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的不隻是顧清野。
顧老侯爺和老夫人同樣是罪魁禍首,他們為了子嗣傳承,不惜毀了我的一生。
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抱養一個孩子,等顧清野假死離開,就把孩子還給他的親生父母。
然後告訴顧老侯爺和老夫人,他們唯一的孫子沒了。
讓他們徹底崩潰後,我想辦法脫身,永遠離開侯府。
可沒想到,我抱來了一個皇子。
記得我從佛寺離開之前,舒貴嬪抱著孩子親了又親,萬分不舍:
「他是在萬安寺出生的,就叫小安吧,希望他能平安長大。」
「舒姐姐放心,有我在。」
顧安不僅是皇子,更是舒姐姐的孩子,為了這份承諾,我甘願繼續委屈在侯府。
顧老侯爺和老夫人有時對我很好,贊我管家有方,給顧家生了男孩。
但我也過得極為辛苦。
白日裏管著府上瑣事,晚上查看顧安的功課,次日一早還要去給他們請安。
若是去得晚了些,老侯爺就斥責我懶散無禮。
於是我牽著顧安的小手回了娘家,讓他們半個月見不到孫子。
有時我與外男多說幾句話,老夫人便會對我耳提面命:「江氏,你該不會想男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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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殺人誅心:「婆婆,我想你兒子了,不知道他在陰間過得好不好,你最近有沒有給他燒紙?」
舒貴嬪已經晉升妃位。
隻要有進宮的機會,我便帶著顧安的最新畫像去給舒妃娘娘請安,跟她講顧安長高了多少,最近讀了什麼書,學武有多大的進步。
舒妃會讓我把她新手做的糕點和衣裳給顧安帶回去。
臨走時,她突然喚住我,眼眸濕潤:
「江妹妹,我知道你不願留在顧家,為了小安才甘願忍辱負重,我實在對不住你。」
「舒妃娘娘哪裡的話,莫說我們從小到大的情誼,如果不是舒姐姐幫忙,我怎麼擺脫顧清野?」
舒妃也道:「如果不是你,我在佛寺產子如何掩人耳目?隻怕早已遭到毒手了。」
命運雖然弄人,但我們恰好可以彼此幫助,互相救贖。
我懇切道:「我這幾年委身在侯府,姐姐何嘗不是飽受母子分離之苦?咱們隻要熬下去,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嗯。」她隱晦道,「江妹妹再忍忍,快了。」
一轉眼,顧安七歲了。
在我的悉心教導下,他文武雙全,性格端方,英俊的眉眼全都隨了舒姐姐。
世上從來不乏嚼舌根的人:
「顧家公子怎麼長得既不像他娘,也不像他那早逝的爹?」
老侯爺一開始對外面的閑言碎語毫不理會,堅信這麼優秀的孩子肯定是自己的孫子,後來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也生了疑心。
顧安仰著俊俏的小臉蛋,拽我的袖子:
「娘,他們都說我不是你的兒子,你快跟他們說清楚,我是你兒子!」
我愛憐地摸著他的小腦袋,搖了搖頭。
「小安,你不是。」
17
與其等孩子自己發現真相後,茫然無措地不知道怎麼辦,不如早些告訴他,讓他早有心理準備。
「你的親生母親遇到了困難,無法把你養大,所以把你託付給了我。」
「你的親娘和我都很愛你,以後也會,我們絕不會拋棄你。」
「但是小安,這是個秘密,連你的祖父祖母也不能告訴。」
憑小安現在的心性,足以承受和保守這個秘密,但他畢竟還是小孩子,賴在我懷裏哭了一場,晚上還要我哄著睡覺。
朝堂上已是風起雲湧。
皇後和太後的娘家是薛家世族,太後雖然已經在去年病逝,但薛氏的力量仍然炙手可熱。
但沒想到,薛氏竟然把手伸進科舉考試中,舞弊泄題,引起考生公憤,成為我朝歷史上一樁驚天大案。
薛家被禁衛軍包圍,皇帝大有將他們斬草除根之勢。
皇後娘娘雖然沒有被牽連,但她在鳳儀宮已經坐不住了。
顧安長得不像顧清野的謠言,其實是我讓人散播出去的。
薛家被下大獄那天,我被單獨喚進了前堂。
老侯爺和老夫人坐在高堂梨花木椅上,黑沉著兩張臉。
「江氏,跪下!」
我不跪,雲淡風輕道:「二位想知道什麼可以直接問,我一定如實告知。」
傲慢的態度與平時判若兩人。
老夫人吼道:「江氏,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跟別的男人有私情?!」
我嗤笑一聲:「跟別的男人有私情的,不是你兒子嗎?」
「放肆!」老侯爺重重拍一下桌子,「小安到底是誰的孩子?」
我故意不回答,道:「您若是疑心,不妨把顧清野抓回來,讓他再生一個。」
老侯爺驚訝地站起身:「你,你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哦對了,不知道他還能不能生?」
他們皺起眉頭,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反問:「顧清野離開侯府這麼多年,老侯爺從沒關心過他在外面過得怎麼樣嗎?」
我可是一直派人留意著顧清野的動靜。
他和雲軒去了山清水秀的江南,一開始還夫夫和順,堅信有愛能破除萬難。
可這位養尊處優的小侯爺很快嘗到了生活的苦。
去碼頭搬運貨物,碰上欠債不還的無賴頭目,跟人大打出手,鬧到官府。
雲軒不得不把積攢的銀錢拿出來贖他,原本貧困的生活雪上加霜。
還要面對街坊鄰裡的閑言碎語。
想像中的郎情妾意變成了一地雞毛,尤其是顧清野那方面成了殘廢,床笫之間力不從心,脾氣越發暴躁。
雲軒對著鏡子,看著自己臉上多出來的燒傷疤痕,恨自己失去了俊美的容貌,再不及當年般惹人憐愛,對著顧清野又吼又叫。
我把知道的一樁樁、一件件,繪聲繪色地講給老兩口聽。
老侯爺邊聽邊搖頭,心情激蕩:「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呢?」我笑道,「顧清野寧願在外面活得像狗一樣,都不願回來當你們的兒子。」
「所以現在,小安是不是你們的親孫子,重要嗎?」
老夫人聽完後,「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顧府的燈亮了一夜,大夫診脈後連連搖頭,說老夫人年紀大了,身體本來就不好,長期養尊處優身體肥胖,驟然氣血攻心,若是不能平心靜氣,怕是以後都起不來床了。
所以我趴在她耳邊,輕輕地告訴她:「婆婆,其實你兒子的命根子是被我燒壞的。」
老夫人兩眼圓瞪,要不是被大夫及時掐人中灌參湯,險些徹底過去。
老侯爺大怒:「反了天了!來人,把江氏給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我掌管侯府多年,下人對我又敬又畏,誰都不敢動手。
顧安跑來給我求情,老侯爺看到他那張長得與顧家毫無關系的臉,氣急敗壞地抽出了鞭子。
「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小雜種!」
「祖父!」顧安不可置信地看著平時疼愛自己的爺爺,突然換了一副面孔,對他再無一絲仁慈之心。
長鞭在半空劃過,我及時抱住顧安,替他擋下了這一鞭。
鞭子打在背上,痛得我直抽氣。
顧安嚇壞了,哭著跪下懇求:「祖父,我即便不是你的親孫子,可我心裏把您當作親祖父,求你不要怪罪娘親……」
稚子心地單純,總覺得祖父疼愛自己那麼多年,肯定有幾分親情在,哪知人心復雜,顧老侯爺愛的隻是有自己血緣的孩子,不是顧安。
他對顧安已經起了殺心。
我連忙道:
「老侯爺,今天你要是殺了顧安,侯府的醜事明天就天下皆知!」
「顧清野現在還好好活在世上,欺君之罪,顧家擔得起嗎?」
「我爹雖然官位不及你,好歹也是堂堂大學士,宮裏最得寵的舒妃娘娘曾是我閨中密友,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侯府也得掂量掂量!」
18
我和顧安被關進了柴房。
老侯爺剛剛氣火攻心,很多事沒有理清楚,而且我當年嫁進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有機會很人偷情?
老侯爺晚上無心睡眠,想到這一層,便抱著最後一絲期待,連夜過來審我。
誰知他剛走到柴房門口,便聽到我對顧安說:
「小安,別怕,你的親生爹娘很快就來接你了。」
柴房的門被一腳踢開。
老侯爺煞白著一張臉,震驚地問:「江氏,你剛剛說什麼?」
我把顧安護在身後,起身微微一笑。
「不錯,老侯爺。」
「顧安不是顧清野的兒子,也不是我的兒子,你們家哪配生得出這麼好的孩子?」
顧老侯爺雙眼赤紅:「你說什麼?當年你明明懷孕了,大夫給你診過脈!」
我心下黯然,嘆了一口氣:「懷了不一定能生得出來,你們顧家作孽太多,合起夥來騙我,不配有後。」
「顧清野本就不想娶我,是你用雲軒的性命逼他娶我,又用權勢逼我爹同意了這門親事。」
「生為女子,我恰好不想三從四德,更不想給你們當生育的工具。」
我是才貌雙全的千金大小姐,本該有更好的人生。
誰若想桎梏我的命運,我便撕開枷鎖,也撕爛捆綁我的人。
「妖婦!」他冷冷吐出兩個字,朝著外面吩咐:
「房屋走火,少夫人和公子不慎燒死。」
外面堆滿了柴火,隻待他出了這個門,這裏便會燃起熊熊火焰。
「祖父,你真的要燒死我們嗎?」顧安戰戰兢兢地問。
顧老侯爺回頭看了一眼。
目光落在顧安的臉上。
他的眉眼像舒姐姐,臉型卻像極了當今聖上。
顧老侯爺不愧是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的人,極度的憤怒過後很快冷靜下來,眸子裏似乎有緊張的情緒。
「江氏,這些年毫無怨言地打理顧家上下,為何突然今天換了一副面目?」
「這個孩子到底是哪裡來的?」
我迎上他的目光,好心提醒:「老侯爺再想想,萬安寺。」
我生產的時候,當年還是舒貴嬪的舒妃娘娘正在那裏為國祈福。
老侯爺猛然睜大眼睛,嘴唇打哆嗦:「難道他是……他是……」
顧安迷茫地聽著我們的談話。
此時,一聲尖銳的「聖旨到」劃破顧府的夜色。
老侯爺匆忙整理衣冠前去接旨。
我朝舉著火把的人使了個眼色,火把微微一歪,點著了外面的柴火。
濃煙滾滾,宣旨的太監邊往這邊跑邊喊:「快救小殿下!快救火!」
火勢不大,我捂著顧安的口鼻,及時抱著他從柴房跑出來,見到那宣旨太監便麻利一跪:
「公公救命!老侯爺要燒死我和小殿下!」
19
薛家倒臺,皇後往日殘害皇子的事也被翻出來, 被褫奪後位, 囚禁在鳳儀宮。
舒妃忍氣吞聲多年,終於敢向皇帝稟明自己在萬安寺生過皇子的事。
皇帝其實早就知道,但他隻能假裝剛知道,又氣又喜,忙下旨讓人把顧安接回宮裏。
顧安圈著我的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後來實在沒有辦法, 我隻好跟他一起進了宮。
顧老侯爺嚇得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舒姐姐終於認回了兒子。
顧安改名齊景珩,小名還是小安。
已經掌管後宮之權的舒貴妃激動得熱淚盈眶,險些跪下, 我連忙把她拉進來, 道:「姐姐, 我們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是啊, 小安是我兒子,也是你兒子,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你要是想他了,隨時進宮來看他。」
我留在宮裏陪了小安幾天, 過些日子就離開了。
我撫養皇子有功, 皇上封我為「護國夫人」, 享朝廷俸祿。
隻是這個封賞隻給了我, 跟顧家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的娘家江家受到皇上褒獎, 顧府卻沒有沾到一點光,活生生打了顧家的臉。
顧老侯爺放火差點燒死皇子的事鬧得人盡皆知,皇上和舒貴妃雖然什麼也沒說, 什麼也沒做, 但比說了做了什麼更讓老侯爺覺得惶恐不安。
昔日來攀附的人對侯府也是能避則避。
我把侯府如今淒慘的狀況, 讓人帶話給了遠在江南的顧清野。
幾個月後, 老夫人離世了。
出殯時,侯府外有個衣衫襤褸的男子一直探頭探腦, 想要進來卻不敢進來。
「夫人, 要把那個叫花子趕走嗎?」
我說:「不用。」
到了晚間,下人來報,老侯爺見了那個叫花子。
「然後呢?」
下人模仿著老侯爺的語氣:「心上人跟人跑了, 你想起你老子來了?滾!老子沒你這個兒子!」
叫花子在外面跪了一夜, 死在風雪裏。
老侯爺第二天看到他的屍體,劇痛之下噴出一口血, 鮮血在白茫茫的雪地裏奪目而刺眼。
他倒下了。
我成了侯府唯一的實際掌權人。
舒貴妃常常勸我:「若是看上誰家好兒郎,跟我說便是。」
我倒不是客氣,是真覺得自己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又過了幾年, 老侯爺病逝。
舒貴妃成了中宮皇後,小安被立為太子。
幾年後小安登基為帝。
不知道他從哪裡學來的,竟然把十二個俊俏小郎君送到我府上。
我老臉一羞,小聲道:「一下子這麼多, 不太好吧……」
後來我又覺得,沒什麼不好。
我是誰啊?
當今皇帝是我的養子,當今太後是我的好姐妹。
我要做風流恣意的江凝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