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聞裕後來驗證了這一眼,紀安寧在他心裡刻下怎樣深的痕跡。
但今生的聞裕,還什麼都不知道。隻是覺得眼裡晃了一下,心裡晃了一下,奇異的感覺,無法描述。
簡單地講,那個午後,聞裕第一眼看見紀安寧,心動了。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直到她消失。
他不動聲色的挪到了窗戶邊,往外望。果然沒過多久,那女孩就從大樓裡跑出去。
輕盈得像個精靈,要是給她裝上一對透明的翅膀,她大約就能飛起來。
第二天,又看見了她。
聞裕正往食堂去,她已經從食堂飛奔出來,一手拎一個大袋子,額發汗湿。從聞裕身前一晃而過,完全沒有看到他。
手中的袋子看起來很沉,肩膀那麼單薄,卻跑得飛快。
他看到她在飛奔中,跟正往食堂去打飯的宿管阿姨打了個招呼。等阿姨過來,他過去問起她。
“哦,她啊。”阿姨說,“小姑娘蠻會賺錢,在學校裡給同學代打飯,收錢的。”
校園裡給同學代打飯不是什麼新鮮事,還有代打熱水、代排隊、代佔座的,據說相互之間還會搶生意。
她很缺錢嗎?
肯定缺。
聞裕看到她在食堂隻打一個素菜,然後去盛免費粥,就猜到了。
她不是減肥。她已經夠瘦的了。聞裕敢打賭,如果華大搞一個細腰大賽,她肯定奪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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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減肥隻打一個菜的女生是不會去吃主食的。粥是主食,主食會發胖。
她純粹是為了省錢。
從她進食堂,聞裕看到她,幾個男生便在議論她了。看到她去盛粥,聞裕踢了旁邊人一腳:“扔粥桶裡,現在,馬上!”
那人看了眼粥桶旁的女生,再看一眼自己手裡剛揉成一團的紙巾,立刻明白了。眉開眼笑的,照著聞裕說的做了。
聞裕於是上前去搭訕。
想的挺好,沒想到,那女生……不按劇本套路走。
不過,知道她是誰就好了,聞裕想,下午去找馬主任問問就行了。
正想著,幾個男生扎在了陳浩那兒看他手機:“腰真細啊。”還發出嘖嘖的贊嘆聲。
聞裕沉默了一下,傾身從對面的陳浩手裡抽出了他的手機。
原來報道的下方還有好幾張照片,其中有一張是紀安寧給校領導鞠躬,露出了一截後腰。
那天正午的陽光過於明亮,聞裕昏昏欲睡,隻盼著下課鈴趕緊響。偶一側頭,便是這一截小蠻腰,晃了他的眼。
直晃到了他心裡,痒。
聞裕直接關閉了網頁,把手機扔給了陳浩,衝幾個人挑了挑眉。
幾個人立刻都閉上了嘴巴。懂了,叫小寧的女生,不是他們可以隨便評頭論足的了。
聞裕看上了。
紀安寧在食堂甩開了聞裕,沒見他跟來,後來也沒遇到糾纏,清靜了兩天。這天下午放學她照例接單,送完了女生宿舍的外賣,她背好書包走出學校,走向公交車站。
一出校門就看到路邊停著的黑色悍馬。紀安寧扭過頭去假裝沒看見,快步走過去。
有喇叭聲在身後響起。
紀安寧腳步頓了頓,加快腳步向公交車站跑去。
聞裕坐在自己的悍馬裡:“……”
聞裕在學校找了跟他熟稔的馬主任,就得到了紀安寧全部的信息了。從學號,到排課表,到家庭情況。
他今天掐著時間在學校門口等她,看她出來,他按了車喇叭。但她好像……沒聽見?
第4章
聞裕下了車,想喊住紀安寧,卻看到紀安寧已經快步走到了公交車站,隱沒在等車的人群中。
人很多,因為學校附近有個小商品市場,大多是大爺大媽。這個時間,已經開始擁擠。
聞裕走了兩步,停下腳步,沒過去。
紀安寧當然聽見了車喇叭聲。
上輩子的那一天她吃了聞裕的的飯,當天下午放學,他就開著他的大悍馬在學校門口等她,問她去哪,說要送她。
這時候他還算彬彬有禮,不像後來那麼咄咄逼人。她拒絕了他,去坐了公交車。然後發生了一些事情,半路下車,最後還是搭了他的車。
從此就擺脫不了他的糾纏。
前天她從學校出來,沒看到他的悍馬等她。她還以為重生改變了事情發展的軌跡,悄悄松了一口氣。
紀安寧重生到現在,不過才幾天時間,腦子裡還亂,還沒想好怎麼去面對聞裕。在想清楚之前,她暫時不想靠近他。
誰知道,他第一次在學校門口等她這件事沒有在前天發生,卻並不是就此不發生了,隻是發生的時間推遲了兩天而已。
她躲在人群中,悄悄望去,看到聞裕下了車,又回去了車上。他這樣的富家子,是不願意擠到大爺大媽中間來的。
公交車進站了,車站秩序還算好,大家排著隊上車。但人畢竟多,有些擁擠。
紀安寧踏上臺階,正要刷卡,感覺屁股被人摸了一下。她回頭,身後一個戴著眼鏡、還挺有點人模狗樣的男人,他一點不緊張,還有些不耐煩地說:“快走呀,別堵著不動。”
為什麼還會遇到這個人?紀安寧想。
或者這個人就是經常坐這條線吧?她前天為了躲開聞裕,的確是比正常時間早走了一會兒,那趟公交車上沒發生什麼事,她還以為……現在看來,隻是岔開了時間沒碰到而已。
難道發生過的事就注定要發生嗎?即便沒有在準確的時間點發生,也不會消失?不過是推遲而已?
紀安寧上了車,一邊往裡面擠,一邊把書包拽到身前,手伸進去……
男人看那個女學生連屁都沒敢放一個,隻知道往裡面躲,他得意地笑了笑。這些女學生最軟弱了,年紀小,是女人裡最好欺負的群體。等她們長大後被社會磨礪過,就不那麼好欺負了。所以他最喜歡找女學生下手。
他刷了卡,跟著朝紀安寧的位置擠過去。
車子晃悠悠地開動起來。
雖然九月中旬了,天氣卻依然炎熱。人擠人的公交車裡,氣味不怎麼好聞。紀安寧把書包背好,左手抓著吊環,她看似低垂眼睫,實則警惕著身後。
當那隻鹹豬手又一次摸上她的時候,紀安寧目光幽幽,右手握緊……
公交車上突然發出男人的慘叫,像一聲炸雷,把疲勞的、無聊的、困倦的人們都炸醒了。
“怎麼了?”
“出什麼事了?”
大家紛紛朝發聲處探頭望去。
眼鏡男像瘋狗一樣狂吠:“草你媽!你有病啊!你是不是有病!”
他一隻手攥著另外一隻手,被攥住的那隻手的手背還在流血。身周的人都各自往後撤了一步,他和紀安寧的身周,空出了一小片空間。
“你他媽賠我醫藥費!”他狂叫。
紀安寧手裡緊緊握著一支籤字筆,尖銳的筆尖還在滴血。
她盯著眼鏡男,一字一頓地說:“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售票員站得高,隔著人群喊了一嗓子:“怎麼回事?”
眼鏡男惡人先告狀:“這女的有病,突然拿筆扎我!”
售票員擠過來了,看了看眼前的情況。
女孩纖細得看起來弱不禁風,下巴尖尖,眼睛大大,漂亮得讓人眼前一亮。她此刻面無表情,隻冷冷地看著眼鏡男。
售票員一年三百六五天在車上,見過各種事情,其實心裡面已經有數了,但還是問了一句:“姑娘?怎麼回事啊?”
紀安寧吸了口氣,說:“他上車的時候就摸了我一次,我躲到裡面來,他又跟過來。剛才他非禮我,我就拿筆扎了他。我這是正當防衛。”
眼鏡男立刻一臉正氣地發出來否定三連擊:“不是我!我沒有!你瞎說!”
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太無辜、太理直氣壯,以至於眾人無法分辨,到底他們兩個人誰說的才是真話。
眼鏡男深知,這種情況下氣勢太重要,氣勢弱了,就不能讓別人信服了。以往他猥褻年輕女孩,那些女孩就是因為氣勢太弱,哪怕偶爾有敢開口罵他的,被他反罵回去,往往都是她們先撐不住了。
他於是捂著受傷的手背,大聲地說:“大家堵住門,別讓她跑了!她得賠我醫藥費!下站下車,咱倆去醫院!”
他這樣理直氣壯,乘客們忍不住迷惑起來。
“我看這小伙子不像那種人啊。”有個一身肥肉的大媽說。她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睛溜紀安寧,眼神裡帶著不喜。
紀安寧這會兒沒工夫理她。她隻盯著眼鏡男,說:“可以,我跟你去醫院。但是……”
她話鋒一轉,說:“得先報警。讓警察來調車上的監控,看看是該拘留你,還是該我賠醫藥費。”說完,她瞥了一眼車頭方向。
眼鏡男一愣,順著她視線一轉頭,頓時臉色一變。紀安寧特意挑選的位置,正正當當的對著車頭的攝像頭。
眼鏡男臉色變幻,他不能確定在這種乘客數量下,攝像頭到底有沒有把他的行為拍攝下來。但幹壞事的人,不管臉上多麼的疾言厲色、理直氣壯,他本質上,必定是色厲內荏的。
車子正正好在這個時候進站了。
眼鏡男眼珠一轉,大聲說:“看你是小姑娘,我不跟你一般計較。我還趕時間今天就放過你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朝車門擠過去。
紀安寧猶豫了一下。
她這次的所作所為,已經比她重生前勇敢太多了。上一次,她雖然張口斥責了眼鏡男,卻被他的氣勢打壓,言語上便輸了。因為她不夠理直氣壯,車上的人不相信她,信了那個道貌岸然實則衣冠禽獸的家伙。
最後,反而是她在別人的指責下,狼狽下車。
那時候聞裕的悍馬就跟在公交車後面。上輩子這件事發生在前天,正好是她去咖啡館面試的日子,為了不遲到,她搭了他的車。
紀安寧猶豫了一下之後,咬了咬牙。
上輩子,她做人做事遵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總是避免給自己惹上麻煩,避免跟人爭執。可那有什麼用呢?
那些背後的嘲笑鄙夷,那些潑到她身上的汙水,一點沒見少。
紀安寧死過一回,甚至在死後都不能在這些人口中獲得清靜,她現在重生了,不想再像從前那樣隱忍沉默了。
“你站住!”她喝了一聲。
眼鏡男心裡罵了一句“艹”,明明看著是弱兮兮的、好欺負的女生,沒想到看走眼了。他猛地推開了前面的人,鑽出了汽車。
紀安寧跟著擠了出去,可她遲疑的那一下還是耽誤了時機,下了車,那個猥瑣的男人已經拔腿跑出了一段距離。紀安寧要想追上他,必須拔腿飛奔才行。
可還得考慮追上之後,他會不會動粗使用暴力……
紀安寧停下了腳步,一轉頭,看見了綴在公交車後面的黑色悍馬。擋風玻璃反著光,看不清裡面的人,不知道聞裕此時是不是也正在看著她。
紀安寧不想重演上一回合的事,沒有猶豫,轉身又擠上了公交車。
售票員吆喝著新上車的人刷卡,轉頭看紀安寧又回來了,對她說:“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別衝動。你是個姑娘家,他是一男的,他萬一動手打你怎麼辦?再遇到這種人,你往我這邊靠。”
紀安寧心中一暖,說:“好,謝謝您。”
售票員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咧開嘴笑了笑。
卻有人嘀咕說:“怎麼就把人家小伙子定成流氓了?這不是也沒證據嗎?”
紀安寧回頭一看,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說“覺得小伙子不像是那種人”的胖大媽。
旁邊有人說:“他不都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