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又何必苦苦地在一棵……不,兩棵樹上吊死呢?
海洲不還有一座金庫麼?
興許是宋家人沒想過,興許是沈成鐸這人也很難纏,也興許是沈家本身便經營借貸放款子,兩家原本便有重疊衝突的一部分,故而不能成行。
但對宋玉章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
“我同聶家?”宋玉章邊卷畫邊道,“我二哥同青雲姐姐訂親,我同他們家裡也就有了一些往來。”
他說的越是簡單,越是令沈成鐸好奇疑心,他半開玩笑道:“有些往來便送你這麼名貴的畫?宋兄,你幫我引薦引薦,我也想同他們往來往來。”
宋玉章看他一眼,淡淡一笑,“還是聽戲去吧,不是說小白樓新來了位小鳳仙麼?”
沈成鐸哪裡還有心思聽戲,然而宋玉章守口如瓶,堅決地不談同聶家有關的任何事,兩人在樓上聽戲,宋玉章滿面專心,沈成鐸卻是旁敲側擊地問個沒完,宋玉章似是被他纏得受不了了,扭過臉,手指擱在唇上對他“噓”了一聲,輕飄飄道:“聽完戲再說。”
沈成鐸心思落定,面上一點笑模樣,“這小鳳仙唱得也不怎麼樣,跟叫春似的!”
戲終謝幕,宋玉章終於是透露了一些口風。
宋業康同聶青雲的定親的確不算什麼,他是因為宋家老爺的緣故,才得聶家額外高看一些。
“爸爸病重之前,同聶家已經是有些交情,未料……”宋玉章點到為止,“我回來以後,爸爸安排我進銀行,就是希望我能好好做事,完成他的心願。”
宋玉章說了這些,對於沈成鐸來說,像是說了許多,又像是什麼都沒說,沈成鐸行事作風雖然粗野,但陰謀心思也是許多,要不然也不會從一眾流氓混混中脫穎而出混成個大流氓的樣子來。
沈成鐸稍一用心揣摩,便懂了宋玉章話中的含義,然而他並不十分的相信,他是海洲人,海洲的格局他心裡再清楚不過,聶家同宋家聯合,想想就覺得不大可能,他倒沒有那麼多橫縱聯合的勢力考量,單純的是覺著宋家配不上。
說句真心話,他覺著宋家銀行未必就比得上他的地下錢莊呢。
對於宋玉章的話,沈成鐸半信半疑,他倒是相信宋玉章的,就是覺著宋玉章也許也是被宋老爺給哄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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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成鐸“哦”了一聲,“那你確實是要好好幹。”
兩人聽完戲後分道揚鑣,沈成鐸離了宋玉章後又暗暗有些計較,腦子裡來回地想事,想想又覺著不可能,想想又覺著還是有可能。
畢竟那麼名貴的一幅畫呢!聶家再有錢,也不至於無緣無故就送宋玉章那麼一幅畫,不然怎麼不送他呢?
宋玉章回到宋宅,上樓時便遇上了等候多時的宋明昭。
宋明昭笑眯眯的,“你上哪去了?”
“沒什麼,”宋玉章照例擺出了一副敷衍過去的態度,“隨便闲玩了一會兒。”
宋明昭仍是笑著,“是麼?”
宋玉章邊往上走邊向他擺了擺手裡的長盒,“我新得了幅畫,名家大作,一起瞧瞧?”
宋明昭走在他身側,道:“別人送的?”
“嗯。”
“那這人可真是大方……”
“誰說不是呢,我倒也沒想到,其實我們也不算熟悉,未料他出手這樣大方。”
宋明昭笑聲長長,“小玉你討人喜歡嘛。”
宋玉章側看了他一眼,莞爾一笑,伸手勾住了宋明昭的肩膀,“四哥這話有點酸。”
宋明昭平時也未少說酸話,宋玉章從未點破,今日忽然放開來說,宋明昭幾乎是有些羞惱了,他心想:是啊,沈成鐸雖然人下作,但他開舞廳,設賭場,真真也是個會玩的,比起他宋四來,是要會玩許多的。
宋明昭心裡正疾風驟雨地難過,然而宋玉章卻像是一無所知似的,打著哈欠說自己累了想要休息,宋明昭緊黏著他,“今晚我們一起睡吧。”
宋玉章拒絕了,“今夜不行,我累了。”
宋明昭心道:“累不累的,也不影響我們一起睡,他就是不想,不樂意。”
宋明昭邊想著邊放下了手,很平靜道:“那你自個睡吧,明日好好在家休息。”
“好。”
宋玉章關上門,宋明昭立在門口仍是不走,心中風一陣雨一陣的,恨極了沈成鐸那臭王八蛋!
小玉是個多好的人,偏他要來帶壞他的弟弟!
混蛋玩意!
宋玉章得罪了個心眼小的四哥,卻是依舊若無其事的,他出門前悄然將司機拉到一邊,問道:“交待你的,都照吩咐做了嗎?”
“是,我按您吩咐說的,沒提聶家的事,就隻說了您同沈老板去玩。”
“好。”
宋玉章悠闲地上了車,手指在膝蓋上摩挲著打拍子,車輛駛出之時,大門口迎面又駛來輛車,宋玉章連忙叫了停。
是孟素珊回來了。
兩邊車窗搖下,宋玉章同孟素珊打了招呼,“大嫂,你可算回來了,孟兄的病好了麼?”
“好了,”孟素珊笑意溫柔,“多謝五弟你關懷,五弟你這是要出去?”
“是,出去辦點事。”
孟素珊點點頭,待車窗搖上後,面色又是帶上了淡淡的憂慮。
孟庭靜的確是沒什麼,搞定了紡織廠的器械,他便回了家,痛快地將自己洗滌幹淨,隨後叫了飯菜,與孟素珊同桌共食,孟素珊看他胃口很好,吃完之後孟庭靜叫了家裡的大夫替他把脈,大夫當著孟素珊的面說孟庭靜很好,隻是身體疲憊,需要休息,孟庭靜又指揮大夫給孟素珊把脈,將孟素珊安排了一通後就去睡了。
第二天姐弟兩個一起去看孟老爺,孟老爺的小姨太太正在同孟老爺鬧別扭,孟素珊旁觀著,很怕孟庭靜會發火,因為孟庭靜平素最見不得這種事,然而孟庭靜非但沒有發火,反而是神色如常地帶著孟素珊走了。
孟庭靜平和、安寧到了孟素珊都心驚的地步,孟素珊試探著想給他介紹個姑娘,孟庭靜竟也沒有向從前一般激烈地翻臉,“這兩日我忙得很,等過段時間我有了空闲再說吧。”
孟素珊隻能回來了。
因為孟庭靜實在是沒有任何需要她操心的地方了。
而這無需操心恰恰令孟素珊感到害怕。
她總覺著這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孟庭靜或許會搞出什麼大亂子也說不定。
宋玉章先去了銀行,旁聽了英文課程後,將洋文老師叫了出來,矯正了他幾個發音,洋文老師頓時面容慚愧,“宋先生不愧是牛津出身,說的真標準。”
宋玉章謙虛了幾句,暗自下定決心還是得再換個老師,最起碼也得像聶伯年家裡那位看齊。
到了天色漸黑時,宋玉章便去了維也納,上去與沈成鐸抽煙賭錢,沈成鐸言語之中仍在試探詢問有關聶家的事,宋玉章閉口不談,被問得緊了,丟了個籌碼到沈成鐸懷裡,“買你消停一刻鍾。”
沈成鐸哈哈大笑,接了籌碼在空中拋了拋,爽朗道:“咱們兄弟倆還用得著這麼客氣嗎?”
兩人正在談笑之間,外頭忽然傳來了吵鬧動靜,沈成鐸起先未理會,舞廳一流,總有些愛惹事的,橫豎樓下打手保鏢多的是,然而那吵鬧聲卻是由下而上,有逼近之勢。
沈成鐸不耐煩地站起身,甩了手裡的牌,從屏風後側出身道:“吵什麼呢!”他人從屏風後走出,未走兩步便見樓梯口上來了人,竟全是黑色制服,腰纏長棍。
是巡捕房的人!
沈成鐸被抓了,連同整個賭坊裡的人全被帶回了巡捕房。
樓上賭錢的不乏有頭有臉的人物,然而不管,帶走,全部帶走,誰要廢話,那就棍棒伺候,再不老實,就是拔槍頂頭。
人物們皆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道如今巡捕房裡都是窮兇極惡之輩,好漢不吃眼前虧地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地隨著人下去,沈成鐸是這裡的大老板,他亦沒有反抗,之時路過那些人身側時,用力停頓了腳步,與為首的人道:“這是什麼意思?”
為首的人看也不看他,冷笑一聲後道:“什麼意思,回了巡捕房再說,”他不耐煩地一甩頭,厲聲道:“帶走!”
沈成鐸也被押了下去,他頭臉臊紅,明白自己這是再次受辱了。
這辱受得依舊是不明不白,好似天降一個大巴掌將他扇倒了在地,比起痛,心中茫然的成分似乎要更多一些。
沈成鐸被推搡著進了車,隨後又有人同樣地被推進了車,沈成鐸瞥眼一看,瞧見宋玉章時,腦海內又是嗡的一聲。
方才他太過驚詫慌亂,竟是將宋玉章都給忘了!
“沈兄,”宋玉章面色雖然難看,但還是保持了他一貫的風度,低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沈成鐸也不知道啊!
沈成鐸也壓低了聲,先安撫道:“放心,巡捕房裡我素日是有打點的,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去了再說,放心,馬上就會釋放咱們的。”
進了巡捕房後,沈成鐸才察覺到今日之事似乎沒有那麼好解決,他想叫人來詢問情況,到底是要搞清楚他犯了什麼事才好分辨明白,但巡捕房裡的人存心不理他似的,隻將他們人關押著。
沈成鐸同宋玉章等人關在一處,那被捕而來的人怨聲載道,既罵巡捕房,也罵沈成鐸,沈成鐸無話可說,還是宋玉章一言不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很是溫暖地照耀了他。
沈成鐸身處這樣四面楚歌的囹圄中,對宋玉章那樣默默的態度幾乎是有些感激了,同時他心中咬牙切齒地想著別讓他逮住是誰在背後衝他使絆子,他非要那人的命不可!
這般關了半個鍾頭後,有人因家人尋來交了錢被保了出去,一人出去後,後面便簡單了,陸陸續續的便不斷有人出去。
沈成鐸立在一邊,眉頭皺得死緊。
他沒什麼家人朋友,得力的手下被抓進來大半,剩下的第一是估計不中用,第二這事既是衝著他來,自然是不會輕易放過他。
“宋兄,真對不住……”
“沒什麼,”宋玉章雲淡風輕道,“這件事與你無關。”
沈成鐸輕低下頭,“在我的場子裡鬧出的事,還是怪我。”
宋玉章又是笑了笑,“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做這般生意,總是比尋常生意要難過一些,他們無非也就是想敲你的竹槓,你且先忍了這一遭,往後再多打點,也就沒事了。”
他這一番好言相勸卻是令沈成鐸愈發的心火旺盛。
他媽的!大家都是開門做生意,憑什麼他要夾著尾巴如過街老鼠一般小心翼翼?憑是掙再多的錢,也依舊是叫人瞧不起,任人宰割地拖進巡捕房裡敲竹槓?
他媽的X!
沒一會兒,宋玉章也有人來保了。
來的人是柳傳宗。
宋玉章沒走,對柳傳宗道:“你去一下,就說我要帶沈老板一起走,如果他們不肯,就去聶家傳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