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洲家族裡的事,沈成鐸可以說是十分關心,了解也頗深。
四大家族之中,他認為聶家乃是最令人捉摸不透也最神秘低調的家族,是真正的針插不入,水潑不進。
宋老二費了千辛萬苦的勁頭同聶家姑娘訂了親,也未見出兩家的關系有何特別的親厚之處。
宋玉章剛回海洲,滿打滿算也就三月有餘,竟有本事同聶家那位被捧在手心裡的小少爺如此交好?
沈成鐸有心想追問兩句,又覺著不大好。
他同宋玉章還沒熟到那個份上。
男孩子將煙剪好後自己先抽了兩口,再送到了沈成鐸嘴邊,沈成鐸嘴裡嘬著煙,目光斜斜地看向宋玉章,發覺宋玉章同樣有一些特別的神秘性。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宋玉章下了塌,那男孩子要來替他穿鞋被他拒絕了。
沈成鐸本來是一言不發的,忽然道:“明日你還要同那黃花大閨女約會麼?”
宋玉章穿了鞋,回頭衝他笑了笑,“說不準,有時間我再來玩。”
宋玉章帶了一身雪茄煙與香水味道回到宋家,宋明昭聞見之後便如妒婦一般盤問不休。
“沒什麼,不過消遣了半日。”
宋玉章面帶微笑地答了,態度卻是偏向於敷衍一流。
宋明昭素日深受他的“寵愛”,此時便尤其不能忍受宋玉章對他有一絲一毫的不用心,他忍耐著沒有發作,隻沉著臉道:“我瞧你如今同三哥是越來越像了,成日裡都不知道你跑哪去了。”
“沒這回事。”
Advertisement
宋玉章依舊是很隨便道。
宋明昭極其不悅,但他對宋玉章一直都抱有極復雜的感情,既有弟弟向哥哥邀寵撒嬌的成分,同時也有哥哥幫扶弟弟的一面,這導致他沒法直截了當地要求宋玉章做什麼,隻自己別別扭扭地鬧不開心,還不能顯在面上。
然而宋明昭這張臉在宋家同白紙亦無甚分別,宋業康早上一眼便瞧出他的不高興來,自上回宋明昭在馬場給臉不要臉之後,宋業康逮著機會就想擠兌他,瞧他那鬱鬱寡歡的神情,立即就上前撩闲道:“喲,老四,怎麼最近瞧你總是一個人哪,老五呢?”
宋明昭對宋業康那險惡用心心知肚明,當下便不願在宋業康面前露出什麼行跡,強顏歡笑道:“老五自然是忙著在銀行上班了,二哥你也要多用心些啊,爸爸病著,銀行可就全指望你們了。”
“哈哈,”宋業康勾了宋明昭的肩膀,“瞧我們家老四,多是可愛。”
宋明昭被他勾著下樓,心裡是十分的厭煩。
說來也奇怪,從前他同幾位兄弟的關系也挺一般,但還很能維持表面的和諧,如今有了宋玉章的對比,他看其餘幾位兄弟便覺著他們有些面目不堪起來。
“難得啊,”宋晉成坐在樓下飯廳內,見兩人下樓便笑道,“自家兄弟終於又湊一塊了。”
宋明昭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落座後心道:“挑撥離間,真討厭。”
“我也說呢,”宋業康撒了手坐下,“難得啊,老四終於回到咱們這個大部隊來了。”
“你瞧他這臉色,不是這麼個意思啊。”
“是麼?”
宋業康邊笑邊看了宋明昭,“老四,不會吧,誰是自小一塊長大的兄弟,誰是天降的野種,你不會真分不清吧?”
宋明昭笑了笑,“哪能啊。”
“你是個做學問的,同我們家裡這幾位兄弟都不相同,老五呢,他畢竟是從國外回來,洋人那的風氣我想你也不是不知道,”宋業康頓了頓,瞧見宋明昭眼底的不屑,便慢條斯理道,“所以老五同沈成鐸交好,那是再尋常不過了。”
宋明昭立即將目光射向了宋業康,宋業康神色中流露出一點殘忍的痛快。
“哦?”宋晉成火上澆油明知故問道,“老五現下正同沈成鐸交好?”
“是啊,聽說他經常出入沈成鐸開的那幾家舞廳賭坊,兩人很是要好。”
“是麼?沈成鐸那些地方可不幹淨啊。”
“幹不幹淨的,不就是找樂子麼。”
“這麼說倒也不錯,我聽說裡頭姑娘小子都還挺標致的。”
“啪——”
宋明昭壓了筷子,面色沉得滴水,“我吃飽了。”
宋明昭轉身即走,宋業康與宋晉成隨即相視一笑,皆是笑得有些幸災樂禍的模樣。
宋家的兄弟便是這般,一時如仇敵一般針鋒相對,一時又能聯合起來去擠兌剩餘的兄弟,這便是另一種形式的其樂融融骨肉親情。
宋明昭快要被氣死了。
這麼些天,他忙得要命,幫宋玉章同海洲的那些人物拉通關系,他忙得什麼也顧不上,宋玉章倒好,同沈成鐸那樣的下作人混在一塊了!
宋明昭可記得很是清楚明了,當時宋玉章同沈成鐸為了小玉仙起衝突時,沈成鐸那嘴裡冒出來的就沒一句幹淨話。
那樣的人……那樣的人……
宋明昭氣得頭臉發昏,恨不能衝到銀行去質問宋玉章是不是發了什麼癔症!
宋明昭倒沒有衝進銀行,直接去盤問了家裡的司機。
宋明昭聽司機說宋玉章幾乎是隔日就要同沈成鐸聚一次時,眼前頓時便有些發黑。
所以,在他忙碌籌謀時,深夜靜等時,宋玉章都在同沈成鐸鬼混?!
宋明昭真的生氣了。
他氣得狠了,額頭一陣陣地發緊,轉身手扶著家裡的柱子站穩了,目光定定地看向地面,心道:“王八蛋,帶壞小玉,你等著,我非得給你個教訓不可!”
宋玉章帶聶伯年騎了兩回馬,第三回 再去時,聶家的家僕來車旁躬身道:“五爺,小少爺今天英文課還未上完,您要麼回去,要麼就進去等一會兒吧。”
英文課……宋玉章暗暗地有些哭笑不得,掌心在膝蓋上摩挲了一下,這麼個邀請在他的意料之外,去與不去好似都可,宋玉章低垂下臉,沉吟片刻後道:“那麼,就打擾了。”
聶家從外形上看是個大莊園的模樣,圍牆太高,外頭還栽種了許多高大樹木,便更叫人霧裡看花地分辨不出,進去以後,宋玉章才覺裡頭視野開闊鮮亮無比,頭頂的陽光如射燈一般輝煌照耀,將裡頭典雅古樸的建築照出了十二分的光彩,宋玉章身處其中,目不斜視,並未亂瞧。
午後忽而下起了一場秋雨,細細密密的不停,一直下到了傍晚。
司機拉開了車門,燻暗的路燈下拉長了下車人的影子,考究的西服勾勒出寬闊銳利的肩膀架子,單片眼鏡穩穩當當地落在輪廓深刻的面頰上,外面下起了小雨,水晶鏡片上沾了雨霧,模模糊糊。
家僕撐著傘迎了上來,“大爺,您今日回來得挺早。”
聶雪屏取了單片鏡放在胸前的口袋中,“今天下雨,伯年沒去騎馬吧?”
“沒有,宋家五爺在裡頭陪小少爺畫畫呢。”
聶雪屏腳步一頓,“他還沒走?”
家僕略一愣神,道:“是,五爺還沒走呢。”
聶雪屏回了臥室,先換上了一身家中慣穿的柔軟常服,整理完之後便向聶伯年的居所過去。
秋雨微涼,廊檐下滴滴答答地墜著水珠,聶雪屏行至窗前,透過窗戶一看,便見裡頭空蕩蕩的沒什麼人,他眉頭微皺地進入屋內,往裡走了幾步後終於聽到了動靜。
“……畫花是雨,畫葉是雨,畫水亦是雨。”
青年聲音溫柔和善,語調之中別有一番柔情動聽,聶雪屏不由停住了腳步。
“玉章哥哥說的對,這樣,雨就很好畫了。”
“伯年真聰明。”
聶雪屏從遮擋的臺架後微探出臉,便見宋玉章背影英挺,聶伯年斜歪著頭靠在宋玉章的肩膀上,窗戶開了一點縫隙,外頭雨露青草的香氣便幽幽地透傳進來。
聶雪屏悄無聲息地又走了出去,未曾驚動看雨的二人,他回到書房,正要坐下處理事務,人頓了頓,又起身走向後窗。
他的書房在家中幾乎是禁地,他不在時,不許僕人們進入,前後門窗皆是緊閉著,伸手推開後窗,秋雨所帶來的清香絲絲縷縷傳入鼻尖,因風向之故而沒有涼意,令人很是心曠神怡。
聶雪屏目光微眺向遠處,神色之中若有所思。
不知過了多久,家僕來報,說是宋家五爺要走了。
聶雪屏沉默片刻,道:“叫管家替我送送吧。”
宋玉章在聶家消磨了一下午的時光,然而並不難熬,還旁聽了一點兒兒童英語課程,在發音上頗得到了一些心得,分離時,聶伯年戀戀不舍地說要送他出門,宋玉章撫摸了他的頭頂,附送一記親在臉蛋上的香吻,“外頭下雨風涼,你身體弱,當心又傷風,我有空還會來找你玩的。”
宋玉章在聶家管家的指引下出了聶家,管家還附送了個禮盒,禮盒大約兩尺左右,細長條。
“這是什麼意思?”
“我家大爺正在忙,不便相送,命我將此物贈予您,多謝您陪伴小少爺多時。”
“我同伯年玩隻因我自己闲來無事,聶先生太客氣了。”
“哪的話,五爺您還是收下吧,這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宋玉章知道推辭不過,便大方收下,上車之後,他撫摸了禮盒上的絲錦繡緞,對司機道:“去維也納吧。”
宋玉章挾禮而來,沈成鐸半點不講禮儀地就要拿過去看,宋玉章雖將禮盒舍了給他,但口中道:“沈兄手腳輕便些,別弄壞了。”
沈成鐸知道他從聶家歸來,心裡正計較著,當下也放輕了手腳,細拆了盒子,打開一看,卻是一幅卷得齊整嚴密的畫卷,看外觀很有些年頭,他是粗人,便真有點不敢碰的意思了,還是宋玉章毫無顧忌地從裡頭將畫卷拿出了展開。
卷軸滾滾而下,一幅秋雨竹林圖便躍然紙上,宋玉章瞧了一眼落款,心中頓時冒出了個數字——這畫很名貴,非同一般的名貴。
沈成鐸是個粗人,也不懂畫,但他也懂看落款,心中同宋玉章的想法幾乎是一致的——好值錢的東西!
宋玉章兩手分拿著畫卷,邊看畫邊想這聶家人的行事作風還真是如出一轍,都是一擲千金毫不手軟的主。
“宋兄,”沈成鐸忍了又忍,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了,“你同聶家關系不錯啊?”
宋玉章垂下眼睫,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心道:“魚兒上鉤了!”
第53章
銀行最需要什麼?——錢。
聶、孟兩家有錢,但幾乎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動搖,改變數十年未變的心意,轉而同宋家銀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