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裡的情況的確是這樣。
聞裕沒法告訴紀安寧,他都為紀安寧做了什麼,都費了哪些心思。他做的那些,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能做到的。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講著正確無比的道理,又不能反駁。
這回不止是肝兒疼,聞裕覺得心啊肺啊什麼的都一起疼了。
聞大少爺忍了又忍,生生把一口老血咽了回去。他咬牙說:“別跟我說這些扯犢子的事!別人是別人,跟咱們倆有什麼關系!你老實說,外婆這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她是一個那麼講道理、腦子拎得清的人,怎麼到了外婆這件事上,卻突然變得毫無道理可講?莫名其妙的執拗了起來呢?
紀安寧沉默了一下,問:“聞裕,你的親人裡有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拋棄的人嗎?就什麼情況下都得跟他/她在一起的那樣的人?”
聞裕翻了個大白眼,說:“沒有!”
都這麼大的成年人了,有誰不能離開誰啊?
但他忽然頓了頓,說:“要非要說有的話,那就是我老爸吧。”
聞裕覺得他沒有什麼離不開的人,他都成年了,能自己一個人活得好好的。
但是聞國安則不然。他年紀大了,而且聞裕對他太重要了,聞國安在他身上寄予了太深的期望。
並不是他離不開聞國安,是聞國安離不開他。他隻是心疼老父親而已。嘖,他可真是個大孝子!
“看,你也有。”紀安寧說,“我跟外婆,是絕不會分開的。”
關於養老院的這場談話,幾乎可以說得上是不歡而散。
在關上大門之前,紀安寧忽然喊住聞裕,對他說:“外婆不是我的負累,我從來沒把外婆當作過累贅。”
Advertisement
聞裕站在門外看著她,眼神裡有濃濃的不贊同。
紀安寧關上了門。
她洗漱完畢,回到臥室,鑽進了被窩裡。
黑暗中聽著外婆那不穩定的時重時輕的呼吸,她悄悄的把手伸進外婆的被窩兒裡,握住了外婆的手。
外婆在睡夢中忽然翻了個身,伸出一條手臂摟住她,還輕拍了兩下。
“寧寧別怕,外婆在呢。”老人閉著眼睛囈語,“……不分開。”
從前在那夏天漏雨,冬天沒有暖氣的小平房裡,外婆就是這樣把她摟在懷裡,告訴她:“寧寧別怕,外婆在呢,我們永遠不分開。”
外婆從來不是紀安寧的負累,外婆是紀安寧的支撐,兩輩子都是。
除了死亡,誰也不能把她們分開。
平安夜這種會讓年輕人嗨翻天的日子,對聞國安這樣的老人來說,沒什麼意義。
他回到家,老阿姨迎上來接過他的外套。他問:“太太嗯?”
“不曉得啊。”老阿姨說,“她還沒回來。”
聞國安點點頭,不甚在意。
他們兩夫妻本就分房而睡,若是各自出差,十天半個月不見一面都是正常的。
聞國安朝樓上走,老阿姨卻跟上來,說:“聞董,有個事。過段日子我想請個假回老家,這次可能要去的時間比較長。”
這老阿姨在家裡做了許多年,跟僱主之間很有幾分情誼。聞國安便問:“家裡有事啊?”
老阿姨笑著說:“今年是我父親九十大壽了,我們兄弟姐妹都要回去給他做個大壽。”
“九十啦?哎喲,這身體可真好啊。”聞國安又問,“對了,你在家裡排行第幾來著?”
“我是老六。”老阿姨笑著說,“我們兄弟姐妹一共八個。這一次小輩們也都說要回去,怕是得有二三十口子。”
雖然人多,但都是血緣極親近的近親,不僅稱得上親人,甚至稱得上家人了。
聞國安流露出羨慕的神情:“人丁興旺真好啊!”
老阿姨安慰他說:“您也快啦,等小裕畢業娶個媳婦,給您生一堆孫子孫女!”
“指望他?我怕我都入土了,我孫子也沒個影兒。”聞國安搖頭笑罵,轉身上樓去了。
平安夜程蓮並不在省會,她去了溫暖的南方。
聞國安隻在追求她和新婚的那幾年,陪著她過過這些浪漫的節日。等她生了孩子之後,他對她的這些情懷,似乎突然就全部轉移到了聞裕身上去了。
他從小把聞裕放在手心裡捧著,真是怕化又怕摔。
程蓮打心底厭煩,覺得人老了,特別是男人老了,繁衍欲就是這麼的強盛,傳宗接代比什麼都重要。
後來發現,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但聞國安把心思都放在了聞裕的身上,也給了她喘息的空間。若非如此,她整個人非得發瘋不可。
燭光,音樂,牛排,紅酒。
楊遠把一隻盒子推到她面前。
“剛在法國拍下來的。”他含笑望著她,幾十年了,這溫柔的目光都沒有變過,“除了你,沒人配得上它。”
程蓮打開盒子,一整套祖母綠古董首飾靜靜地躺在裡面,美極了。
“還記得大學那時候嗎?平安夜我們去商業街玩。”楊遠追憶起往昔,“天太冷了,我們在肯德基點了聖誕套餐。贈送了兩頂聖誕帽,我們一人一個戴著,從街頭玩到街尾。你鼻子都凍紅了,那時候你說將來如果有錢了,每年都去南方過聖誕節。”
此時此刻他們正是身在溫暖的南方。
少時許下的心願早就已經實現了。這當然,需要豐厚的財力來支撐。
年輕時他們有錢沒愛情,但有情飲水飽,過得很快樂。
現在他們都有錢了,但程蓮並不覺得快樂。連楊博這樣深情地回憶過去都不能安撫她煩躁的情緒。
她扣上了盒子的蓋子,狠狠地說:“我一天都受不了了!我要離開他!”
“程程!”楊遠說,“你要為小裕想想。”
“憑什麼!”程蓮的聲音拔高了,聽起來尖而利,“我這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著想!為我爸媽,為你,為聞裕!我受夠了!我都什麼年紀了!我想為我自己活不行嗎?”
“行,當然行。”楊遠握著她的手,溫柔地注視著她說,“你別著急,我一定都會安排好的。”
這個男人年輕的時候便是校草,英俊的容貌引得女生們為他瘋狂。
程蓮被他迷住,不顧他家庭貧寒,也不管父母對他的嫌棄,和他在一起好幾年,度過了整個幸福的大學時光。
直到她被一個有錢的老男人看上,一個太有錢太有錢的老男人。
最初,那些花錢得來的享受,確實曾經安慰過程蓮的心靈。但後來她擁有的太多了,正應了邊際效用遞減原則,慢慢的,她能從這些東西裡獲得的快樂越來越少。
集團CFO的地位也已經不能滿足她。她會忍不住去想,如果沒有一步登天地成為老板娘,就憑她自己的能力,肯定也能做到高管的位子。
為什麼要委身一個老男人來換取?
人的本性總是在得到之後就不再珍惜到手的東西,而是去追憶那些逝去的美好。
程蓮反手握住了楊遠的手,眼眶紅了。
“別再讓我等了!你總是讓我再等等,我都等了這麼久了!我真的一天都受不了了!”
老頭子對她冷漠,處處給她設限制。一個親生兒子,本來也跟她不怎麼親近。自打上次楊博撩了他的女朋友,更像是點爆了他,現在回家就隻打個招呼,就去陪老頭子去,根本不理她。
而親生的父母,就知道享受靠她得來的奢侈生活。
有誰真的對她好過?設身處地的考慮過她的心情和感受呢?
也就隻有楊遠了。
得到的都棄如敝履,失去的卻變得珍貴起來。
她為他做了那麼多,快點讓她,脫離這種沒滋沒味的日子吧。
第70章
聞裕坐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他抬頭看看四周,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做什麼。
忽然門開了,一個中年警察扶著一個老太太走進來,一邊說:“來了,來了,同志你認一下,是不是這個阿姨?”
這……不是紀安寧的外婆嗎?
視線升高,聞裕感受到“自己”站起來了,安靜了一會兒,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是。”
眼前忽然變了,他在開著車,外婆坐在後排。
陌生的人、陌生的車子讓她不安。她反復念叨:“寧寧呢?寧寧怎麼還不回來?”
“你是誰啊?”
“這是帶我去哪?我還要給寧寧做飯哪。要不然寧寧放學回來該餓肚子了。”
一句一句的“寧寧”鑽進耳朵裡,扎在心上。聞裕感受到了“自己”心髒收縮的疼痛。
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貼邊停在了匝道上。
他看到了“自己”握緊方向盤的手,太過用力,青筋暴起。
一抬眼,後視鏡裡映出他的眼睛。
布滿血絲,通紅,流淚。
畫面再變幻,他站在走廊上,看護理人員耐心的安撫外婆,帶她進房間休息。
他對一個中年人說:“賬戶開好了,她的費用以後從這個賬戶劃賬。”
“好的。聞少。”中年人點頭說,“您放心吧。”
他看了一眼外婆的背影,轉身離開。
聞裕看到走廊的天花板、牆壁、地板都在往後退。“自己”在一步步的往外走。
胸腔裡卻充滿了說不清的情緒,狂暴混亂。
是誰幹的?
是誰?
他要殺了他!
聞裕倏地醒來。
鬧鍾正在響。聞裕拍斷了鬧鍾,掀開被子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
他這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
昨天和紀安寧談養老院的事,不歡而散,就做了這個夢。居然夢見了外婆,還夢見了大愛之家的劉院長。他前些天過去視察,還和劉院長一起吃了頓飯。
聞裕納悶,他這是夢見什麼了?他這是做夢都想把外婆送進養老院嗎?
有點變態了吧。
然後的這幾天,紀安寧和聞裕也算不上冷戰,隻是聞裕一想要開啟養老院這個話題,紀安寧就一秒陷入沉默倔強的模式。
連陳浩和白露都察覺出來,他們倆之間有點不太對勁。
陳浩還勸聞裕:“做錯了什麼,心裡有點數,早點低頭認錯早開心,越拖啊,女生氣性越大。”
聞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憑什麼就是我錯了?你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就斷定是我錯了?”
“那肯定是你呀!”陳浩鐵嘴鋼牙地斷案,“在安寧和你之間如果有一個人犯錯了,總不可能是安寧。”
陳浩也在搏擊社練了這麼久了,反應靈敏地躲開了聞裕突然襲來的一腳,然後奪命狂奔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