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都不聞不問的,宋振橋對這對母子不太可能會有什麼特殊的感情。
宋玉章百思不得其解,照例是先將問題放在心中,以待後日解答,他拿起電話便將柳傳宗叫進了辦公室。
柳傳宗放下電話後,立即就到,“五爺,您找我?”
宋玉章上下打量了下他。
柳傳宗的穿著打扮是最普通的銀行職員打扮,襯衣長褲,胸前夾了一支鋼筆,人站得筆直,頭微微垂著,看著是個挺老實本分的中年男人。
“今天來辦貸的人多麼?”
“回五爺,上午來辦貸的一共十七人。”
“嗯,”宋玉章點了點頭,“你先坐。”
柳傳宗人坐下,他坐也是坐得一板一眼規規矩矩。
宋玉章雙臂隨意地擱在桌面上,目光斜斜地看著柳傳宗,他輕聲道:“我聽說你是宋家的家僕。”
“是。”
“籤了多少年的賣身契?”
“死契。”
宋玉章靜了一瞬。
這可真算得上是心腹一流了,宋振橋竟然舍得把這麼個人物放在他身邊?是為了助他,還是監視他?
宋玉章道:“銀行裡的各個職位你好像都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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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可惜你沒有留過洋,”宋玉章道,“現在海洲洋人這樣多,要同洋人開展業務,你這樣不會說洋文,對你的職位上升很受阻礙。”
這不是個問題,所以柳傳宗選擇了沉默。
“這樣,既然爸爸把你派到我的身邊,你就好好教教我怎麼在銀行做事,作為回報,我為你請一位洋文老師,讓他教你洋文,你看如何?”
柳傳宗微低的頭抬了起來,他靜靜地看向宋玉章,一眼過後又低下了頭,“五爺,我本就是家裡的奴才,您是少爺,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不必與我做什麼交換回報。”
宋玉章還未聽過他說這麼長的話,聽罷後他笑了笑,“話不是這麼說的,難道你真想當一輩子奴才麼?”
柳傳宗又是靜默不言,正當宋玉章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柳傳宗平淡而又尋常道:“不想。”
第47章
郊外馬場,天氣正好,清風拂面,夏日殘餘的熱度飄散上臉,宋明昭拿手套在鼻子前扇了扇,嘟囔道:“一股馬糞味。”
一旁的宋業康險些把嘴裡的汽水給噴出去,“老四,你胡說什麼呢。”
宋明昭板著張臉,嘆息道:“真沒意思。”
宋業康又樂了,“這怎麼就沒意思了?”他遙遙地指向不遠處穿著騎裝並騎的聶青雲與她的好友,“雁雲大學最漂亮的姑娘在那兒,你說沒意思?”
宋明昭興趣缺缺地看了一眼,“漂亮是漂亮,可這同我有什麼關系呢?”
“真是稀了奇了,不知道是誰幾個月前哭著喊著想要認識李夢華啊?”
“我哪裡哭著喊著了,二哥你別胡說,我隻是好奇罷了。”
“喲,這不可像是你宋老四說出來的話啊,”宋業康翹起腿,似笑非笑道,“轉性了?”
宋明昭轉過臉,回避著從傘外鑽進來的陽光,“什麼轉不轉性的,我就是覺得沒意思,大夏天的在這兒這麼曬,還不如回家歇著。”
“回家歇著?”宋業康腳尖一蕩一蕩的,胳膊肘輕碰了下宋明昭的,“是回家找老五玩吧?”
宋明昭面色一紅,心裡對宋業康的語氣很不舒服,臉上笑嘻嘻的,“怎麼,二哥你見不得我跟老五好啊。”
“哪的話,”宋業康撥弄了下汽水吸管,“老五最近忙得很,我看你還是別打擾他了。”
宋明昭悶聲道:“我知道。”
宋業康道:“我原以為他不過是在銀行混兩天日子,寬寬爸爸的心,沒想到他還挺認真,搞了個什麼職員洋文班,昨天我過去瞧了,坐得滿滿當當,有老有少的,他還親自坐鎮陪同,”宋業康邊搖頭邊笑,“咱們這五弟,搞得聲勢挺大的啊。”
宋明昭聽了宋業康的話後心中冷笑,人往後向椅子裡靠了靠,邊笑邊道:“爸爸讓他進銀行,自然是希望他好好做事,上進是好事,總不能全像我似的,什麼都不會。”
宋業康放下汽水,單手撐在臉上,“哎,老四,我聽說是你陪著他一起去醫院看的爸爸,那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爸爸怎麼會突然想讓他進銀行呢?”
宋明昭盤起雙手,闲闲地掃了宋業康一眼,哼笑了一聲,“我說二哥你怎麼突然約我出來騎馬,合著是來我這兒探聽消息的。”他站起身甩了下手套,“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要想知道爸爸的用意,那就自己去問爸爸吧。”說罷,宋明昭提步向聶青雲那走去。
聶青雲見他過來,忙單手勒住馬韁將馬停了下來。
“我先回去了,”宋明昭臉往後揚了揚,“二哥陪你們玩。”
聶青雲眼睛微微睜圓,壓低了身道:“你在拿我尋開心哪,今兒個不是給你牽線搭橋來了嗎?”
宋明昭看了一眼不遠處馬上的佳人,甩了甩手套,沒頭沒尾道:“我走了。”
聶青雲隻能看著他先行離開,待將李夢華送回去後,聶青雲在車上詢問宋業康,“宋老四怎麼回事,有些不對勁啊。”
“你也瞧出來了?”宋業康手掌擱在膝蓋上輕撫了一下,搖頭道,“他現在成天除了找老五玩,什麼正經事都不幹。”
聶青雲笑得前俯後仰,“你們兄弟感情真好,真奇怪,我同我兩個哥哥關系就沒這樣親密,是因我們是兄妹的緣故麼?”
“也不是,我們兄弟也有打架的時候。”
“哈哈,就是感情好才打架嘛。”
聶青雲扶著臉道:“不知道二哥什麼時候回來,前兩天他拍了份電報回家,說是還在外頭忙,也不知道他成天都在忙些什麼,說是在找人,也不知道是什麼人,找了小半年了還沒找著。”
“是麼?”宋業康沉吟片刻,道,“那你更應當讓他回海洲了,咱們這地方消息四通八達,情報販子一抓一大把,要找人不更方便嗎?”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聶青雲喜道:“我回去給他回封電報,叫他早些歸家,也好了卻我大哥一樁心事。”
宋業康道:“最近怎麼不見伯年了?”
聶青雲嘆了口氣,“那小崽子又病了,在醫院裡貓著呢。”
宋業康“哦”了一聲,拉了聶青雲的手,柔聲道:“他一個人在醫院肯定很悶,我陪你一塊兒去看看他,順便也叫上老五吧,伯年不是喜歡他嘛。”
“好啊。”
宋業康指揮司機改道銀行,同聶青雲一起去“請”宋玉章。
聶青雲沒有來過宋家銀行,好奇地四處張望,道:“你們這裡頭不比花旗銀行差什麼呀。”
宋業康心念一動,邊走邊笑,“怎麼,想改換門庭了?”
聶青雲擺了擺手,很直接道:“大哥說了,像咱們這樣結了親的,不方便。”
“這話有趣,不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麼?”宋業康被聶青雲清凌凌的眼神掃了一眼,忙道:“我隻是同你討論,並沒有那個意思。”
聶青雲笑了笑,“大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也幹涉不來。”
宋業康點了點頭,略過了這個話題,他雖然與聶青雲訂婚在即,也沒有妄想用這樁婚姻綁架聶家注資宋家銀行,來日方長,他隻需要一點助力即可,相信即使聶雪屏再怎麼吝嗇,應當也不會對自己的妹夫連一點點幫助都不許的。
兩人來到宋玉章辦公室前,宋業康輕敲了敲門。
“請進。”
門打開,宋玉章正坐在辦公室後,椅子後頭站著低著頭影子一樣的柳傳宗,宋業康隻看了柳傳宗一眼便興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二哥,青雲姐姐。”宋玉章笑容滿面地站起身。
聶青雲對他笑著點了下頭,宋業康過來抄起桌上的文件,很隨意地翻看了兩頁,又笑眼看向宋玉章,“老五,這麼用功。”
“闲著也是闲著,想著能幫大哥二哥你們分擔一點兒是一點兒,”宋玉章伸出手,指向一邊的沙發,“你們坐。”
“不坐了,”宋業康合上文件扔到桌上,“我們倆來是來綁架你的。”
“綁架我?”宋玉章淡笑道。
“伯年病了,我同業康想去看看他,”聶青雲微笑道,“不知你是否有時間同我們一起去,伯年可是一直很掛念你。”
宋玉章恍然地一點頭,痛快道:“好啊,我同你們一起去,”他扭過臉對柳傳宗道:“這些事兒還是按照昨天一樣,你幫我處理了吧。”
柳傳宗說了聲“是”。
宋業康隨即笑道:“看來我方才是誇錯了你,鬧了半天,事兒都是別人做的。”
宋玉章邊旋蓋鋼筆邊大方地露齒一笑,“總要做做樣子嘛。”
三人一起前往醫院,路上宋業康旁敲側擊著同宋玉章說話,宋玉章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到後來宋業康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五弟太坦蕩,顯得他好似追問太過了一些。
“原來如此,你開設那個洋文班,可是叫我和大哥都大吃一驚呢。”
“是麼?怪我莽撞,”宋玉章輕蹙了眉,“沒同你們先說一聲。”
宋業康擺了擺手,“這是小事。”
宋業康怎麼也想不到宋玉章開設洋文班的初衷竟然是因為想在銀行辦聖誕舞會,這叫什麼事啊,真是在國外有些呆傻了吧。
宋業康雖是有些將信將疑,可看到宋玉章那張無辜困惑的臉龐又實在想不出宋玉章要同他撒謊的緣由。
洋文班就洋文班吧,橫豎也不是什麼大動作,銀行裡的職員也都知道這錢是銀行出的,不會隻念宋玉章一個人的好,宋玉章這事雖辦得奇,但其實挺雞肋,對那些職員來說學會幾句洋文又怎麼樣?遠比不上年終花紅多的那幾百塊。
宋業康放下自己那塊心病,專心地利用起了自己弟弟討人喜歡的這一特質。
聶伯年果然是病了,而且病得似乎還不輕,小臉蛋紅撲撲的,他不是一個人,病房裡兩位護士兩個佣人,四大金剛一般將他守護了起來,然而他看著還是不大高興,見到來看他的三人,眼睛才終於亮了起來,“玉章哥哥!”
聶青雲噗嗤一笑,肩膀碰了下宋業康,揶揄道:“我就說咱們是多餘的。”
宋業康笑而不語,宋玉章已邁步走到了病床邊,微微俯身道:“伯年,我來看你了。”
聶伯年“嗯”了一聲,面上顯而易見的高興,“謝謝玉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