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伯年上了宋家的車,聶家兩輛車跟在後頭,宋玉章將他抱在膝上,手掌撫摸著聶伯年柔軟的頭發,“你學過騎馬麼?”
“學過。”
“哦?”宋玉章道,“我瞧你身子弱,還以為你不會呢。”
聶伯年一本正經道:“正因為身子弱,才要勤加鍛煉。”
宋玉章笑了,“那好,等會我就考考你的騎術。”
海洲共有四個馬場,大小規模各不相同,宋玉章今日帶聶伯年去的是海洲最小的一個馬場,那馬場雖然小,但位置不偏僻,管理嚴格,實際是最安全的。
宋玉章問聶伯年有沒有來過這個馬場,聶伯年道:“沒有。”
“那你在哪學的騎馬?”
“家裡的花園。”
聶伯年拍了下手,很驕傲道:“我爸爸教的。”
宋玉章點了點頭。
聶家的位置不如宋家那般與繁華的市內相近,稍偏一些,宅子也更大,裡頭什麼樣倒不知曉,他隻遞了拜帖,沒進去瞧過,想宋業康同聶青雲訂親時都沒設在聶家本家,為避免節外生枝,宋玉章就沒打算進去。
聶家僕佣一共六位跟隨著兩人,宋玉章替聶伯年換鞋時,有佣人上前來幫忙,被宋玉章擋了,“不必,我來就行。”
聶伯年享受了宋玉章的愛護,幾乎是要欲醉了,誠然他還是個小孩子,不知道醉的滋味,然而在宋玉章的香氣與笑容裡,他的確是樂陶陶有些忘乎所以了。
宋玉章擔心聶伯年騎術不佳,找了匹溫順的母馬與他共騎,聶伯年卻是很穩重,有模有樣地同宋玉章一起拉著韁繩。
宋玉章道:“伯年,你放松些,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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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伯年道:“騎馬時韁繩一定要握在自己手中,這是爸爸教我的。”
宋玉章低頭俯視了他圓鼓的臉蛋,微笑道:“你好像什麼都是你爸爸教的。”
“有一些也是老師們教的。”
“譬如呢?”
“國文,算數,英文,這些都是老師教的。”
“你爸爸教了些什麼?”
“我的騎術、音律、書法、繪畫,這些都是我爸爸教的。”
“哦?”宋玉章驚訝道,“你爸爸會的這樣多啊。”
聶伯年驕傲地挺起了小胸膛,“那是自然。”
宋玉章有一句每一句地同他闲談,沒有因聶伯年方才五歲便敷衍過去,拿出了同成人交際的本領,聶伯年本就對他很有好感,這回一起騎了馬,更是愛得眼睛裡都要冒光,回去之後便不斷地同聶雪屏說宋玉章對他有多好,聶雪屏始終很耐心地聽著,聶伯年在父親這強大的包容下感覺自己咋咋呼呼的有些不太像個小紳士了,於是聲音漸低,目光欲蓋彌彰地看向聶雪屏的書桌,軟聲道:“呀,二叔又發電報回家了。”
聶雪屏摸了下他的後腦勺,“出汗了,梳洗一下去吃點東西。”
聶伯年悻悻地“哦”了一聲,轉身後又不甘心地轉回,“爸爸,我今天同玉章哥哥玩得很開心哦。”
“嗯。”
“我們約好了下回還要一起騎馬。”
“可以。”
“玉章哥哥還誇我很可愛。”
聶雪屏扭過臉,目光淡淡。
聶伯年吐了吐舌頭,終於停止了炫耀自己的魅力,蹦跳著離開了。
晚上宋玉章準時赴約,印制局的錢局長是位年逾四十的清瘦男子,兩撇山羊胡,一副圓溜溜的眼鏡,同行的還有另一位局長,具體是哪位局長,宋玉章聽著也不大明白,似乎是負責管理海洲的實業。
“錢局長,李局長,這位是我五弟,剛從英國牛津大學回來。”
“久仰久仰,真是同宋四少你一樣一表人才啊。”
四人寒暄片刻後便一同落座,當著宋明昭的面,宋玉章表現得溫文謙遜,言辭不豐,他聽出兩位局長皆愛侍弄花草,便是因此同宋明昭有了私交,宋明昭愛說愛笑,無需宋玉章多言,自己便將一桌飯局氣氛炒得火熱。
話題天南海北之間,李局長提起了兩件大事,這兩件事倒還是有關聯的。
“陳氏紡織交託給孟家後大有起色啊,晚間我來之前,聽聞機械研究頗具成果,改造後的器械現正在運行,據說今夜要通宵運作,若是真能成事,孟家這回可要更上一層樓了,年底推舉商會主席,孟家這位少東家大有可為啊……”李局長頓了頓,道:“當然,若是宋行長身體康健的話,論資歷論對海洲的貢獻,相信這商會主席,宋行長一定是當仁不讓。”
宋明昭有些厭煩聽到有關孟家的消息,三言兩語地匆匆將話題帶過,聊他新得的蘭花去了。
宋玉章靜聽之後微微有些吃驚,陳翰民隻說家裡的廠賣了,倒沒想到是賣給了孟庭靜,商會主席……孟庭靜還真不是個單純脾氣古怪的瘋兔子,也不是那些躺在祖宗家業上坐享清福的公子哥,他同陳翰民是完全不一樣的……
宋玉章如今心性有變,立即便察覺到孟庭靜那非同一般的野心。
聶、孟、宋、陳。
海洲這原本並駕齊驅的四大家族,如今陳家倒了,被孟家並入版圖,此消彼長之間,孟家豈不是要成為海洲的龍頭老大了?
宋玉章端起酒抿了一口,胸膛裡心髒砰砰亂跳,說不安也不是不安,是有些被刺激了的興奮。
晚宴結束,宋玉章與宋明昭同車而歸,寂靜之中,宋玉章忽然道:“孟庭靜很有本事。”
宋明昭在席間很賣力,他喝多了酒,頭有些昏,便倚靠在了宋玉章的肩頭,喃喃道:“管他什麼本事,橫豎又不同我們爭。”
宋玉章為他狹窄的眼界微微一笑,抬手摟了他的肩膀,心道:“小傻子。”
兩人都喝了些酒,理所當然地分開來睡,宋玉章回到房內,邊脫衣服邊走向浴室,身上的名貴衣物散落一地,宋玉章那顆日漸充盈的心不由也隨著那些衣物漸漸剝落。
宋玉章放了水,坐在浴缸邊緣,若有所思,將自己的計策又細細盤算了一遍。
沒有疏漏。
如若順利的話……不,宋玉章閉上眼深吸了口氣,他不能在腦海內去設想任何失敗的畫面,這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是大忌,他必須相信自己,相信所有的事會照著他所想的那樣順利進行下去。
宋玉章睜開眼,邊搖頭邊笑,心道:“他有本事,我也不差。”
過了兩日,沈成鐸約了宋玉章賭兩把,宋玉章去了,他言談之間幽默風趣又很隨性自然,沈成鐸一貫地隻有些酒肉朋友,此時便感覺同宋玉章特別合得來,便又約宋玉章明日去聽戲,“小白樓新來一位小鳳仙,模樣不比小玉仙差什麼。”
“不了,我已有約了。”宋玉章道,將手中的紅中排在東風之後。
沈成鐸不見外道:“做什麼去?也帶上我吧。”
宋玉章衝他笑了笑,“不便告知。”
沈成鐸被他這般幹脆拒絕,笑罵道:“你他媽的是黃花大閨女啊,去哪還不方便說。”
宋玉章低頭繼續排列麻將,“說不準我約的便是位黃花大閨女呢?”
沈成鐸來了興趣,“誰?哪家的姑娘?”
宋玉章笑而不語,無論沈成鐸怎麼問都硬是不答。
宋玉章離開後,沈成鐸抓心撓肝地想知道這新交的朋友到底是要同哪一家的姑娘約會,出於看熱鬧的心理,翌日他便叫手下的人去悄悄探聽消息。
他手下人脈眾多,很快便有人告訴他宋玉章在近郊馬場,沈成鐸立刻叫人開了車過去,他一路興奮非常,嘴裡叼著雪茄嘿嘿亂笑,心道:“讓我抓著,可得好好臊臊他的臉。”
然而馬場外重重守衛,沈成鐸竟然是被阻攔了。
“什麼意思?”沈成鐸面色沉沉,一隻腳躍躍欲試地想踹過去,“這地方我不能進?怕我沒錢麼?”
“不不,沈老板您誤會了,”馬場老板在這初秋之中汗流浃背,壓低了聲音道,“裡頭有貴客,今日是真不方便招待您。”
沈成鐸豪邁一笑,“我知道,宋家老五嘛,我就是來找他的,你閃開。”
馬場老板深知這是位大流氓,忙道:“不止。”他左右瞧了瞧,隻能湊近說出了實情。
沈成鐸聽完後,目光很詫異地看向馬場老板,“當真?”
馬場老板痛心疾首道:“我哪敢騙您哪!”
沈成鐸後退一步,打量了馬場的圍欄,似是要穿越圍欄瞧見裡面的情形。
他那目光自然是無法穿越牆壁,沈成鐸回到車上,心中略略有些驚詫,隨即便開始守株待兔。
這般足足等了兩個小時之後,有幾輛車緩慢駛出,沈成鐸靠在車窗上定睛一看,發現最前頭的那輛是他所熟悉的宋玉章的車,後面兩輛車他不多見,光瞧車牌瞧不出什麼,而這“不多見”正是表明了對方的身份非同一般。
沈成鐸若有所思地回過臉,心道:宋玉章……同聶家有往來?
第52章
沈成鐸的發家史很不光鮮,原本就是街頭混混地痞流氓一類,趁著亂世做些腌臜營生起家,之後逐步也算是做起了正經生意,在海洲的位置卻是一直都有些尷尬,若論財富,沈成鐸真不覺著自己差些什麼,但論地位,縱使沈成鐸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上不得什麼臺面。
沈成鐸不是沒想過要融進海洲的那些上流圈子,然而這事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上流圈子裡的人物頂樂意來他的地界吃喝嫖賭,但要真叫他們接納他,他們又立刻擺出清高模樣來。
難,太難了。
既這樣難,沈成鐸也就死了心。
管他們呢,他這般不也挺自在麼?
然而內心終究也還是不能說全然的心甘情願。
即便他有再多的錢,某些人依舊是想扇他耳光就扇他耳光,絲毫不給他任何的面子。
沈成鐸想起那日在國際飯店受辱,便是左臉連同後槽牙都隱隱發燙作疼。
說起來,那日宋玉章也在。
沈成鐸倒沒記恨宋玉章什麼,孟庭靜那陰陽不定的脾氣,怪不得任何人。
隻是沈成鐸沒想到宋玉章這麼個野種也能同聶家扯上什麼關聯,他以為兩人差不多呢,到底還是出身不同,野種也比他似乎要強上一些。
“昨日那黃花大閨女,聊起來如何?”沈成鐸倚靠在塌上,他身側一位陰柔姣好的男孩子正替他剪雪茄煙。
宋玉章坐在軟塌的另一側,手掌上把玩著一塊溫潤通透的暖玉,笑臉低垂道:“不錯。”
沈成鐸“呵”笑一聲,也並不揭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