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楞了一下。免費粥說是對全體學生免費,但實質上,是為了照顧貧困生。
“還以為她那衣服是時髦做舊的呢,原來……”她喃喃地說。
懂了這女孩為什麼隻要一個菠菜雞蛋了。
紀安寧特別尊敬他們學校的領導。
當然這些免費粥、給特困生的特殊待遇會被登報宣傳,為學校增加光彩。但這並不完全是面子工程,領導們的良心,體現在免費粥的稀稠中。
她們學校的免費粥特別稠,可以當飯吃,能吃飽。
這就是良心。
紀安寧彎腰撈起勺子,準備盛粥。
就在這時候,一團用過的餐巾紙飛過來,啪地掉落在粥裡。粥太稠,紙巾沒有立刻洇湿,停在了粥面上。
紀安寧睜大眼,腦中閃過一道光。
他,要來了!
人的大腦不像電腦那樣,文件羅列清晰,有目錄可查。記憶儲存在大腦裡,除了那些你特別去想著、念著的事,其他的常常不知道放在哪裡。須得到那個時間點、看到那個人、或者獲得那個信息,相關的記憶才會被觸發。
紀安寧重生這幾天,一直在適應。
對她來說,重生之後,她在乎的人就隻有兩個,一個是外婆,一個是……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去找那個人,或者要怎麼去面對那個人。
學校很大,也不是一定就能在學校裡碰到,她原本是想再緩緩的,想等自己想清楚,再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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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這一團落入了粥桶的紙巾,讓她想起來了,聞裕後來對她的糾纏騷擾,就是從這粥桶邊開始的!
果不其然,身後傳來了笑鬧聲:“矮油,扔粥裡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紀安寧沒有回頭。她記得聞裕在學校裡,身邊總是聚集著一些人。
他走到哪裡,都是被人環繞的。
紀安寧隻盯著那團紙巾。
她伸出手去,把那團紙巾捻了出來,扔在旁邊的垃圾桶裡。拎起粥勺,很技巧的劃了圈,把被紙巾“汙染”了的那一部分的粥舀出來,倒在了垃圾桶裡,然後在離“汙染區”稍遠的地方,盛了滿滿一碗粥,轉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剛才笑鬧的那一伙男生安靜了。
紀安寧知道,他們在盯著她。在他們看來,這粥已經“廢”了,根本不能再入口。她的所為可能讓那個他們覺得不可思議吧。
但總比餓肚子或者再花錢打飯強。
而且,前世,聞裕就是在她望著粥桶裡的紙團茫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出現跟她搭訕的。
但這輩子,紀安寧雖然做了完全不一樣的反應,那個粥碗也沒能落在桌面上——斜刺裡伸出的一隻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同學,這粥不能喝了。”低沉的男子聲音說。
紀安寧轉頭,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眸子中。
那雙眸子在殺人時,濃黑如墨,令人生畏。
但在紀安寧從前的記憶中,卻總是目光輕佻、眼神放肆,追著她不放過。
紀安寧那時候苦惱於聞裕的糾纏,在心裡是厭煩他的,記憶中給他打上的濾鏡,勢必不美好。
可此時,紀安寧轉頭,看到的卻是聞裕一雙眸子中,像有星辰璀璨,又像有火焰燃燒。
他盯著她,眼睛裡是明明白白的驚豔和赤果果的侵略。
紀安寧恍惚,原來這時候,他看她的目光,竟是這樣灼熱滾燙嗎?
第3章
紀安寧陷入聞裕墨黑的眸中,一時竟說不出話。
她不施脂粉,卻眼睛水潤,面如桃花,清豔絕倫。纖細雪白的脖頸和清晰的鎖骨能黏住人的目光。怔愣的模樣令聞裕的眼睛更亮了。
他把視線從她的鎖骨上拔出來,聲音變得溫柔起來:“弄髒了,別喝了。”說著,就想從紀安寧手裡接過粥碗。
紀安寧一直直直地盯著他,當他的指尖就要觸及粥碗的時候,她的手腕忽然用力一掙。聞裕毫無防備,被她從自己手中掙脫。
他一愣,低聲對她說:“我讓人去給你重新打飯了,你等一下,別喝這個。”
紀安寧想起來了,那一次,他笑著替同伴道歉,然後叫人給她打了一份飯,說算是把粥弄髒的補償。
她那會兒的確很餓了,就接受了那份飯,狼吞虎咽地吃了。
從那之後,聞裕就纏上了她。
後來那些流言蜚語,那些說她是撈女、拜金女的指責抨擊,那些背後輕蔑的眼神兒,都跟他有關。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為了自己最後僅剩的那點自尊,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聞裕。
但這並沒有給她帶來尊嚴。謠言越傳越離譜,說她跟聞裕睡過,說她三千塊一晚。
她有一次下課把東西落在了教室,匆忙回去取,卻聽見幾個女生在跟男生爭執。
“三千一晚?這也太貴了吧,她值嗎?”女生說。
“值啊。”男生笑嘻嘻地說,“要是我有錢,三千塊我心甘情願。可我沒錢啊。”
大家哄堂大笑。
他們相互之間很熟稔,可以亂開玩笑。
但紀安寧和他們都不熟。
開學前的軍訓,紀安寧因為要照顧外婆,被特批可以不用參加。軍訓回來,原本互相陌生的同學們經過兩個禮拜的摸爬滾打,已經可以嬉笑怒罵,互相開沒大沒小的玩笑了。
隻有紀安寧,依然和他們陌生,在這個集體裡,像融不進去的外人。
她此時能清晰地想起,她當時推開門,剎那間教室裡鴉雀無聲的情形。
她進去拿了自己的東西,轉身離開——還要去打工,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在跟別人的爭執上。
身後傳來女生很大的聲音:“看來是真的了,要不是真的,她幹嘛不為自己分辯啊?”
可她分辯了,她們就會信嗎?那些流言蜚語,不就是從她們那裡傳出來的嗎?
她們追著聞裕跑,卻不能使聞裕多看她們一眼,那些嫉恨就化作了離譜的謠言,像一把把劍,刺得她渾身淌血。
紀安寧重生後第一次面對聞裕,心情極其復雜。
她還清楚地記得聞裕的糾纏帶給她的諸多麻煩,但更清楚地記得,在她死後,是他安置了孤苦無依的外婆。
也是他,將她的仇人從高樓拋下,血債血償。
紀安寧仿佛又看見了那在獵獵夜風中,站在樓頂,年輕冷漠的男人。
他臉上有血,眼神看起來像惡鬼,叫她害怕。
墨黑眸子裡卻像有黑洞,巨大的吸力將她吸附。
紀安寧有預感,她若被那黑洞吸引,將再無法脫身。
聞裕目光灼灼地望著她。他的同伴已經打了一份葷素搭配的午餐,笑嘻嘻的正走過來,準備對這個小美女學妹說“這是聞哥讓給你買的”,給他聞哥助攻一把。
毫無徵兆地,漂亮學妹突然將碗舉到嘴邊,一仰脖兒——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男生們驚呆了,目不轉睛地看著紀安寧一口氣不斷,喝幹了一碗粥。
她用手背抹抹嘴,看了同樣驚呆了的聞裕一眼,“咣”的一聲把金屬碗扔在桌上。
“浪費糧食不好。”她說。
拽起書包,從聞裕身邊直接走了過去。
男生們瞠目結舌地目送她走出食堂。
“臥槽?聞哥?”端著餐盤的男生一臉懵逼,“什麼情況這?”
聞裕站在原地也驚呆了。
好半天,他捂眼狂笑:“臥槽!”
聞裕一直到回到原來的座位上坐下,都還笑得發抖。
“這女生也太辣了吧?”有人說。
“她剛才是不是看到了?”別人說。
“怎麼可能,她難道背後長眼睛?”旁邊的人不信。
沒錯,這群家伙在紀安寧準備盛粥的時候吧紙團扔進了粥桶裡,不是什麼意外扔歪了,他們是故意的,就為了聞裕想搭訕紀安寧。
聞裕捂著眼睛笑,到現在還依然陷在一種“臥槽”的情緒中。
好容易他終於克制住自己停下來,嘴角依然忍不住抽搐上揚地說:“還說能拿到電話呢,現在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
受命去給紀安寧重新打飯的同伴叫陳浩,他忽然說:“我知道她是誰了。”
大家都向他看去。
“剛想起來。剛才就覺得眼熟,看她去盛免費粥才想起來。”陳浩說,“她就是今年上新聞的那個女生啊,就那個‘背著外婆來上學’的那個啊,還記得嗎?”
“那個特困生?”
“對。”陳浩說,“我當時看那個報道的照片我就跟你們說,這特困生真漂亮啊。你們他媽一個個忙著打遊戲,沒人搭理我。瞅瞅,真人,比照片裡漂亮十倍!我這眼睛,多毒啊。照片裡就一個半側臉,我就看出來是美女了!”
聞裕踢了他一腳:“新聞搜出來給我看看。”
陳浩掏出手機搜索了一下,找出了那篇報道,遞給聞裕。
聞裕接過來,旁邊的人也湊過來一起看,還讀了出來:
“金秋九月,剛剛經歷了高考的莘莘學子們紛紛來到屬於自己的校園報道。華大卻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同學……小寧的母親多年前就去世了,父親生意失敗離開了家,失去了聯系,年少的小寧和外婆相依為命……小寧發誓對外婆不離不棄,走到哪都要帶著外婆……校領導高度重視,X校長批示:決不讓一個同學因為家庭困難而失學。學校管理層迅速動員……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後面的官樣文章和歌功頌德,男生懶得念,直接“巴拉巴拉”了。聞裕叉開五指推著他的臉,把他腦袋撥到了一邊去。
男生兀自還在樂:“小寧哈哈哈哈。小寧。”
即便是這種正面報道,新聞也不會直接用真名,多數是用化名。
聞裕搓搓下巴。
小寧?
那天他坐在最後一排,就在後門的旁邊,臨到放學,偶一轉頭,發現對面教室有人在下課鈴還沒打的時候就悄悄溜出教室。
膽子不小,居然還是個女生。
她怕老師發現,彎著腰偷偷跑出來,輕盈靈巧得像一隻貓。
正午時光,歷史悠遠的古舊教學樓有著超大的窗戶,那女生貓著腰,過短的上衣縮上去,露出後腰一截雪白,被陽光一照,晃了聞裕的眼。
那女孩一轉頭,露出一張雪白精致的面孔。
聞裕的耳邊忽然靜了。
老師講課的聲音,同學們的嘀嘀咕咕,書頁的翻動聲,通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