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鐸看了那頗具雛形的兵工廠,心中不由沾沾自喜了一下,感覺像是看到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未來海洲也要輪到他呼風喚雨了,想他的出身,能爬到這個位置上,可算是奇跡了!
沈成鐸在兵工廠短暫地一停留,馬上就走,這行徑其實沒有什麼不合理之處,沈家也派了工人去兵工廠做事,他過去看一眼也沒什麼不尋常。
而孟庭靜,因為正謹慎地懷疑著每一個人,所以就算是平常的舉動,他也照樣懷疑。
沈成鐸,在他的懷疑名單上已經有一陣。
這個人,因為很不入流,孟庭靜一直沒把他放在眼裡,可若將目光從宋玉章身上散開往外處尋,從銀行、鐵路一直到兵工廠,其實處處都有沈成鐸的身影,很不起眼,但的確存在。
雖然懷疑,卻不好放手去幹,一是怕打草驚蛇,二是宋玉章在某些人的手裡,對孟庭靜來說就像個人質一般,他得忍,還得再加把火,燒得這些人的屁股坐不住,露出狐狸尾巴才行。
宋玉章仍然是隻有有限的自由,傅冕給他找了一堆書看,因為都是些正經書,宋玉章全然提不起勁,看了兩頁就要瞌睡,傅冕來看他,十回有九回可以看到宋玉章坐在院子裡桂花樹下的躺椅上,書蓋在臉上打盹打得正香。
傅冕過去揭開那藏藍的書卷,宋玉章睡得眉目如畫,恬靜安然,傅冕在一旁看著,忽然感到一陣奇異的不快。
他舍不得殺宋玉章,可看到宋玉章過得太舒服,他也會覺得難受。
傅冕踹了下躺椅,宋玉章悠悠醒轉,眼睛眨了兩下,平淡道:“回來啦。”
傅冕伸手將他整個人抄在懷裡,回屋子,腳踢上門,把人往床上一扔。
一通折騰之後,傅冕才覺得心裡稍稍松快了些,他摟了宋玉章,低聲道:“你現在這日子倒過得清靜。”
宋玉章靠在他的手臂上,懶洋洋道:“這都是託你的福啊。”
“原來我把你帶回來,是讓你享福來了。”
“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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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章的這種態度,就像宋玉章這個人一樣,讓傅冕既很憎惡,又很喜歡,想想他到底喜歡宋玉章什麼呢?其實遠不止是相貌,他就是犯賤,就是偏愛薄情郎。
傅冕手臂一陣緊一陣松地抱著宋玉章,宋玉章被他箍得笑了兩聲,轉過臉道:“诶,好久沒抽煙啦,給支煙抽吧。”
“不錯,煙都要上了,要酒麼?”
“有酒那就更好了。”
煙草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宋玉章抽了煙,但沒得到酒,傅冕說:“怕你酒後吐真言。”
宋玉章吸了口煙,“放心,我的酒量很好。”
宋玉章一條腿盤著,一條腿屈著,抽煙的姿勢嫻熟得很浪蕩,傅冕摸了摸他的額發,“頭發長了。”
宋玉章唇中籲出一條筆直的青煙,“長就長吧。”
“我給你剪剪。”
宋玉章一擺手,“你別拿刀對著我,我怕你控制不住。”
傅冕笑了笑,“我舍不得的。”
“你舍不得我死,可不是舍不得我受罪。”
宋玉章精準地說出了傅冕的心思,叫傅冕都不由一愣,因宋玉章說的太過直白坦然,傅冕聞言倒覺得心裡舒服了一點,“那就不剪,留長頭發也好。”
“這是要養我一輩子?”宋玉章隨意道。
傅冕撫摸著他的頭發,微一低頭,“怎麼,不樂意?”
宋玉章道:“不樂意。”
傅冕笑了笑,他推了下宋玉章的肩膀,“由不得你。”
宋玉章嘴裡的煙跟著那一推在空中劃出了軌跡,他道:“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再來瓶酒!”
宋玉章活成了個二世祖的派頭,抽煙喝酒,賞花看書,他是那麼安分,安分得傅冕都要忍不住去相信宋玉章這是真的認命了。
“要不要帶你去出去走走?”傅冕似笑非笑地用膝蓋碰了下宋玉章的膝蓋。
宋玉章膝蓋回撞了回去,“好啊。”
“早想出去了是不是?”
“在同一個地方呆得憋悶,自然想出去走走了。”
“憋悶?憋悶也得忍著。”
兩個人膝蓋撞來撞去,忽然撞起了興,傅冕翻身過去親他時,外頭有了動靜。
“爺,急事。”
兩人正面對面上下臉都笑模笑樣時,冷不丁地被人打斷,就像一場美夢忽然被人叫醒似的,傅冕收了臉色,翻身下床,邊系衣服上的扣子邊道:“來了。”
他站起身一回頭,宋玉章已經背對著他往裡睡了。
傅冕靜看了一會兒,忽然膝蓋一曲,頂了頂宋玉章的背,“轉過來。”
宋玉章沒理他,傅冕又撞了他兩下,宋玉章才翻過了身,“沒完了?”
傅冕彎下腰,面上重又浮現出淡淡笑意,他還未張口,外頭已經焦急地又催,“爺。”
“我聽見了。”傅冕冷肅道。
張常山把電話打到了清溪。
電話裡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問傅冕有沒有把人處理掉。
他倒不是像沈成鐸想的那樣急色,而是傅冕扣留了宋玉章太久,張常山心裡不免也生出了“夜長夢多”的念頭。
對於宋玉章,當初想的是直接打死最保險,傅冕非要留,說同宋玉章有些舊怨要處理,那就留了,對於這種亡命之徒,張常山不想做過多的糾纏。
隻要宋玉章“死”,那也就是夠了。
海洲實在是塊太肥的肉,前方的戰事越明朗,後方的算計打得越響,都在搶,都在分,張常山現在這個位置戰時緊俏,戰後就難說了,宋玉章其實也不錯,但是世家把持總叫人不放心。
爆炸案這是樁巧宗,就剛好砸在張常山搖擺不定的時候。
宋玉章太有本事了。
海洲商人死了大半,他大難不死不說,還迅速地就將海洲的商市重新組織了起來,這下海洲不真要一個人說了算了?
張常山遠在南城終於下定了決心。
宋玉章這個人,是真的留不得了。
“小傅,”張常山最後語重心長道,“你可不要養虎為患哪。”
傅冕平靜道:“他在我手心裡,逃不出去。”
張常山呵呵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掛了電話,張常山也是一樣變了臉色,對著話筒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什麼東西!”
宋玉章躺在床上正看書時,傅冕去而復返,宋玉章的正經書不看了,去做了些不正經的事。
剛十九的,說不出算是男人還是男孩子,在這方面仿佛是特別的旺盛,幸而宋玉章是風月場上的老手,正是能相匹配,不至於落了下風。
接連大戰了幾場後,兩人大汗淋漓地相擁在一塊兒,傅冕親在宋玉章的眼皮下,邊往下親邊道:“清溪,不能待了。”
宋玉章眼珠子都未動一下,道:“哦?好好的怎麼就不能待了?”心中卻是冒出了截然相反的念頭——他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第171章
傅冕並不是一個人策劃了這起偷梁換柱的綁架案——“他身邊有內鬼”,這是宋玉章落入傅冕手中不久之後便產生的念頭。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盤桓了許久,終於是在那煙草味道中輕飄飄地切實地落到了沈成鐸身上。
無論如何,這兩個人至少是認識的。
對身邊的人,宋玉章當然有提防的心思,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實在他也不是神仙,能事事算計到位,關圖之行,他也是慎重考慮之後才決定成行,還帶上了柳初這個頗狠的小心腹,他能預想的也就是路遇土匪劫道,那也有二十三師的人圍護,二十三師的人再廢物,畢竟也是兵,土匪不是傻子不會跟軍隊對著幹,沒想到還會有人專程衝著他來。
如果傅冕是主謀,那他身邊至少也該有個清楚他的行程並且級別不低的內應。
如果傅冕並不是主謀,那能想的就更深了。
或許這一趟出行原本就是誘餌。
宋玉章道:“是出什麼事了?”
傅冕鳳眼有神清亮地盯著宋玉章,宋玉章正是半睡半醒,眼睛裡全是慵懶隨性。
傅冕親了他的眼睛一下,道:“帶你出去走走。”
宋玉章笑了笑,“我能問去哪嗎?”
“不能。”
“好吧,”宋玉章伸了個懶腰,“那我就隨遇而安。”
傅冕動作很快,連夜就處理了宋晉成,一顆子彈,一聲招呼都沒打,宋晉成被拖出來時原以為又要挨一頓毒打,哪知道傅冕抬手就是一槍,死亡來得這樣幹淨利落又猝不及防,宋晉成在死之前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真的是一片白茫茫,光輝燦爛到了虛無,在虛無境地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個美麗的剪影,然後,這個世界就沒有宋晉成了。
處理了一個累贅,還有另一個累贅,小鳳仙被拖出來時不像宋晉成那樣平靜,他這段時間一直受到的都是照顧和善待,這樣被拖出來,令他的記憶又瞬間回到了恐怖的時候,亂踢亂蹬地想要逃跑。
小鳳仙養得已頗有幾分人樣,清秀白淨,是個挺好看的青年,此時正驚恐萬分地看著他,傅冕知道宋玉章就愛這一個款式的,他和孟庭靜都差不多。
槍口已對準了那個亂蓬蓬的腦袋,幾息之後,傅冕還是挪開了槍口,對隨從道:“把人裝上箱。”
宋玉章沒進箱,在院子裡就進了馬車,一路不見天日地上了船,上船之後他先問小鳳仙,傅冕沒跟他翻臉,平淡道:“箱子裡,開船了再說。”
“他很無辜。”宋玉章強調道。
傅冕斜睨過來,宋玉章衝他笑了笑,“你那時也很無辜。”
“我不用你唬我。”
“實話,沒再騙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