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假裝歇下後,換上小翠的衣裳,出了房門。
趁著夜黑風高,一路尾隨顧清野來到禁地。
我不知裏面情形,怕進去被發現,隻好躲在外面聽動靜。
「軒兒!」
「顧郎!」
「我爹有沒有拿你怎麼樣?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你受苦了……」
「隻要顧郎心裏有我,就不苦。」
陌生的聲音雖是男聲,卻清麗婉轉,帶著撒嬌的味道。
顧清野心情激動,說話的聲音也高亢,在寂靜的夜裏被聽得一清二楚。
「告訴你個好消息,她懷孕了!」
「我之前以死威脅,除了你絕不娶旁人。後來我爹好不容易松了口,隻要娶了江凝初,搞大她的肚子,生下男嬰,顧家有了後,爹就答應放了我們。」
「軒兒,我們很快就可以雙宿雙飛了,你不開心嗎?」
「軒兒?」
雲軒卻委屈了:「這麼長時間以來,你們夜夜睡在一起嗎?」
顧清野頓了一下,急著解釋:
「軒兒,你別哭,我這也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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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跟她睡在一起,但每次都是借助藥物才能……我發誓,我對她絕沒有任何感情!」
雲軒撲哧一下就笑了。
「你這個名義上的夫人,會心甘情願放你走嗎?」
「我早已想好對策,爹和娘也同意了,到時候我就假死,既能擺脫江家的糾纏,又能全了侯府的顏面。」
顧清野聲音放柔了幾分:「軒兒,我這樣說你不會不高興吧,你我真心相愛,卻不容世人接受,爹怕我倆私奔的事影響他的顏面,寧願讓我假死……」
「可是顧郎,萬一她生的是女兒怎麼辦?」
「……」
後面的話我沒再聽下去,腦子裏嗡嗡作響,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連怎麼回到屋子裏都不記得了。
怪不得顧清野這麼急著要孩子,原來是為了早日跟他的心上人在一起。
怪不得老侯爺和老夫人知道我懷孕後,看上去並不開心。
因為一旦他們的孫子出世,就意味著他們要失去兒子了。
原來他們全都知道。
從顧府到我家提親開始,這就是一個陷阱。
價值不過千兩的聘禮,讓我承受非人的折磨。
讓我淪為顧家生孩子的工具,幫他們好男風的兒子傳宗接代。
顧清野跟心上人逍遙離去。
我卻要一輩子困在侯府,孝順他的父母,撫養他的孩子。
為他忠貞不渝,為他操持著家中上下。
說不定百年後,還會給我立一座貞節牌坊。
這多麼可笑啊!
他們把一個女人能付出的所有都算計得明明白白。
我豈能讓他們如願?
7
一夜未眠後,我閉著眼睛歪在軟塌上歇息。
顧清野生怕我的孩子有任何閃失,讓大夫每天都來請脈。
屋外的聲音壓得很低:
「孩子尚未成型,哪能看得出男女,生下來就知道了。」
「夫人這一胎怕是不穩,前三個月要格外小心,萬一……」
顧清野心情煩躁,截住大夫的話:
「孩子一定要保住,否則拿你是問!」
「將來要是難產,那就去母留子!」
軟塌上的我猛然睜開眼睛。
身體劇烈顫抖著,緊緊咬著下唇。
他算計我利用我,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為了自己的私心,竟然連我的性命都不顧了!
我害喜嚴重,白日裏沒有胃口,晚上失眠輾轉反側,不過一個多月,身上反而瘦了一圈。
請脈的大夫欲言又止。
趁著顧清野不在的時候,我問腹中胎兒是不是有問題。
大夫神色一變,哆哆嗦嗦地跪下:
「小侯爺說,要是孩子出了問題,就讓老夫提頭來見。」
「可是少夫人這一胎很可能是保不住的啊!」
我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順著脊椎爬滿四肢百骸,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
但同時,又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快意。
我知道孩子是無辜的,可他生來就要被當作籌碼。
他又有那樣一個爹,我真的能對孩子毫無芥蒂嗎?
我給小翠使了個眼色,讓她去門口候著。
大夫嘆息一聲:
「少夫人喜脈微弱,依老夫之見,最好盡早舍了這個孩子。」
雖已入春,外面的風從窗紗透進來,帶來絲絲涼意。
沒想到糾結掙扎這麼久,冥冥之中,上天已經為我做出了選擇。
可顧清野為了雲軒,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會放棄這個孩子,即便知道是死胎,也會讓大夫繼續做無用功。
要是等胎兒長大後死在我肚子裏,我不僅會受盡苦楚,還會有性命之憂。
「可曾跟小侯爺說過?」
「尚未敢說……」
我松了一口氣,從妝奩盒裏抓了兩個金裸子。
「都說醫者仁心,還請大夫守口如瓶,救我性命……」
「對外隻需聲稱我腹中胎兒一切安好。」
「事發之前我會打點好一切,保您和家人平安無虞。」
8
小翠見我悶悶不樂,勸道:「小姐不妨想開點,孩子沒了,小侯爺跟雲軒私奔的計劃也行不通了。」
「呸!」我唾道,「我巴不得他從我眼前消失。」
顧清野走不了,我也沒有好日子過,會變本加厲地讓我給他懷孩子。
我必須要成全他。
「小翠,你去救濟院或者青樓打聽打聽,有沒有跟我同時懷孕的女子。」
顧家不是合夥欺騙我,要我替他們傳宗接代嗎?
那我就抱一個別人家的孩子,讓他姓顧,繼承侯府的爵位,享受侯府的所有尊榮。
要是有一天,他們得知自己最看重的「血脈傳承」已經斷絕,一定很熱鬧。
但當下的難處,是如何才能把這個孩子悄無聲息地流掉。
我打著給腹中胎兒上香祈福的名義,出過幾次門,顧清野生怕我路上有閃失,每次都安排人手緊緊跟著我。
即便我能暫時脫身打掉孩子,可小產後身體虛弱,又如何能瞞得過侯府上下?
此事費了我好一番腦筋。
十月太後大壽,我謊稱胎兒已經坐穩,終於爭得顧清野同意,像其他命婦一樣進宮給太後祝壽。
實則,我想見舒貴嬪,或許她能幫我。
她是我的幼時玩伴,我們曾無話不談,後來她被選進了宮裏,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三年前她不慎滑了胎,鬱鬱寡歡了很久。
她雖有皇帝寵愛,但後宮大權掌握在太後和皇後一族手中,她在後宮孤身一人,日子定然舉步維艱。
宴席上,舒貴嬪朝我使了個眼色,便悄悄離了席。
我也隨便尋了個藉口離開,在一處偏僻的宮殿前見到了她。
她左右看看無人,上來便握住我的手。
「江妹妹,你我之間的感情不必多說,我直接開門見山了,聽說你懷孕了?」
我雲裏霧裏地點了點頭,「但是……」
她沒聽我說完,就已經跪下。
「江妹妹,求你,救救我腹中孩兒……」
9
原來舒貴嬪也懷孕了,而且懷孕的時間跟我差不多。
但她瞞下了消息,就連皇上都不知道。
我嚇了一跳,問她為何要這樣做。
「後宮艱險,江妹妹如何清楚?皇後和太後背後的家族勢力強大,連陛下也要忌憚幾分。」
「皇後無子,這些年凡是有過身孕的嬪妃,要麼莫名其妙流了產,要麼生下來就遭遇不測,沒有一個皇子能順利長大。」
「三年前太後賞賜的芍藥花裏有麝香,害我滑了胎。
後來我即便找到了人證物證,可是皇上又能拿太後怎麼樣……」
她說著,眼睛裏隱隱有淚光閃動。
「舒姐姐,有話慢慢說。」
我扶她起身:「舒姐姐剛剛問我懷孕的事,是有什麼打算嗎?」
她點點頭,摸向自己的肚子。
「不求孩子大富大貴,但求讓他順利長大。」
「我想把這個孩子偷偷生下來,不驚動宮裏任何人。」
「江妹妹,到時你便謊稱自己生了雙胞胎,把我的孩子當成你的孩子一起養大,可好?」
月光黯淡,遠處的宮殿富麗堂皇,觥籌交錯。
近處靜得隻剩下草叢裏的蟲鳴。
我們湊在一起說了好久的話。
直到離開皇宮時,我依然心如擂鼓,既害怕又興奮。
之前我還擔憂,沒有人能給我助力,幫我靜悄悄地流掉這個孩子。
沒想到事情在今晚迎來這麼大的轉機。
她與我所謀劃的,每一項都是殺頭的大罪。
藏匿私養皇子更是罪不容誅。
想到這裏我又惡劣地笑了,萬一事情敗露,皇子被藏在侯府,受連累的也是侯府上下,大不了同歸於盡。
我也將自己的情況和盤託出:
「舒姐姐,我肚子裏的孩子保不住。」
「以後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定將他視如己出。」
當今陛下對太後母家專權早有不滿,宮裏又接連失了那麼多孩子,皇上早就心知肚明,隻是礙於形勢,暫時隱忍不發。
我思來想去,勸道:「舒姐姐,此事風險太大,不如向陛下和盤託出,若有陛下首肯便好辦多了。」
過了幾日,宮中傳出旨意,舒貴嬪前往萬安寺為國祈福。
萬安寺是皇家寺廟,嬪妃為國祈福也是我朝舊例。
若有人往深處打聽,便會打聽到舒貴嬪言語沖撞了陛下,陛下顧及多年情義,不忍重罰,讓她去萬安寺待上一段日子,靜思己過。
一個惹怒聖上的嬪妃,不會引起別人的猜疑和忌憚。
萬安寺後院,既有皇上派來的衛兵,又有醫術高超的太醫。
適合養胎,也適合墮胎。
近日天氣悶熱,雲層厚重。
我在萬安寺上了一炷香後,被突如其來的大雨困住。
躲雨時,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動了胎氣,幸好碰上在此處為國祈福的舒貴嬪。
她派人將我扶去她的屋子,請來太醫問診。
映紅和隨行來的車夫隻能在外面候著,他們擔心被顧清野責罵,不停地向進進出出的婢女詢問:「我家少夫人怎麼樣了?」
婢女們早就得到吩咐,無視她們。
外面的雨下得又密又急,偶爾傳來幾道悶雷。
雖然早已做了這個決定,雖然明知這個孩子活不下來,但是當我真切地感受到他從身體裏消失時,依然覺得痛徹心扉。
我今日遭的罪,全都拜顧清野所賜。
鮮紅的血從身下流出,我疼得直冒冷汗,起先抓著身下的褥子,後來手抖得厲害,什麼都抓不住了,舒貴嬪過來握住我的手。
「江妹妹,別怕。」
她溫聲細語地安慰我:「寶寶去天上了,他會保佑你往後都平安順遂。」
10
早已有人冒雨向侯府稟告。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顧清野騎馬冒雨趕來,被人攔在門外。
「此乃貴嬪娘娘清修之地,男子豈能擅闖!」
顧清野一路急奔,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孩子沒事吧?」
兩個婢女對視一眼,翻了個白眼:「小侯爺真可笑,不關心少夫人死活,隻問孩子怎麼樣。」
顧清野隻好敷衍地問:「她怎麼樣了?」
太醫恰到好處地出現:
「小侯爺不要憂心,少夫人和腹中孩子都安好,隻是少夫人受了驚嚇,而且雨天山路濕滑,穩妥起見,建議少夫人一個月不要挪動。」
「貴嬪娘娘心地仁慈,已經吩咐我等在這裏好生照顧少夫人。」
雖然顧清野很想把我接回去,但是舒貴嬪發了話,而且這裏的太醫比外面大夫的醫術要強百倍,讓我在這裏養胎再合適不過。
他終於放心下來,前去拜謝舒貴嬪。
「貴嬪娘娘在午睡,閑雜人等不得打擾。」
「貴嬪娘娘在抄經,閑雜人等不得打擾。」
「貴嬪娘娘說不便見外男,小侯爺請回吧。」
就這樣,顧清野被晾了一整天,在天黑時被趕下了山。
我小產後身體虛弱,在太醫的悉心照料下,身體慢慢好轉。
「突然覺得在這裏也挺好,恍惚中又回到了年少時,你我一起蹴鞠踢毽子的快樂時光。」
舒貴嬪說完後,我們彼此苦笑搖頭。
我們現在的身子,不能踢毽子,也不能蹴鞠了。
山間有清風朗月,晨鐘暮鼓,有能打開心扉暢所欲言的好姐妹,仿佛鉛華散去,一切返璞歸真。
可是我們終究要回到各自的戰場。
一個月後,侯府派人把我接回去了。
在我的巧妙偽裝下,腹部微微隆起。
請脈的大夫是老熟人,他把手搭在我的脈搏上時,臉色大變。
接著對我上無比平靜的眼眸。
他了然,起身朝顧清野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