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的聲音從唐寧的後方傳來。
那是一道腳步聲!
一瞬間迸發而出的恐懼洶湧而出,無邊無際流淌在唐寧的周圍,每一個恐懼的因子都沉重得像是一座山,壓在他的身上,他的腿,他的手,他的喉嚨,他的意志和他的靈魂通通都被壓垮了。
唐寧顫抖著背著紀連韫朝前走,那腳步聲锲而不舍地跟著他。
沙沙,沙沙沙,不緊不慢,陰魂不散。
雙腿在哆嗦,前方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陰冷的風貼著唐寧吹過,唐寧走快一點,那東西就跟得快一點,唐寧走慢一點,那東西就跟著慢一點,好像踩著唐寧的腳後跟走路。
唐寧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按理來說他應該能走回靈堂,可現在他依然在路上......
唐寧打開手機想要去照照四周的景色,冰冷的光束穿透了黑暗,不斷向前方延伸,卻在一個僵硬的身體上停了下來。
握住手機的手在發抖,那光束跟著亂晃,照亮了腳踝上綁著的一根染血麻繩。
下一刻,四周一片漆黑,唐寧嚇到心髒驟停,他發現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黑暗中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光亮。
是鬼打牆!
意識到這絕望的事實後,唐寧甚至想放棄了。
想要放棄所有的一切,那麼多的掙扎,那麼多的咬牙堅持,他都想要通通放棄,其實總歸是一死,那鬼東西撲上來也無妨吧,痛苦是短暫的,就讓那一瞬間的痛苦徹底壓垮他,他這樣英勇無畏地想,可是內心那一道微弱的聲音卻在告訴他——
不可以,我好害怕,我害怕面對真正的深淵。
唐寧咬住下唇,咬得那樣用力,甚至嘗到了一點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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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在一瞬間睜大,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血!紀連韫的血似乎可以讓鬼畏懼!
難怪走了這麼久,那個鬼東西還是徘徊在他的身邊始終不敢靠前。
唐寧趕緊去摸紀連韫手上殘留的鮮血,他將這些血通通抹在了自己身上,塗抹完了之後,唐寧稍稍有了一絲安全感,隻是現在身上卻沒了力氣。
剛剛背著紀連韫走了那麼久,似乎掏空了他全身乃至於骨髓間隙裡的每一絲力氣,力竭到極致的疼痛爬在他的身上,像變成了無形的怪蟲盤踞他的心口。
唐寧背著紀連韫沉重的身軀繼續往前走,因為什麼都看不到,其實和閉著眼睛走路也沒區別。
好累。
他多想堅強一點,再堅強一點,可現在的情況好像就是他的極致了。
越認清自己,他就越發痛苦,他總是想要去努力,可是再怎麼努力,他好像都比真正優秀的人差著一個無法逾越的天塹。
沒有強健的體魄,沒有聰明的大腦,沒有堅強的意志,沒有無畏的勇氣......
——“人生沒有無用的經歷,隻要我們一直向前走,天總會亮。”
紀連韫溫柔的聲音似乎在耳邊浮現,唐寧感覺自己應該是又哭了,好像僅存的力氣隻會去哭泣,讓淚水將痛苦和恐懼衝刷出來。
不要緊的。沒關系的。
唐寧,不要放棄好不好?你現在已經比第一次進入這個遊戲厲害很多了,你沒有像最開始那樣隻會像個鴕鳥蜷縮在角落裡哭泣,你會一點一點變好,你會挨到真正的天亮。
所以請繼續走下去。
即使沒有人依靠也要繼續走下去。
唐寧力竭的身體似乎又生出了一點力氣,他背著紀連韫朝前走,走著走著,遠方竟然真的出現了一點光亮!
那是靈堂裡散發出來的光!
唐寧激動地背著紀連韫往光處走,他越走越快,就像跑步考試最後一段距離衝刺那樣,全身的力氣都被壓榨出來,他氣喘籲籲著走到了靈堂前,看到了玩家們一個個跪在靈堂裡的身影,還有一雙晃動在眼前的腳。
唐寧即將跨進門檻的腳頓了一下。
很奇異的感覺從心底彌漫,這種感覺和之前兩次見到的吊死者都不相同,唐寧緩緩抬起頭,他的視線從纖細的腳踝,到纖細的腰肢,再到纖細得擰斷了的脖頸——
在唐寧抬起頭往上看時,那張吊死鬼的臉竟然也在不約而同地看向了他。
用的是唐寧的臉。
唐寧看到自己被吊死在了房梁上!
第72章鬼夫
唐寧整個人都眩暈得厲害,貼著後腦勺的眩暈,似乎驚懼之下的魂魄恨不得離體,那酸脹的刺痛在太陽穴突突地鼓脹著,唐寧想要後退,然而他背著紀連韫行動不便。
隻是一瞬間的耽誤。
那連接著房梁和脖頸的麻繩居然會自動變長!掛在繩索上的吊死鬼直接朝唐寧飛撲了過來!
那頂著唐寧的臉呈現出駭人的模樣,目眦欲裂,陰森恐怖,唐寧有一種可怕的預感,他即將變成這個樣子!這就是他接下來的死狀!!!
冰冷的手掐住了唐寧的脖頸,唐寧瞪大眼睛,拼命伸手試圖將那鐵鉗般的索命鬼手掰下來,可他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繩索緩緩收緊,唐寧的雙腳從地面一點一點離開,先是腳後跟,而後是腳尖,那離地的雙腳不斷掙扎,唐寧的臉漲得通紅,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救命!
誰來救救我!
腦子在嗡嗡作響,耳邊是厲鬼的嬉笑聲,一張張鬼臉在唐寧眼前閃現,猶如閃光燈不斷照耀,唐寧曾經希望自己站在光芒萬丈的地方,被閃到睜不開眼的光亮包圍,所有人都為他歡呼,為他祝賀......
在被常導選中時,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埋藏在他心底的暢想,他在那麼努力地進行拍攝,他好像真的離那個場景很近了——
這是一場屬於他的盛大死亡。
歡笑,閃光,嗡鳴,痛苦。
大腦在發熱,身體好像被似霧又似山的痛苦壓住了,他感覺自己像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等待著那位師父的到來。
可是轉念一想,他應該是那位被妖怪垂涎欲滴的唐僧,一介凡人之軀,被關在了不可撼動的五指山下,救他的才是那位齊天大聖——
然而這個故事本身就是殘忍的。
他隻是一個凡人,怎麼可能不吃不喝,怎麼可能扛的過風吹日曬,怎麼可能忍受得住漫長的孤寂和絕望?
這個時候,隻要有一個存在出現,僅僅是三言兩語略施恩惠,哪怕是妖魔鬼怪都會被他當成拯救一切的神明。
所以。
救救我吧。
不管是神是魔,是人是鬼,我都已經不在乎了。
“小寧——”一聲縹緲的呼喚從耳邊傳來,有點模糊,好像是隔著水灌了進來,溫柔也如水一樣包裹住了他的身體。
繩索從他的脖頸上斷開,最致命的痛苦一瞬間消失,好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從他身上移開,唐寧倒在了一個充滿血腥味的懷抱裡,他整個人似乎割裂成了兩部分,一個人是無助倒在懷抱裡的,很害怕,隻會流淚,另外一個是怕到了極致在張牙舞爪咆哮的,恨不得將這恐懼和痛苦的餘韻宣泄在旁人身上。
他眨了眨眼,努力讓淚水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而後吃力地看向了那關切望著他的紀連韫。
那是睜著眼睛的紀連韫,虛弱的紀連韫,溫柔的紀連韫,似乎可以包容他一切壞脾氣和痛苦的紀連韫。
“你......為什麼...要——”試圖張牙舞爪的那個人能操控輸出的隻有抖得不像樣的聲線,無法帶動起整個身體的情緒,就好像螞蟻要拖著大山。
紀連韫連忙湊近,將耳朵湊到唐寧顫抖的唇瓣邊,想要聽清唐寧在說什麼。
唐寧有那麼多的話想說,他想問這個人剛剛為什麼要暈倒,問對方現在是人還是鬼,他想問的有那麼多,可是他實在太累了,累到連話都不想說,他張開嘴,咬了這個人的耳垂一下。
因為沒什麼力氣,唐寧隻在那蒼白的耳廓上留下了一點牙印,並未咬出血,反而像是一點不得章法的引誘。
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這一幕。
看著唐寧吃力地揚起脖頸,溫熱的淚水從泛紅的眼尾滑落,鼻頭哭成了可憐的紅色,他像奶貓一樣衝紀連韫亮了一下牙齒,不自量力地試圖攻擊比自己龐大可怕無數倍的怪物——
是的。
那就是一個怪物。
就在剛剛,在唐寧踉踉跄跄背著昏迷的紀連韫走進靈堂時,所有玩家都起身想要去看紀連韫是什麼情況,沒想到唐寧忽然找了一個繩子自己要上吊自殺。
平日裡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唐寧爆發出了無限大的力氣,大到玩家都攔不住他,而且靈堂外還露出了王叔的身影,它站在門口,陰測測旁觀著這混亂的一幕,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
僅僅隻剩下最後一小截的香瘋狂燃燒,在眾人絕望的注視下變成了粉末,王叔興奮地抬起腳要跨過門檻,也就是在一切局面走向崩壞時,躺在地上的紀連韫忽然發現了一點低吟。
微弱如風中殘燭的低吟。
如果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
然而馬上就要走進靈堂的王叔卻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聲音,一動不動僵在了原地。
躺在地上的紀連韫身體十分明顯地痙攣了一下,四肢上的關節顫動,整個人格外詭譎地坐起了身,他當時還閉著眼,身上都是血,唐寧的臉是瑩潤的白,而紀連韫的臉更接近於紙人的蒼白。
那從他自己口中吐出來的鮮血從唇角流到頸側,好似破碎的瓷器又被人強行拼接起來,而後,他驟然睜開了眼。
靈堂的風似乎都停滯了下來。
在紀連韫睜眼的那一瞬間,王叔毫不猶豫地朝外跑,一下子就躍入黑暗之中,好像遇到了貓的老鼠。
沒有玩家敢出聲,難以形容的壓迫和悚然感彌漫了整座靈堂,他們都靜默地站著,看著紀連韫慢慢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似乎處在半夢半醒之間。
可沒有哪個剛睡醒的人會踮起腳尖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