是侯府的當家主母,你覺得他們聽誰的?」
「你要是想報復我,除非先恢復小侯爺的身份,承認假死的事。」
我好心提醒:
「假死乃欺君之罪,不僅會連累侯府,你以後也永遠無法跟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
顧清野氣得臉色漲紅,剛要從地上爬起來,又虛弱地摔倒在地,被雲軒及時扶住。
他嘶聲質問:「江凝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假死的事了?」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任一聲輕笑散在風裏。
他已是喪家之犬,不配我多費口舌。
我吩咐抬棺的幾個人:
「顧清野不會再回侯府,你們的差事順利辦完了。」
「以後若有需要我開口的,盡管去找我。」
「但你們今兒從未見過我。」
我揚了揚衣袖,施施然離去。
在轎子上還能聽到兩個人的抱頭痛哭。
「軒兒,我以後是個廢人了,你還要我嗎?」
「要你,當然要你!無論顧郎變成什麼樣,我都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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