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了嗎?當初你把她逼到這裡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有多害怕?”他問。
語氣輕描淡寫,聲音冷似冰刀。
“不是我!她是自己掉下去的!”那人垂死掙扎地為自己開脫。
聞裕沉默了一會兒,在夜色中涼涼地笑了。
“你也是呀。”他說。
他的手臂肌肉忽然繃緊,蓄力,一把提起了那個人,爆發,向外拋去……
紀安寧捂住了眼睛,沒敢看。
片刻之後,她聽見下方傳來了重物墜地的悶響,有人發出驚叫。
她放開了眼睛,那個人不見了,眼前隻有聞裕一個人。
他站在夜色中,夜風獵獵吹拂著他的額發。他的眼眸比夜色還黑還濃,像有黑洞蘊於其中。
紀安寧被這濃黑的眸子吸引,無法移開視線。
他為什麼?
他為誰報仇?
一個答案在她心中,呼之欲出。
“趕緊離開這裡。”他的人低聲對他說。樓下,已經亂了起來。
聞裕在站在那裡凝望了片刻,轉身跟著他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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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推開樓梯口的門,魚貫而入,聞裕走在最後。
他一步踏入樓梯間,忽然扶著門回過身來。
紀安寧一直漂浮著跟隨他,此時忽然像被定住,定在了他面前。
她知道,聞裕的目光是投向了空闊的、雜亂的天臺。可她就在他的正前方,所以此時此刻,他們兩個四目相交。
他仿佛是在看著她。
這年輕英俊的男人薄唇微動,聲音輕不可聞。卻令紀安寧瞬間睜大了眼睛。
“給你報仇了,”他輕輕地說,“安寧。”
聲音輕得像嘆息。
他手松開,人沒入樓梯間,門扇回彈,發出“咣”的一聲。
紀安寧隻覺震耳欲聾,有巨大的吸力將她吸入了看不見的時光漩渦中。
漩渦中時間飛速流動,畫面像夢境一樣,一帧一帧地跳躍。
她看到他鋃鐺入獄。
有年輕男人探監,嘲笑:“姓趙的跟你多大仇,你突然跑去弄死他?幸虧你突然發瘋,讓我們捉住了把柄,要不然,真差點讓你翻盤。就為個女孩,值得嗎?”
他漠然地看著他。
她看到有中年男人與他沉默對視。
“可能,這輩子沒緣分吧。”中年人嘆息說。
他冷笑,眼中充滿嘲諷。
她看到他睡在監獄硬硬的床板上,在夢中呢喃:“安寧,安寧……”
紀安寧怔怔望著他,伸手想去碰觸他,虛虛的手臂卻穿他而過。
最後,到了行刑的日子。
他站在青天白日下,抬頭看了眼碧藍的天空。短暫的一生,即將終結。
紀安寧“抱”住了他。
“如果有來生……”她眼淚奪眶而出,“我和你……”
能不能不要再落到這樣的下場?
子彈呼嘯而來,穿過了她虛無的魂體,穿透了他的心髒。
時光漩渦驟然咆哮,如同海嘯,巨力將所有畫面都撕碎,將她也撕碎。
紀安寧以為自己將要魂飛魄散,睜開眼,卻回到了大一那一年。
一切都還沒開始。
第2章
“寧寧,寧寧,快醒了,遲到老師要批評的。”外婆碎碎念著。
紀安寧被外婆晃醒。
她早上不用訂鬧鍾,外婆就是鬧鍾。她雖然失智,作息卻奇準,每天早上六點就醒,也不用看表,到了時間就來喊紀安寧起床,仿佛她的大腦能自動感應時間似的。
隻是她失智了,記憶回退,總以為紀安寧還在上中學,遲到要挨批。
紀安寧揉揉眼,騰地從床上坐起來,穿衣洗漱,手腳麻利。一大早她就進廚房,把外婆一天的飯做好——外婆身上有好幾種病,要嚴格控制飲食,控油控糖控鹽。她的飯都是紀安寧做的。
紀安寧給她把飯裝在兩隻保溫飯盒裡,擺在飯桌上。又給她燒好了水灌進暖壺裡,又晾好涼白開。
幸好她雖然記憶混亂,還能自己吃飯上廁所,完成最基本的自理。要不然,紀安寧連學都沒法上了。
紀安寧饅頭蘸著腐乳,飛快吃完了早餐,把碗碟往水池裡一放,等晚上回來再洗。
臨走前,給廚房掛上鐵鎖,鎖住。
不鎖不行,外婆會想進廚房生火做飯,然後極可能燒了廚房。這樣的事以前就發生過,幸好當時紀安寧在家,及時撲滅,沒有釀成大災。
“好好吃飯啊,渴了喝水,上完廁所記得擦啊,記得衝馬桶。”她親了親外婆的額頭,囑咐她。
等到都拉開房門準備出去了,又跑回來,抱了抱她。外婆咧著嘴笑了,輕輕拍她的手臂。
紀安寧心酸。
失智了其實也好,不記得眼前的苦日子,還沉浸在從前的好時光裡,比清醒著受苦強。
幾天前睜開眼,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大一剛入學那會兒,紀安寧震驚過後,開始感恩上蒼。
感謝上天,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這一次,她會更加小心,好好地活。
她住的地方出來,過一條馬路,就是大學校園。
這房子其實是學校的老家屬樓,歷史悠久,久到都快成危房了。原本是在校園裡的,幾十年間城市發展變化,後修的馬路從中間切割,把家屬樓區從校園一角切割了出來,變成了學校的“外面”。
後來學校建了新的福利房,很多老師都搬到那邊去了。還住在這裡的都是在學校裡鬱鬱不得志的,或者新來的年輕老師。
紀安寧作為家裡情況特殊的特困生,學校非常有人文關懷精神地撥了一個小一居室給她。
三十平米,但有廚房有廁所,蝸居雖小,五髒俱全。這房子,值得紀安寧彎下腰,給校領導鞠了一躬,又一躬,再一躬。
這照片後來登在了本地的報紙上。同學看到她,會跟別人說,瞧,她就是那個特困生。
紀安寧不在乎,這有什麼呢。沒什麼比有飯吃、有屋住,更重要的了。
紀安寧化作魂魄後,在世間飄蕩了也不知道有幾年。
最開始,大家都議論她的時候,她非常清醒,到處飄蕩。後來她的話題淡去,人們不再常提起她,她漸漸開始處在一種半清醒、半無意識的狀態,每當有人召喚她時,她才比較清醒。要是沒人召喚,她就漸漸失去意識。
她重生之後思考過這個問題,覺得……或許如果所有人都把她忘記,她也許就會從世間自然的消散了。
她重生回來幾天了,很快就找回了生活的節奏。
學生的生活很簡單,每天三點一線的學習吃飯睡覺。她比別人多一些,她有很多兼職,學校免了她的學費,但她還得生活吃飯,外婆還得看病吃藥,她得賺錢。
在最後一節課還沒打下課鈴的時候,她就悄悄地從後門溜了出去,飛奔去了食堂。
“阿姨,牛肉炒飯打包!”
“紅燒雞塊、幹煸四季豆,一份米飯打包!”
“炒河粉打包!”
“尖椒肉絲打包!”
她來得早,食堂人還少,她飛快的奔波在各個窗口前,幫她的“客戶”們點餐、打包。在大波學生像喪屍攻城一樣湧進食堂的時候,她點的菜基本就都已經好了。
紀安寧從書包裡掏出兩個菜市場大媽買菜用的環保布袋,把餐盒一個個放進去。她一手拎一個,逆著人流向宿舍樓飛奔。
學校不許外賣進校園,叫外賣的人隻能去大門口自取。紀安寧當初一入學就在學校論壇裡貼出廣告,代女生宿舍樓打飯,一單收費幾塊而已,總有人樂得不去擠食堂,舒舒服服躺在宿舍裡等飯吃。
這個社會,總是有人願意花錢買服務的。
這個活兒,一直到紀安寧死前,都在幹著,有好幾個長期客戶。
紀安寧細胳膊細腿,拎著兩大袋子“外賣”,全靠爬樓,挨層挨戶地給客戶們把飯送到了床邊。雖然累出一身汗,卻能把自己和外婆一天的口糧掙出來。
等她回到食堂,高峰期已過,大波的喪屍潮已經散去了。食堂裡空了一半,人稀稀落落的,大多是吃完了,在那裡坐著聊天,或者喝點飲料。
紀安寧跑到一個窗口:“阿姨,一份菠菜雞蛋。”
阿姨剔著牙,問:“別的還要什麼?”
“不要了,就這個。”紀安寧說。
阿姨咬著牙籤,打量了她一眼。
這女孩皮膚白皙,下巴尖尖,眼窩凹陷,這是瘦成了什麼鬼樣子喲。瞧那鎖骨,都凸起成什麼樣了。
阿姨一邊往餐盤裡盛菜,一邊不滿地說:“你們這些姑娘家,真不懂事,就知道瞎節食,一個瘦骨伶仃的,有什麼好。我跟你說,女孩子,圓潤一些才有福氣的。”
紀安寧也不是節食,她是為了省錢。
現在才九月中旬,這個阿姨還跟她不熟悉,她這個重生者卻對這個阿姨很熟悉。
“謝謝李阿姨。”她甜甜地說,“多來點雞蛋好嗎?”
大波學生已經吃完了,後來的人不多了。
李阿姨沒想到這陌生女孩子會知道她的姓氏。但她戴著胸牌,上面有名字,也不稀奇。她瞥了紀安寧一眼,嘴上雖然嘮叨,勺子卻扒拉了扒拉,多盛了些雞蛋給紀安寧。
這個窗口的菜便宜一些,前世她常常來這邊買飯。剛入學時李阿姨隻當她是那種為了美不顧營養的女生,後來發現她是特困生,隻買便宜青菜,每次都多給她半勺。
紀安寧魂魄飄蕩時,還被她召喚過一次。
在食堂的後廚房,一群準備午餐的人闲聊,顯然是剛八卦完她這個在校外墜亡的女生的桃色新聞。
她飄蕩在空中,聽見李阿姨呵斥廚房幫工說:“我不信!小紀不是那種孩子!你他媽少胡說八道!”
紀安寧看著餐盤裡一大坨綠色加黃色的食物,回給了李阿姨一個甜甜的笑,轉身去找桌子。
李阿姨倚著窗口繼續剔牙。
幫工的小伙子湊過來說:“今年的新大一吧?可真漂亮啊!”
李阿姨捻住牙籤,嗤道:“都快瘦成鬼了!女人啊,還是得有點肉才行。”
小伙子看了一眼李阿姨水缸一般粗的腰身,覺得很辣眼睛,趕緊向玻璃窗外望去,想多看兩眼剛才的漂亮女生,洗洗眼睛。
“咦?”他詫異地說,“是……貧困生嗎?”
李阿姨也望過去,看到那個瘦瘦白白的女生已經放下餐盤,取了一隻碗,朝免費粥的粥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