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得越來越多,那掙扎的力度卻越來越小,到最後,紀叔的身體不再動彈,沾滿了血的手垂落在布滿塵埃的地面。
身上破了洞的紙人新娘抬起頭,那漆黑的眼睛看向了緩緩後退的紀家村村民們。
黑色的發絲飛射而出,從後方擊穿了那進退兩難的村民,悽慘的聲音和讓人顫慄的穿梭聲一齊響起,整個房間的頭發都像狂歡中顫動。
紙人新娘也像等不及般張開雙臂,一張張紙片從它身上剝離,好似一個人的皮肉腐爛,隻剩下了根根分明的骨頭,那紛紛揚揚的紙張如一片片大雪覆蓋在每個紀家村村民的臉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在這一瞬間消失,那紙張隔絕了一切呼救聲,倒在地上的人被發絲穿過,身體隻會流出鮮血,宛如人間煉獄!
林蘊和韓安康驚疑不定地看向了紀連韫,現在這個屋子逃生難度高到駭人,根本就不是他們可以走出去的!
隻見紀連韫自顧自走向了癱軟在棺材板上的唐寧,玩家們也連忙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跟得膽戰心驚。
紀連韫走到了唐寧面前,他衝唐寧伸出手,用搖搖欲墜的身體拉扯起了同樣站都站不穩的唐寧。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似乎讓紀連韫的病變得更加嚴重,隻是捂嘴咳了幾下,指縫間就溢出了血絲。
驚魂未定的唐寧緊張地看向紀連韫,紀連韫卻在擔憂地看著唐寧身上的傷勢,從泛紅的唇角、腫脹的臉頰到布滿勒痕的手腕和腳踝,他連投過來的目光都是輕柔的,像是生怕視線會碰疼唐寧的傷口。
明明一句話都沒有說,唐寧卻讀懂了紀連韫眼裡的意思。
他抓緊了紀連韫的手。
現在耽誤之急是離開這個地方,紀連韫沒有浪費時間,“走吧。”
紀連韫的聲音很虛弱,可沒有人敢忽視他的話。
他牽著唐寧往門外走,身後跟著寸步不離的林蘊和韓安康。
整個屋子都是頭發,長長的,從房梁懸掛而下,從門縫鑽出,從棺材底生出……從看得見看不見的各個地方,如像蛛網般布滿了整幢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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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連韫的一隻手在捂嘴咳嗽,一隻手牽著唐寧,他的手上沒什麼溫度,帶著一點留不住的溫暖。
血水從指縫間溢出,那絲絲縷縷蟄伏著的頭發靜靜垂落在原地,沒有黑發主動上前絆住紀連韫離去的腳步。
紙人新娘的外皮幾乎被完全剝離,隻剩下了空蕩蕩的竹篾條,它直勾勾盯向了紀連韫,同樣像是在忌憚著什麼不敢上前。
紀連韫帶著大家走一步,他的咳嗽就劇烈一聲,那汩汩的鮮血從他嘴裡吐出,唐寧緊張地扶住了紀連韫。
修長有力的手溫柔又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別怕。”紀連韫聲音微啞道。
身後傳來的窸窸窣窣的動靜讓唐寧頭發發麻,也許是紀連韫的安慰起了作用,他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害怕這一幕——
他的眼前似乎朦朦朧朧浮現出了許多人的身影,她們穿著紅嫁衣,哪怕留著血淚,哪怕目光怨毒陰冷,哪怕身上到處都是傷痕,依然能讓人窺見那幾分舊時光裡的影子。
剛才他遭遇的那些苦難,遠遠不如她們。
唐寧的胸口好像壓著一團鬱氣。
他被紀連韫拉著跨過了門檻,走過了飄滿紅綢緞的屋檐,陰風陣陣吹過,將紅綢緞吹得像是有烈焰在熊熊燃燒。
那麼刺眼的紅,紅得像女人的十指丹蔻,紅得像從眼眶裡汩汩流出的血淚,紅得像喜燭,紅得像筆尖的朱砂寫下了結束語。
唐寧忍不住回過頭,隔著紛紛揚揚的紅色綢帶,透過飄飄蕩蕩的雪白紙張,穿過絲絲縷縷的漆黑長發,恍惚間,唐寧似乎真的看到了一位穿著紅嫁衣的小姑娘。
他確實是見過的,在那個夢裡,他看到過那個哭泣的少女。
被送親的村民們壓制著,不停哭泣和掙扎。
他見過那個悲傷又痛苦的靈魂。
他曾親身體會過這樣的無助和絕望。
那樣痛苦的回憶,他不想再經歷第二遍。
隔著飄飄揚揚的紅綢帶,唐寧似乎看到了那個不斷在哭泣的小姑娘露出了一個笑,笑得像個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小鳥,唐寧伸出手,對那殘留在舊時光裡的小姑娘揮了揮手。
紅綢帶還在飄飄揚揚。
唐寧緩緩回過頭,跟著紀連韫朝前走,走在坎坷又泥濘的路上,前方的天是明亮的,他努力想要吐出心中那一口長長的鬱氣——
小姑娘,下一次一定要歡歡喜喜坐上花轎,嫁給你真心喜歡的人呀。
第80章鬼夫
“咳咳。”紀連韫停住了腳步,用手帕捂住嘴,他垂眸看了一下手帕,修長的手微微合攏,將猩紅一片的手帕攥成一團。
唐寧也跟著停了下來,他不安地站在紀連韫身旁,看到林蘊和韓安康跑去紀連韫住的那個屋子裡將一具紅漆棺椁搬了出來,兩人合力把棺材抬進了車上。
林蘊坐上去開車,唐寧扶著不斷咳嗽的紀連韫上了車。
“你現在要不要緊?”唐寧緊張地看著紀連韫病入膏肓般的面容,他甚至覺得紀連韫隨時都會撒手人寰。
紀連韫緩緩抬眼看向了唐寧,他溫聲道:“有一點累,但如果能抱抱小寧,我應該就不累了。”
唐寧連忙伸手抱住了這具充滿了血腥味的身體,紀連韫將唐寧的頭按在他的肩上,輕聲低語道:“對不起呀,沒來得及準備靠枕,小寧先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下。”
不知是車子太過顛簸,還是紀連韫真的沒了力氣,簡單的一句話被他說得斷斷續續。
濃鬱的不安感縈繞在唐寧心頭,剛才那間屋子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危險,紀連韫帶著他們一群人毫發無傷地走了出來,是不是付出了唐寧看不見的代價?
“紀連韫,你現在怎麼樣?”唐寧小心翼翼抱著紀連韫。
“我沒事。”耳邊傳來了紀連韫微弱的聲音,“我隻是有些累了。”
微闔的眸子裡倒映出了沉寂的紀家村,坑坑窪窪的地面灑滿了金銀財寶,枯木枝椏上纏繞著長長的黑發,紅燈籠掛在家家戶戶。
所有的死物都在喜氣洋洋,卻唯獨沒有一個活物的身影。
陌生得不再是他記憶裡的模樣。
他生在這個小村莊,他母親難產而死,父親在他四歲時因病去世。
他雖然是吃百家飯長大,卻奇異地和整個村子都格格不入,沒有哪個同齡的小孩會像他這樣體弱多病、動不動昏迷失去意識,別的不說,就連最簡單的長相,他也和這個村子裡其他人有著極大的差異。
再後來村子裡有些長舌婦開始編排些莫須有的傳聞,他沒有父母,沒有真正在意他的人,自然也沒有人幫他辯解。
很多東西不一定要是真的,足夠獵奇,就能成為一樁茶餘飯後的談資,傳得久了,假的似乎也變成了真的。
——“我和你說,我都不敢和三哥家的那個小孩對視,他有時候那個眼神看起來就和大人一樣,哪有小孩子是這種眼神哦!”
——“他有點像那種東西,你還記得那個誰誰掉下山崖摔死了嗎?就是魂魄被他吃掉了。”
——“真的真的,我聽說那個娃娃路過他屋子的時候,他開門給看了一眼,然後那個小娃娃回去走山路就摔死了,你說奇怪不奇怪,肯定是被他害的。”
——“可不能讓你家阿土和他玩。”
——“別說小孩了,大人也不能和他走近啊!他爹娘不就是被他活活克死了嗎?”
——“今年收成不好,你們說是不是因為他......”
紀連韫閉上了雙眼,無數和這個村莊的點滴回憶都隔了一截生死,如今再回想,除了心裡有些冰涼,似乎也不剩什麼。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個村子已經爛透了,可他還是徒勞地想要留住什麼。
也許是他一直記得最開始,他捧著破舊的瓷碗,從那一戶戶熱鬧的人家門口走過,那些在背後嚼舌根的人會給他打一勺熱粥,氤氲的熱氣傾灑在他的臉上,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份煙火氣,不管如何用力緊握,都留不住指尖那份溫度。
“紀連韫?”溫熱的鼻息噴灑在他的臉上,有一點點的痒,他睜開眼,看到了那雙噙著淚的剔透眸子,幹淨澄澈,任何情緒都能在那雙眼裡看得分明。
從看到那張照片的第一眼,他就覺得這個人的眼睛很幹淨。
他迷戀這份幹淨和柔軟,無可救藥地迷戀著。
他能看到這個人真的在擔心他,擔心到快要哭出來。
之前他總是摸不透對方的心思,但他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很好的人。
好到可以用真心去換真心。
他似乎真的能慢慢走近這個人的心門了。
“小寧。”紀連韫的聲音宛如夢囈:“帶我回家吧。”
......
車子開回唐家村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唐寧一個人抱不動昏迷的紀連韫,韓安康背著紀連韫走,唐寧就焦急地牽住了紀連韫垂落而下的手,那修長的手攥緊了一塊染血的手帕,唐寧將手帕從手中取出,看到了裡面包裹著的一點內髒碎塊——
這都是紀連韫咳出來的。
唐寧的手在抖。
“他現在狀態很糟糕,我們嘗試一下之前說的那個方法吧。”林蘊冷靜道。
“什麼方法?”唐寧茫然地問。
“紀連韫說,把他放在這個棺材裡,另外一個‘他’有幾率會出現,前提是那個東西想出來。”韓安康解釋道。
“那紀連韫呢?”唐寧焦急道。
韓安康看了唐寧一眼,“身體應該會更差吧,他說過,如果失去意識的時間越長,他的身體就會越差。”
“對了,你之前不是說,鬼新郎附身在他身上時突然吐血嗎?”林蘊也出聲道:“我猜大概是他的身體承受不住鬼新郎過長時間的附體,所以才會突然吐血。”
“那既然這樣......”唐寧不安地抓住了紀連韫的手,顫聲道:“他現在身體已經這麼差了,要是這次又被鬼新郎附體,他的身體再也撐不住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