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常山吞雲吐霧了一會兒,忽然將煙碾在了煙灰缸裡,道:“上去玩玩?”
沈成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都等著您呢!”
沈成鐸領著張常山上樓,到了樓上之後,張常山卻是做了個屏退的手勢,沈成鐸一怔之後心領神會,忙讓眾多美男子先行退下。
沈成鐸收斂了臉色,“張處長,有什麼指示?”
張常山示意他先坐下,沈成鐸在沙發上端正坐下,張常山背著手在他面前來回踱了兩步,這兩步踱得不緊不慢,將沈成鐸的一顆心踱得都提了起來。
張常山忽然站定,側過身,道:“小沈,你願不願意陪我演一出戲?”
對張常山的要求,沈成鐸自然是立刻答應,“這我當然願意,張處長,不知是什麼戲?還請指點。”
傅冕對張常山的了解很深入,他吃過宋玉章這一次虧,再接觸人時,不將人的底細摸得清楚明白,他絕不會輕易同人合作。
張常山早年家人全在戰亂中死了,家裡就剩個弟弟,兄弟倆的關系據說是非常之好,隻是感情這種事沒個具體的衡量標準,現在的世道,別說兄弟了,父子都能反目。
張常遠如今正在業陽苦戰,傅冕有些煙草生意上的人脈關系,打聽到現在業陽的情況是兩面正在焦灼之中,城內已經快斷糧了。
宋玉章新剪了短發,起初是傅冕給他剪,其實傅冕從沒給人剪過頭發,他想他這雙手用刀如此靈活,區區一把剪刀算什麼呢?宋玉章給小鳳仙剪頭發時他也旁觀了,實在是覺得沒有什麼難度。
然而剪到一半,傅冕便覺得要糟,宋玉章的頭發被他剪得東長西短,非常的不協調,他強作鎮定,調整心態,終於是一鼓作氣徹底地把宋玉章的頭發剪壞了。
剪頭發的時候宋玉章面前沒有鏡子,剪完之後,傅冕擦擦剪刀揚長而去,宋玉章手掌一模,發現自己一顆腦袋很是刺手,立即就去外頭的水池裡照了,照了之後的結果是宋玉章撸了袖子滿院子的找傅冕。
傅冕躲在小院裡不應答,問隨從當中有沒有從前鍛煉過剪發手藝的,隨從們面面相覷,想自己有這手藝,怎麼還會出來賣命呢?
最終這問題還是小鳳仙解決的。
小鳳仙有雙巧手,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巧手難剪崎嶇之頭,隻能是將宋玉章的頭發剪短剪齊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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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章這張臉幼時非常稚嫩可人,等到十來歲時便飛速變化,往英俊瀟灑的方向生長,十四五時已經相貌堂堂,在路上走過,要惹街邊的太太小姐們目不轉睛地看,想他像個高大的紳士,他幾乎沒有什麼美少年的時期,一直都是青年的瀟灑模樣。
如今驟然剪了個一寸長的短發,看上去類似學生頭,他忽然就有了大男孩子的氣息,若是穿上學生裝,再戴上學生帽,就是活脫脫街上遊行的進步學生。
傅冕摸了下他的頭頂,宋玉章頭發軟,剪短了依舊是很柔順光滑。
宋玉章一扭頭,不鹹不淡道:“滾。”
傅冕心知是自己理虧,蹲下身道:“好哥哥?”
“叫爺爺吧。”
傅冕笑了笑,頭往宋玉章的腹上頂了頂,“好爺爺,起來,我陪你玩玩。”
宋玉章和傅冕在院子裡“練手”。
單論拳腳,傅冕既沒有宋玉章的童子功,也沒有宋玉章那麼豐富的江湖經驗,傅冕有的是一股你死我活的狠勁,對宋玉章使不上這狠勁,所以處處落下風,宋玉章很不客氣,一拳一腳都很結實,砸在身上都是真疼。
傅冕沒有挨打的癮,找準時機將宋玉章給攔腰截抱了起來,正常來說,下一步應該是把宋玉章的頭往地上或者牆上砸碎。
“夠了吧?”傅冕抱著宋玉章,額頭上出了不少汗。
宋玉章也一樣,頭發絲上都亮晶晶的,他順勢將雙臂摟在了傅冕脖子上。
傅冕手掌一拋,宋玉章借了下力,雙腳也盤在了傅冕腰上。
傅冕笑著看滿臉都是汗的宋玉章。
宋玉章這樣更像個無憂無慮的學生了,熱氣騰騰的,叫人很有胃口。
傅冕託抱著他,邊往屋裡走,邊說著很煞風景的話,“業陽那要斷糧了,張常山現在應該很急。”
“是麼?斷糧多久了?”
“斷糧也就這個月的事,不過裡頭的渾水攪了也不下兩三個月了。”
傅冕將宋玉章在床上放下,“業陽的戰爭現在已經不簡簡單單隻是打仗的問題,而是上頭的博弈。”
“怎麼說?”
傅冕拉了凳子在宋玉章對面坐下,邊倒水邊道:“日本人快頂不住了,現在國民政府心裡的頭號敵人早已經不是日本人。”
宋玉章接了水杯喝了一大口,他略一皺眉,道:“我不關心政治,我隻想知道這事對張常山、張常遠有什麼影響?”
“上頭不可能再給業陽撥款,所以張常山這次忽然來海洲,應當就是想撈一筆現軍餉支援張常遠。”
“馬上要入冬了,時間緊迫,張常山現在很需要一筆快錢。”
宋玉章若有所思,“快錢……”
傅冕看他思索的模樣,愈發覺得他像個學生,伸手又摸了下他的頭頂,宋玉章沒理他,專心致志地思索之後,他仰臉對傅冕道:“現在銀行的情況如何?”
“被政府接管了。”
宋玉章若有所思了起來。
張常山既然這麼急,為什麼不直接偷偷從銀行裡拿錢?
銀行的金庫裡在他走之前還剩下不少錢,包括了先前聶家剩下的,鐵路債券集到的資金,和銀行日常進賬、股票收益等等,還有一些黃金,加起來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不管是拿美金還是黃金,都足夠解決張常山的燃眉之急了,張常山怎麼還逗留在海洲遲遲不走,還有心思跟傅冕周旋呢?
宋玉章可不相信張常山會存什麼好心。
金庫鑰匙一直是由柳傳宗保管,難道是老柳不肯交出鑰匙?可就算柳傳宗不肯,張常山會沒有手段讓柳傳宗把鑰匙交出來?
這不可能。
除非柳傳宗死也不肯。
宋玉章心跳驟然加速,柳初沒了,難道老柳也會沒了嗎?
宋玉章想起柳初,想起他身邊那幾個陪他出行的好手,心中不禁一陣疼痛,他低垂下眼,傅冕的手掌就在他眼下,手背上煙燙的傷疤暴露在外頭,因為劇烈的運動而鮮紅模糊。
宋玉章捏了下傅冕的手指尖,“既然急的是他,那我們就再等等吧。”
傅冕從他的頭頂摸到他的後腦勺,後腦勺的頭發剃得更短,汗浸得頭發微湿,在他掌心裡像一簇新生的柔嫩的草。
其實他心中也慢慢變得急了,宋玉章在他身邊越久,他就越急,那種急躁難以言說,完全是出自本能。
傅冕低頭親了一下宋玉章的頭頂,“那就再等等。”
南城的高手來了。
這位高手是盜墓出身,對於機關開鎖頗有研究,張常山把人帶來,請他研究銀行的金庫。
高手需要時間,張常山和廖天東在行長辦公室裡等著。
廖天東坐在沙發之中,看著這辦公室的光景,很是唏噓。
行長辦公室沒人動過,還是宋玉章離開時的老樣子,衣架上還掛了宋玉章的一件外套,仿佛斯人猶在,片刻之後就會推門而入。
對宋玉章,廖天東其實還是挺喜歡的,宋玉章人漂亮,性子也夠味,最主要是夠大方,廖天東在他手上拿了不少好處。
如果宋玉章還活著,未來可見,廖天東還是會持續地從他手上獲得穩定而毫不費力的好處。
真是可惜了。
廖天東在一旁的神情,張常山看得分明,心中萬般不屑,他起身道:“你坐著,我去瞧瞧。”
廖天東忍不住也跟著站起身,“張處長,我一塊兒去幫幫忙吧?”
張常山頭也不回道:“你能幫上什麼忙?老實待著!”
門一關上,廖天東邊坐邊面露不服氣的神色,衝著門揮了下拳頭,心道等仗打完了,看你這戰時的處長能撈個什麼職位。
南城,他也辦了不少家業,放了不少錢,就預備著今年述職匯報時走動走動,到時可以往上升一升,或者是調到南城去,海洲是不能放的,這麼肥的一塊肉,傻子才放,在南城稍鍍一層金再回來,到時候海洲誰說了算還不一定呢。
廖天東心懷大志,也就鎮定下來,不急在這一時。
要是金庫真開了,張常山也不可能不給他留一份,都不是窮相的人,不急,不急。
“怎麼樣?”張常山沉聲道。
盜墓高手帶了一堆家伙研究了半天,最終得出了結論,“張處長,這鎖要打開,看來隻能用一個法子。”
張常山眼睛一亮,立即道:“說!”
“用炸藥炸開。”
張常山險些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猙獰道:“沒別的法子?”
那人很確定地一點頭,“不行,結構太復雜了,要麼用鑰匙,要麼就用炸藥炸開,”他拉開手比了個長度,“裡頭鋼板很厚,您最好準備個三四箱炸藥,一點點試出合適的量,小心別把金庫給炸塌了,”高手面目憨厚,非常善良的一笑,寬慰道:“其實我們盜墓也沒那麼懸乎,碰上打不開的門,一樣,都是炸。”
張常山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啞聲道:“麻煩你跑這一趟。”
“沒事,闲著也是闲著,張處長,您這是打算以後在海洲發展?”
“沒到這份上,隻是幫朋友的忙。”
張常山三言兩語地送走了高手,腦海中正是一陣陣地炸雷,沒法子了,隻剩下另一條路……走吧,先去找沈成鐸。
張常山直接離開了銀行,連個招呼都沒同廖天東打。
廖天東不明所以地一直等到太陽快要落山,去金庫察看,發現門口空無一人時才明白張常山已經走了。
被如此不放在眼裡,廖天東氣得簡直肺都要炸了。
他怒氣衝衝地往回走,卻是撞見個銀行職員在辦公室門口猶猶豫豫地不動。
“喂——”
廖天東大喝一聲,“鬼鬼祟祟地在那做什麼呢!”
小職員嚇了一跳,回身見是廖天東,立刻面如土色地將手裡的信件舉了起來。
“有、有一封寄給我們行長的信。”
第17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