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冕瞥眼過去,宋玉章側臉看著有些冷淡。
兩廂靜默之下,傅冕伸手抓了他的肩膀,“竹青。”
宋玉章側過身,“我今天累了。”
“整天歇著,怎麼還累上了?”
宋玉章道:“滾。”
宋玉章乖久了,難得發一次脾氣,叫傅冕全然沒法動怒,他沉吟片刻,道:“你想要剪刀,我明天給你,到時我看著你剪,竹青,也別怪我,你在我這兒,總是欠一份信譽。”
宋玉章扭過臉,神情有些肅然,“你打算這樣關我到什麼時候?別說一輩子,我會瘋。”
傅冕神情也略微沉了下來,“你到了海洲,就開始活心了,是嗎?”
宋玉章一下坐了起來,“活心?什麼是活心?想出去想玩想自由就是活心?那我是活心了,阿冕,我就算再對不起你,也沒有像個犯人一樣成天關著你!”
傅冕眼中散發著利光,他緩緩道:“你這是故意想同我吵?”
宋玉章一言不發地直接下了床,腳趿進拖鞋便往外走,推了屋門出去,過了一會兒,傅冕才下床跟了過去。
院子不大,宋玉章奔幾步就跑到了大門前,大門前有人守著,見宋玉章衣衫不整地跑出來,眼睛一時不知道該往哪看,宋玉章要去動門上的栓子時,他們才忙伸手擋住了。
傅冕過來從背後拖抱住宋玉章,將宋玉章又抱回了屋內。
宋玉章倒沒同他較勁,由著他扔回了床上。
傅冕面色陰沉地看著在床上微微喘氣的宋玉章。
“明天我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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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章仰看著天花板,“你隻要不在,我就跑,他們不敢碰我,誰碰我,我就一頭磕死在牆上。”
“又要尋死覓活了?”傅冕坐在床邊,拉著他蕩下的兩條長腿扔回床上,“那好,從明天起,我就把你綁在床上,你哪也別想去。”
“那我就絕食。”
“你絕食,那戲子也別想有一口吃的。”
“也好,我們倆一起死,黃泉路上有伴。”
“夠了!”
傅冕按了宋玉章的嘴,他手掌寬大,將宋玉章的下半張臉全給捂住了,到這個時候,宋玉章還是不看他,反而伸手一使勁把傅冕的手給拉開了,宋玉章轉過臉,壓低了聲音,帶著些許怒氣道:“你被關上幾個月試試,成天就那麼幾本看不懂的破書!我要跳舞要喝酒要看電影要賭錢!”
他說到最後,顯然是有些自暴自棄般地委屈了,低頭往枕頭下面一鑽,兩隻手牢牢地蓋著枕頭,隻拿屁股對著傅冕。
傅冕剛冒出來的些許怒火又那麼搖搖欲墜地熄滅了,他有些忍俊不禁地看著宋玉章那滑稽的姿態,伸手連他的腰腿一起抱住了,“诶,竹青,我記得你比我還大兩歲?怎麼突然發小孩子脾氣?”
宋玉章沒反應。
“好哥哥,鬧成這樣,就是為了跳舞喝酒,看電影賭錢?”
“你別煩我,自己樂過了,就特意來惡心我,給我報仇?去你奶奶的!”
傅冕越聽越好笑,在他身上親了一口,向外揚聲道:“拿兩瓶洋酒來!”
上好的威士忌,木塞一拔,酒香立即就漫了出來,宋玉章給自己倒了半杯,抿了一口,臉上露出一點喜色,“好酒,”隨即又有些遺憾,“可惜沒有冰塊。”
傅冕同他一起盤腿坐在床上,聞言便摸了一下他的大腿,“你現在不適合吃冰的,酒也該少喝,”宋玉章斜昵過來,傅冕露齒一笑,“我的好哥哥,這都是為了你好,今天喝一點兒,明天再喝一點兒,細水長流,也不會鬧肚子疼。”
宋玉章又抿了口酒,用指揮般的語氣道:“煙。”
傅冕下床又去給他拿了支雪茄。
宋玉章一手煙,一手酒,姿態嫻熟,而且同他異常的契合,他天生就是個浪蕩子,就該是這個樣子。
傅冕一開始還隻是含笑看著,看著看著他忽然意識到宋玉章的鬧並非偶然,而是必然。
這麼個大男人,成天被關在四四方方的院子裡,什麼事都不幹,再好的人也要變成個廢物。
宋玉章不是廢物,宋玉章是條漢子,把一條好漢子養廢,那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傅冕從心底裡打了個冷顫,他看著對面吞雲吐霧的宋玉章,想他也不願意看到個廢物樣子的宋玉章。
傅冕拉了宋玉章的腳踝,把他的腳放在自己盤攏的腿上,宋玉章的腳很白皙,腳背上青紫色的血管若隱若現,因為動得少,腳心都變得很柔嫩。
“我今天去見了張常山。”
宋玉章抬眼看他,隔著乳白的煙霧,傅冕也看得到宋玉章慵懶的眼神凝聚起了些許微光。
傅冕撫摸著他的腳背,低聲道:“他答應殺了沈成鐸,條件是我得把你交給他。”
宋玉章噴了口煙,“沒想到張常山對我還挺長情。”
傅冕撫摸他腳背的手掌一頓,視線銳利地上挑逼視過去。
宋玉章衝他挑了挑眉,“有這麼驚訝嗎?”
傅冕咬牙切齒道:“你沒說過你們兩個……”
“別多想,”宋玉章道,“他還沒這個本事上我的床。”
傅冕緊揪的心慢慢落回了胸腔。
孟庭靜這樣的角色,傅冕還能將他當作情敵一流,張常山這樣的半老頭子,隻會讓他感到對宋玉章的玷汙,想起來簡直叫他惡心。
傅冕有些懷疑宋玉章是不是在故意挑撥,但又覺得宋玉章不會拿這樣的事情開玩笑,他神色莫辨,宋玉章道:“你答應了嗎?”
傅冕定了下神,眼睛定定地看著宋玉章,道:“我答應了。”
宋玉章“哦”了一聲,酒杯裡的酒喝完了,將酒杯往旁邊一放,他嘴裡叼著煙,欠身過去倒酒,回身時,手拿了嘴裡的煙,冷不丁地一回身,將雪茄煙的煙頭燙在了傅冕的手背上。
他下手很狠,傅冕手上皮肉一下就燙起了煙,宋玉章眼睛很有神地盯著他,手上還在碾煙頭,一字一頓道:“傅冕,我操你大爺。”
傅冕甩開了手,將雪茄煙甩到地上,兩手握了宋玉章的肩膀壓過去,他手掌上燙得滾疼,心頭卻是激烈地亢奮起來,“不是不樂意被我關著嗎?給你換個地方呆呆不好嗎?”
宋玉章道:“滾——”
傅冕不由分說地便去親他,宋玉章牙齒一合,咬上了他的舌尖,傅冕不管,雙手死命地箍住了他,手忙腳亂地去解自己的衣裳。
宋玉章起初似乎是恨得要命,怎麼也不肯,後來漸漸就順從了,兩條胳膊汗津津地搭在他的肩上,嘴裡汙言穢語地罵傅冕是王八羔子。
一時事畢,傅冕緊抱著宋玉章,低低道:“我騙他的,他是個什麼東西,我怎麼可能舍得把你給他?”
宋玉章大約也是料到了,手掌撫摸著傅冕胸膛上的長疤,也低聲道:“他可不好騙。”
“未必他也不是在騙我。”
“說的是,要不是他當初騙了我,我怎麼會落在你手裡?”
傅冕親了一下他的臉,“什麼時候猜出來的?”
“身體不舒服那陣。”
傅冕不說話了,將宋玉章又緊摟了一下,“你放心,我會叫他死得很難受。”
宋玉章淡淡一笑,“你最好還是小心點,張常山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傅冕低頭,目光凝視了宋玉章,他覺得宋玉章很美,很好,他很喜歡,恨從愛中來,當恨回到愛中去時,那時候就真的是無可救藥了。
傅冕道:“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我把該處理的事,該處理的人都解決了,你自然就自由了,到時候我陪你跳舞賭錢看電影。”
“我怕等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那個心力了。”
“阿冕……”宋玉章拉了傅冕的手蓋到自己的肚子上,他腹上原本分明的肌肉現在隻剩下薄薄的一層樣子,“我要廢了。”
傅冕撫摸了他光滑的肌膚,在宋玉章臉頰上親了一下,“明天你幫那戲子剪頭發,我幫你剪頭發,剪完頭發,我陪你練練。”
宋玉章靠在他臂膀裡一言不發,半晌之後,他道:“我想自己報仇。”
“我不怪你,我欠你的,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怪,我不欠張常山,也不欠沈成鐸的,他們背叛我,算計我,我咽不下這口氣,”宋玉章仰起臉,臉上迸發出一點神採,“阿冕,你肯不肯幫我?”
傅冕掉入了一個奇怪的漩渦中,漩渦的中心是宋玉章的眼睛,是這種夜晚相依,喁喁私語的兩個人獨有的親密,他們恨過愛過,如今又是這樣難舍難分地在一塊了。
張常山和沈成鐸現在是他的敵人,也是宋玉章的敵人。
而他和宋玉章可以是一體同心的。
傅冕道:“我當然幫你。”
宋玉章抓了他的手,傅冕手背上鮮紅地滾起了水泡,宋玉章手指甲一按,水泡便破裂地滾出血,宋玉章道:“阿冕,我不是廢物,你幫我,我也會幫你,張常山有個弟弟張常遠,那是他的心頭肉,想辦法從他弟弟那做點文章,這樣,他才會真的亂了陣腳。”
“他這樣的人,會對自己的兄弟有真情誼?”
“人都有軟肋,再奸猾狠毒的人也一樣。”
宋玉章抽了自己睡袍的一角壓住了傅冕受傷的手背上流出的汙血,“就像你,你可以殺任何人,可你殺不了我。”
傅冕手握住了宋玉章的手,“那你呢?你有沒有軟肋?”
宋玉章若有似無地一笑,他很溫柔地看向了傅冕,“阿冕,我身上處處是軟肋,鳳仙是,你也是。”
第177章
公館內,沈成鐸像恭迎太上皇似的迎接了張常山的到來,張常山也很不客氣地擺出了架子。
沈成鐸雖然心裡早將他罵得狗屎不如,但還是恭恭敬敬地給張常山呈上了好煙好酒美男子。
張常山懶洋洋道:“兵工廠復工了嗎?”
“復了復了。”
張常山抽著雪茄煙,噴了口煙,道:“抓點緊,如今時間緊迫,兵工廠建成了,上頭大大有款項可撥下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成鐸一眼,“到時候有你吃的一口。”
沈成鐸笑道:“那都是孝敬您老人家的,我這個人就是勞碌命,喜歡做事情,您隻要願意讓我做事,我心裡就高興。”
“不錯,這是個好命數。”張常山手微微向前一點,沈成鐸連忙端起了煙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