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察覺到了視線,忽而遙遙抬眸。
姜濃怔了下。
入目便是那雙毫無情緒的淡色眼瞳,暖色調的光線卻沒有溫暖半分,越發凜冽清冷,似是一尊精致華美、白玉雕鑄的瓷器。
在場寂靜數秒,不知誰低語了聲:
“傅家那位,來了。”
整個京圈,誰不知底蘊深厚的頂級豪門傅氏新任家主,掌管著整個家族企業的命脈,平日裡行事低調且鮮少露面,神秘至無八卦可探。
他要拍下的文物,自然也無人敢搶。
此刻眾人的關注點也不在是臺上,都側目地打量著落座於前排燈光暗處的俊美男人。
在一旁,同樣被奉為座上賓的闊公子哥楚綏,微狹起狐狸眼,出言戲謔道:“平時齋戒沐浴設壇焚香求活菩薩都見不到你一面,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傅青淮側影似玉般安靜坐著,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暗光下骨節勻稱的長指被襯得冷白如玉,語調不急不緩:“聽說這場拍賣會有稀世珍寶,我自然來尋寶。”
什麼稀世珍寶?
就那個鴛鴦枕嗎?
楚綏表情狐疑,側眸見他沾了水的薄唇勾起完美弧度,平添了幾分昳麗的豔色。
隨即敏銳地捕捉到傅青淮的視線掠過拍賣臺上,那名女主持人一身旗袍比任何人都纖細清麗,看起來就像是玻璃瓶裡柔枝嫩條的白山茶花。
而短短一秒,傅青淮便雲淡風輕地移開。
這時,藏月拍賣會的負責人過來,態度謙恭道: “還請傅總移步雅室,隨後我會親自將文物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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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淮修長指骨將茶盞擱在右側桌邊,黑如鴉羽的眼睫微抬,聲線極淡地示意臺上:“不必麻煩,讓她送。”
-
拍賣散場後,在場的眾人也陸續離開,燈暗了一半。
姜濃找到接待小姐,重新要來了貴客名單。
她卷翹的眼睫垂下,細細地逐字翻看著,想把他的名字找出來。
卻沒有傅氏這個姓。
手指無聲攥緊暗色調的名單,想到方才那驚鴻一現的面容……
當初隻是萍水相逢,這麼多年再無機遇相見。
他或許,早就不認識她了。
“姜小姐。”
直到這時,一道溫和的嗓音打斷了姜濃的思緒,她驀地回過身,看到藏月會所的負責人和顏悅色請求道:“可否勞煩你一件事,將鴛鴦枕送到貴客手上。”
姜濃烏黑的瞳仁略微驚訝地看著他,似沒想到會讓她這個臨時救場的外行人送?
負責人默默嘆口氣,知道她與季如琢關系匪淺,可——傅家那位點了名,今天就算是用八抬大轎,他也得把人抬過去。
正為難情怎麼勸服她時,卻意外的見姜濃已經聲音很輕很輕地應下:
“好。”
來到三樓的雅室前,負責人沒有進去,他知道裡面的貴客喜靜,而是推開一扇雕刻繁復瑰麗暗紋的木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姜濃足音很輕走過厚得發軟的地毯,饒過屏風,入眼的是掛在牆壁上一幅色彩淡而清冷的古典油畫,柔和的光線照落,隻見畫中高居於雪山神域之間的白孔雀,清傲睥睨,華美瑰麗的長長尾羽垂落而下,俯瞰著一切。
線順著尾羽淺淺下移。
最後落在奢靡的墨色長沙發處。
清晰可見,姿態怠懶地靠坐其中的傅青淮,他鴉羽般的睫毛半闔,俊美的面容如寒冬初雪,稜角清晰的下颌線被一本佛經蓋住,襯得幾分波瀾不驚的沉靜。
姜濃分神地想,他是應該深居簡出的。
這樣的姿容世間罕見,倘若隨意出現在外界的話,恐怕會引起不少的轟動。
這時西裝革履的秘書走近,她很快睫毛微微垂下,動作輕柔將鴛鴦枕籤署書遞過去。
再次忍不住地,望向沙發處時。
姜濃猝不及防間,看到傅青淮修長的手已經拿下蓋住臉的佛經,神色慵懶地直直望了過來。
“傅總。”
她腦子跟著空白了瞬,半響後,才找回自己聲音:“請在這裡籤字。”
傅青淮視線自她清麗的側顏不動聲色地移開,修長指骨抵著眉心壓了壓倦意,才輕描淡寫伸手接過薄薄的紙。
姜濃音色很輕,生怕驚擾了他似的。
離得近了,卻恍然發現原本冰涼冷冽的空氣中,忽而裹挾而來一股極淡的梵香,很快,侵略性極強地佔據了她每一寸微顫呼吸。
誰知。
傅青淮隨意地掃了眼籤署書,沒停留,繼而重新遞了回來。
姜濃略怔了下,含著一汪清泉的雙眼不明所以地看過去。
視線陡然定格。
隻見男人略松解的潔白袖口中露出半截修長腕骨,手背筋絡清晰,上面的淡金色神秘佛紋仿佛烙印上去的一般,襯得膚色冷白到不近人情。
下一刻。
耳邊傳來男人清冽微啞的音調,僅一個字:“念。”
第2章
隨著傅青淮的這句話落音,雅室內先是靜了一瞬。
藏月拍賣古董,是還有、要給賣家念一遍籤署書內容的規矩嗎?
姜濃纖長眼睫下的視線陡然從男人精致手背上的神秘佛紋上回過神,下意識看向他的臉——
這時卻見傅青淮已經安靜闔眼,頭頂的華麗吊燈在他俊美面容投射下冰冷的光,輪廓有種覆了極淺一層薄霜的失真光澤,人也清冷的過分。
她眼裡滑過一抹困惑,在旁的秘書恭敬地從傅青淮手裡將籤署書接過。
遞還給姜濃後。
又親自椅凳移過來,與奢靡的墨色長沙發相隔極近距離,動作輕到沒有在厚重的暗色花紋地毯上發出一絲聲響。
同時,秘書壓低了聲量如同耳語:“請坐,勞煩姜小姐把這個讀一遍。”
真念呀?
姜濃低頭看了眼幾行字、薄薄的籤署書,才走到椅凳前慢慢坐下。
她家風一向保守傳統,即便是穿旗袍也會往上縫上幾寸,坐姿自然更是端正規矩,但表情顯然沒那麼放輕松,許是離的過於近了。
也奇怪的。
平時在臺裡主持新聞節目,面對鏡頭前的無數個觀眾,即便發生天大的事兒,她也能做到心止如水的淡定播報,偏偏這次讀眼前的這份籤署書內容。
姜濃像是水平發揮失常般,短短幾分鍾內,音色裡難得有了幾絲顫慄。
終於念完最後一行,室內的氣氛又恢復安靜。
沉寂幾秒。
耳側,傅青淮清冽微啞的聲線再次傳來:“繼續念。”
這三個字像是無間無隙,沿著她軟嫩的耳朵尖絲絲微灼地纏繞而來,讓姜濃本能地避開些,就在這幾秒裡,她腦海又忍不住地想……
為何一直念這個?
此刻姜濃不知他認出自己沒有。
心底存著無法宣之於口的隱秘心事,引得她即使很是困惑,也平白的,不想拒絕他。
於是,她唇輕啟,又將籤署書從頭到尾念了一遍。
隨著擺在櫃臺的古董鍾表慢慢指向七點整,幹淨的玻璃窗外照進來的金色晨曦無聲地落在了油畫中白孔雀那瑰麗的長長尾羽上,似渡了一層極盡虛幻的細碎光芒。
接下來傅青淮沒有再出聲,姜濃也沒停。
原本清柔好聽的音色,不知不覺地,添了幾分靡靡軟軟的啞意,淡而勾人。
直到靜候在旁的秘書眼神示意她,可以停了。
姜濃淡色的唇輕輕抿住,垂落在極薄紙上許久的視線終於移開,微顫的眼睫至眼尾慢慢地形成了一抹淡淡的弧線,仿佛水墨般暈染開來。
望過去時,尾音低柔道:“好。”
秘書頓了秒,才收起眼底驚豔,無聲禮貌地請她出去。
姜濃明白他背後深意,連帶從椅凳上起身踩在地毯上的足音也很輕,走到雅室門口,她停了一會,如水的眼掠過了那扇琉璃屏風後。
秘書似察覺到了姜濃的疑惑,未多言,簡單提了句:
“傅總經常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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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籤署書歸還給藏月後,姜濃並沒有久留,獨自走出老別墅時,抬眼望著滿地飄落的輕黃色桂花出了一會兒神,她慢慢地掏出潔白手帕。
近十點了,回到居住的公寓。
姜濃穿著白色軟緞浴袍從浴室出來,剛洗過澡,臉頰與脖頸處還殘留著水痕,猶如剔透的水把肌膚浸透了似的,身上散發著的淡淡幽香,一路悄然地蔓延開了整個房間。
她踩著地毯回到床邊躺下,將纖瘦的身子幾乎蜷縮在裡面,烏黑的發尾垂落下來。
片刻後。
卻怎麼也睡不著,腦海裡還浮現著秘書透露出的那句話——
失眠嗎?
姜濃想了想,似乎自她進雅室開始,就看到他沒怎麼清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