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冕拉了他的手揉了揉,“再看一眼吧,馬上要開船了。”
宋玉章回頭,看著晨霧藹藹包圍的清溪,感覺自己像是重回娘胎裡走了一遭,可惜始終沒能去看看小櫻桃,算了,人死了就死了,看不看那塊刻名字的石頭的又有什麼分別?
開船之後,宋玉章終於見到了小鳳仙,小鳳仙被塞進箱子裡後,顯然是又受到了驚嚇,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通,宋玉章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宋晉成被殺了。
一個無用的累贅,自然沒有留存的價值,小鳳仙還有用,能栓住宋玉章,所以小鳳仙被留下了。
小鳳仙知道自己是落在了惡人的手裡,隻是那一聲槍響還是著實驚嚇到了他。原來人的命那麼薄,一聲響,命就沒了。小鳳仙是頂苦的出身,大約可以算是無父無母,苦熬了多年才有了出頭之日,如今也算是全毀了,可真要他死,他還是想活,想活,比想死還想活。
宋玉章單摟著他的肩膀,輕撫他依舊是亂蓬蓬的頭發,“別怕,有我。”
小鳳仙身為一個小囚徒,卻莫名地無比相信宋玉章這另一個囚徒,他依偎在宋玉章懷裡,想人生一場戲,終有起伏時,他得等,得忍,得小心地攥著自己的命不從臺上跌下去。
雖是在河上,傅冕仍舊是不讓宋玉章出船艙,河道上船隻往來,宋玉章生得這麼扎眼,萬一讓人一眼瞧見了,那麻煩就大了。
宋玉章盤腿坐在床上,目光遙遙地落在那一塊木板上,想那天孟庭靜撬的就是那塊板子。
如果再稍近一點兒,或者孟庭靜當時不那麼急,說不定就發現他了。
發現他之後呢?以傅冕的性子,小鳳仙應當是立時就死。其實如果真是這樣也怪不得他,他沒出聲,是孟庭靜太敏銳,宋玉章翻過一頁書,想他當時也不知道是失望更多還是慶幸更多,他也不是聖人,興許都有吧。
既然小鳳仙還活著,那他就也必須活著帶小鳳仙脫身。
傅冕這樣果斷地棄清溪於不顧,想必是受到了某些壓力,或許有人想逼傅冕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
譬如說,要他的命。
宋玉章又翻過了一頁書,右手食指按了下大拇指,獨自一人時,他總能冷靜地思考,面上的表情鎮定得可怕,門口一有動靜,他的神態姿勢甚至呼吸都變得慵懶起來。
“看得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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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發時間。”
宋玉章合上了書,問道:“什麼時候靠岸?”
傅冕在床邊坐下,“想下船了?”
“總在水上飄著……”宋玉章道,“我遭過一場海難,在水上有點心慌。”
傅冕知道他的一切,調查得清清楚楚,他將手從背後拿出來,握住宋玉章的手,同時將手心裡的東西也團到了宋玉章的掌心。
宋玉章攤開掌心,是個青中帶黃的小橘子。
“哪來的?”
船上幹糧罐頭充足,就是缺乏鮮食,宋玉章上船之後頭兩天還有鮮果,到現在已經五六天沒見過這麼新鮮的玩意了。
“碰上了條貨船,跟他們換的。”
宋玉章拿這橘子在鼻尖吸了一口,“換了多少?一筐?”
“一個。”
“一個?”
傅冕笑了,笑得有些少爺模樣,“他們船上也就剩這一個。”
宋玉章“哦”了一聲,毫不珍惜地剝開了橘子皮,捻起一瓣橘子塞進嘴裡,“不錯,挺甜的。”
宋玉章吃完了一整個橘子,一瓣都沒給傅冕留,傅冕就一直看著他吃,等他吃完之後,才評價道:“你可真是夠狼心狗肺的。”
宋玉章吃完了還在嗅橘子皮的香氣,“你給我,不就是讓我吃的意思?”
傅冕盯著他,“就一點沒想著我?”
宋玉章衝他一笑,“想了,想饞死你。”
傅冕的確發了饞勁,但不是對橘子,而是對這看上去自私薄情的宋玉章。
人哪,賤起來真是誰也攔不住,他就獨獨地愛宋玉章這個腔調。
兩人一陣顛倒之後,傅冕從背後用雙臂勒住了宋玉章,“明天靠岸。”
“我是不是不能問去了哪?”
“東城。”
宋玉章道:“東城?”
傅冕道:“你對唐槿倒還有一些些實話,馬既明還留著你和你娘的相片,你小時候怎麼那麼漂亮?”
“現在不漂亮嗎?”
傅冕咬了下他的耳垂,“漂亮,漂亮得可恨!”
到了東城,宋玉章依舊是被遮得嚴嚴實實地上岸,不露一絲一毫的行跡,宋玉章其實沒到過東城,隻聽外頭人聲鼎沸,像是要比清溪更繁華。
宋玉章在馬車內忽然道:“馬既明呢?”
傅冕言簡意赅道:“死了。”
宋玉章吸了口氣,不說話了。
等到了地方,又是座很大的宅院,院子裡的護衛很多,似乎是要比先前更嚴密。
都說狡兔三窟,東城應當就是傅冕的另一處巢穴了。
宋玉章說要去看小鳳仙,傅冕的態度不置可否,他冷眼旁觀下來,這小鳳仙同宋玉章的關系應當還是比較單純。
宋玉章有牽掛也好,免得他多費心思。
小鳳仙又是從箱子裡被一路運進來,頗有些驚弓之鳥的意思,他小屋子裡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個木馬桶,像個小型的囚室,宋玉章過去單摟了他,輕聲細語地安慰了他幾句後,在他耳邊道:“東西還在嗎?”
小鳳仙在他懷裡幅度很小地點了下頭,手指了指自己亂蓬蓬的頭發。
宋玉章在他發間一摸,很快便摸到了一個小小的紙包。
他在傅冕那裡,衣服穿不住,身上也藏不住東西,更不可能帶走什麼,小鳳仙卻是沒人管,燈下黑,也沒人提防。
紙包裡包的是傷藥藥粉,宋玉章一點點試過,大概知道劑量,這東西也吃不死人。
“乖孩子,”宋玉章在他眉心一吻,“好好保管,過兩天我再來取。”
小鳳仙又是一點頭。
傅冕的行蹤,張常山滯後了幾天才知道,他立即便產生了憤怒之感。
其實他手底下也有幾個暗殺的好手,隻是這些人一旦啟用,上面也一定會有所察覺,到時候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節外生枝的麻煩,傅冕,好用也夠狠,但實在談不上任何忠誠可言。
張常山猛吸了幾口煙,心裡很躊躇,想傅冕現在畢竟也沒什麼動靜,又想斬草不除根也實在是不妥,張常山想著想著都有些產生了悔意,當初就不該聽沈成鐸的,非要讓宋玉章死在海洲外面,就該直接犧牲掉沈成鐸,讓沈成鐸把宋玉章弄死在海洲,傀儡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直接另扶持一個聽話的就是了。
算了,沈成鐸那麼個狡猾的混蛋,也一定不肯幹這項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隻有傅冕搶著幹。
張常山心一橫,想吃一個也是吃,吃一雙也是吃,傅冕,才多大的小子,那麼大的煙草生意,幹脆一整個包圓得了,可是他精力不夠,沒有功夫同那麼多人和事周旋。
張常山一口接一口地吸煙,緊皺的眉頭就沒松快過。
正當他沒煩夠時,海洲那邊又傳來了消息——兵工廠失火了!
張常山人不在海洲,隻能指揮海洲的眼睛沈成鐸立即去察看情況。
沈成鐸心急如焚地趕過去,現場火光衝天,一片混亂,沈成鐸一急,險些氣悶過去,趕緊叫自己的人衝進去救火。
孟庭靜在高處,用望遠鏡將沈成鐸那面上死了爹一樣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冷笑了一聲,心道:“他回不來,你們也什麼都得不到!”
海洲失火之夜,宋玉章正獨自在小院裡吃飯,傅冕到了東城以後顯然很忙碌,陪他的時間都變少了,宋玉章明白這是他受壓的緣故。
給自己慢條斯理地盛了一小口雞湯,宋玉章拿出粉包,往裡頭倒了進去。
澄澈的雞湯微一攪拌,粉末便散在了裡頭。
宋玉章凝視著那碗湯,心道:“死不了。”
傅冕正在同人電話時,有隨從緊急地敲了門。
傅冕一面按住電話話筒,一面道:“進。”
耳中繼續聽著那頭,隨從進來以後便直接道:“那位嘔吐得厲害,暈厥過去了。”
傅冕手一緊,眉眼疾風厲色地掃了過去,隨從謹慎道:“像是中毒。”
第172章
宋玉章在醫院裡休養。
昨天他被送到醫院後,大夫給他狠狠地洗了通胃,宋玉章遭了大罪,幾乎是半死不活,臉色白得像紙人,傅冕捉了他的手,手也是冰涼的。
那位杏林聖手傅冕一直隨身攜帶,見宋玉章嘔吐暈厥,立即就叫了人來,聖手望聞問切之後實在看不出宋玉章中的是什麼毒,當即就開了副催吐的方子叫人去抓藥。
傅冕一看這情形,便不再多說,當機立斷地叫人開車來送人去醫院。
等藥抓回來煎好了,宋玉章已經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東城比清溪要繁華得多,城中有三家醫院,傅冕去了最近的一家,宋玉章的臉便無可避免地暴露在那些醫生和護士的眼中。
傅冕握著宋玉章的手,不知道是宋玉章手上的溫度感染了他,還是他自己也害了冷,手上冰。
宋玉章道:“我沒事。”
他語氣很利落,聲音也是不高不低,光從聲氣上來看,是真沒事。
醫生說有點像食物中毒,具體也說不好,問宋玉章吃了什麼,傅冕一陣默然,絕不認為食物裡會有任何問題。
傅冕指關節勾了勾宋玉章那卷曲的睫毛,很平淡道:“吃壞東西,能有什麼事。”
宋玉章“嗯”了一聲,“雞湯味道有點怪。”
傅冕早派人驗過了,雞湯裡沒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