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大皇子此時禁不住多瞧了兩眼,好像還生出一分戀戀不舍來,他問:“你這是要去誰的馬車裡?”
鍾念月沒應聲。
相公子因病,獨自乘一輛馬車。
主要是旁人見他病得厲害,也著實不想沾了他身上的晦氣,正正方便了他行事。
他手託幾個核桃,於掌中盤轉來去,因著他將馬車四下簾子都牢牢扣上了,風輕易掀不起來,裡面便難免顯得昏暗了許多。他蒼白的面容於昏暗中,也就頓添了幾絲陰沉。
此時一隻手伸來,扯了扯簾子。
相公子一頓,低頭一瞧,隻見那隻手生得纖纖如玉,分外漂亮。
“快將簾子打開。”鍾念月道。
相公子深吸一口氣,額頭上的青筋都跟著跳了起來。
鍾念月:“我怕他在裡頭憋死了,你來,將簾子劈開。”
相公子聽見這話,便知鍾念月是帶了人來的,登時眼皮一跳,連忙從裡頭解開了簾子。
簾子一掀,光亮傾泄進去。
相公子病歪歪地倚著枕頭,道:“這是作什麼?”
鍾念月:“我瞧你這處極好,讓我坐一坐。”
說罷,她便鑽進了馬車。
那車夫也自然而然被禁衛替下了。
Advertisement
相公子喉頭一緊,頓覺這人如他克星。
他仍有血海深仇在身,自然不能與她一般見識……且忍一忍……
隻是他到底還是見識少了些。
鍾念月一上了馬車,便要他的腰枕,毯子,又叫洛娘、香桃將自己的茶具、食具擺在那小方幾上。相公子的自然就被擠到小幾下頭去了。
相公子倚坐在角落裡,瞧著本就蒼白削瘦,這會兒倒更像是個被欺辱的可憐人兒了。
他捂著唇一陣猛烈咳嗽,隻是任他快要將肺也咳出來了,那鍾念月也沒有看他一眼。
鍾念月怎會有羞愧呢?
不僅沒有,她還摸出了一副牌來,叫香桃陪自己玩。而洛娘不會麼,那便手把手地教就是了。
她一邊按著洛娘手上那張牌,同她說這牌如何妙用,一邊又頭也不抬地與相公子身邊唯一一個小廝道:“你家公子咳得這樣厲害,你不心疼麼?”
小廝道:“自然心疼的。”
可您不是把東西全給人佔完了麼?
鍾念月道:“既是心疼,為何還不堵上他的嘴?可別叫他咳昏過去了。”
小廝:“……”
世上竟有這般比我還惡毒的人!
相公子震驚地望著她。
小廝幹巴巴道:“這咳嗽如何堵得住呢?”
“你見過發羊角風的麼?拿著東西墊住舌頭,堵個結結實實就是了。”
聽她說得這般情真意切,相公子這下連咳也咳不出來了。
鍾念月玩了小半個時辰的牌。
那廂晉朔帝等不到她,便垂下眼眸,喚了個人來問:“姑娘人呢?”
“在、在那個真宣平世子的馬車裡。”
“是嗎。”晉朔帝隻說了兩個字,便沒有再出聲。
這廂相公子也忍不住了,出聲問:“你在我的馬車中停留,陛下會如何想?”
鍾念月頓了下,道:“會生氣罷?”
你知道就好。
相公子抿了下唇,旁敲側擊地提醒道:“那你還不回去?”
鍾念月想了想:“我回去作什麼?陛下生氣,自是生你的氣。”
相公子:“……”
倒左右都是他來背鍋了?
哪有這樣的道理?!
相公子面色控制不住扭曲了一瞬,才又生生扭回去,恢復了那般病弱的模樣。
這便是晉朔帝的作風麼?
心上無人則已,一旦有人,便萬般都是她好,千般都是旁人的錯?真如蘇傾娥所言,這鍾念月的耳邊風,真強橫到了這般地步?
相公子忍了又忍,柔聲問道:“往日裡,陛下就不曾生過你的氣嗎?你該要知道,帝王恩總是有限的。若是消用得多了,沒準哪一日就沒了。”
“不曾。”鍾念月的回答凝練而有力。
相公子實在是……實在是從未見過她這般人!
理直氣壯、大方坦蕩,將驕橫都寫在了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旁人因帝王恩戰戰兢兢,她倒渾然沒有知覺!
如此行了半日下來,相公子已是生不如死。
他知曉晉朔帝不是好騙的,所以來前先服了一味毒藥,藥減半,藥性自然也大減,隻是使他短日內虛弱多病罷了。
所以,這病是真病。
他如今失了毯子,失了腰枕,棲身於犄角旮旯之中,渾身骨頭都像是要被顛碎了死的。
他漸漸禁不住懷疑,自己選擇用這個身份回來,是否是一樁大大的錯事。
若非那時畏懼晉朔帝的莫測手段,他又怎會主動投上前,企圖來個燈下黑呢?
早知如此,還不如接著掩面潛伏……
相公子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
他雖然日日浸在血海深仇裡,可從來都是衣食無憂的,底下人將他伺候得極好。他那養父也愧對於他,明明身份不低,在他跟前卻要低頭垂目……世間女子也多喜好他偽裝出來的模樣,除了在晉朔帝跟前,他素來無往而不利。
隻今日又遇著了個鍾念月……
相公子冷靜些許,換了個法子接著相勸鍾念月。
他道:“陛下待你極好?”
鍾念月:“嗯。”
“那你便忍心離陛下而去,叫陛下心頭不快?是陛下待你還不夠好嗎?”相公子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鍾念月斂住了眼底的光華。
自是好的。
鍾念月沒有將情緒外泄,更不屑與相公子說起自己與晉朔帝的事,她隻笑道:“你說得有理。”
於是她卷起簾子來,道:“去請陛下一並來這裡坐著罷。”
相公子:“……”
晉朔帝是什麼人?
披著君子皮罷了。
如今連這層皮都不披了,就更不會肆意順從一個女子了!
那禁衛卻是應聲去了,仿佛從鍾念月口中聽見什麼沒有道理的話都不覺得奇怪似的。
相公子愣了愣。
這些個冷冰冰的皇宮中人,何時起變了這樣多了……
他們該是不知變通,隻聽皇帝一人之言,冷酷狠辣又無情……
就相公子發怔的這段時日裡。
晉朔帝將面前的書一卷:“念念要你來請朕?”
“是。”
晉朔帝:“倒還有三分良心。”
等到隊伍中途歇息時,晉朔帝便緩步行至了那馬車前,簾子一掀,擠進了那本來不大寬闊的馬車。
相公子如今是真真被擠進角落裡去了。
當著晉朔帝的面,那比鍾念月在還要難受。
我隻是叫你回晉朔帝那裡去!
你卻將晉朔帝也喚來了!
相公子實在咬牙又切齒,一時竟不敢隨意再開口了,否則隻怕鍾念月又做出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來。
晉朔帝來得低調,並未有多少人留意到晉朔帝已經從車輦中下來了。
孟公公還坐在那馬車的車轅上,他高聲道:“起駕。”
不多時,車馬便又往前行了。
“再行上半日,便又要抵下一個縣了。”晉朔帝似是有意哄著鍾念月,便低聲道:“此地有幾樣特色糕點,是別處少有的,我們不在此地過夜,但可以買些吃食留在身上……”
晉朔帝話音方落,隻聽得幾聲“咻咻”,如風聲,如什麼劃破了半空。
鍾念月眼皮一跳,聽得有人嘶聲吼道:“有刺客!”
瞬間車馬一亂。
皇後她作天作地(穿書) 第125節
鍾念月飛快地抬手去掀簾子,想要瞧瞧是個什麼情況,晉朔帝卻是面色一變,按住了她的手背:“念念別動。”
外頭兵戈聲起。
馬兒嘶鳴。
有人還聲嘶力竭地痛呼了一聲:“陛下!”
等再掀起簾子來時。
御輦的車架上釘了無數支箭。
禁衛已經殺入左邊的稀稀落落的林間,刺客應當是死士一般的角色,他們知曉躲藏不住,於是殊死一搏,直到人頭落地,方才消停了戰局。
兩個官員顫巍巍地跪在那御輦前,隻當晉朔帝還在其中,再度悲呼一聲:“快,快,陛下……”
鍾念月捏了下指尖。
身後卻是貼來一人。
晉朔帝緊挨在她的身後,像是要將她圈在懷中一般,他垂眸看著她,道:“念念又救了朕一命,朕此生無以為報,隻有以一生換之了。”
鍾念月瞪眼瞪得久了些,她忍不住眨了兩下,覺得又酸又痛。
晉朔帝見她不出聲,便又換了句話,繼續同她道:“念念不必瞧了,不是什麼大事,等收拾收拾,再抵達了縣城,那時天還未黑,一樣能買到那些糕點。”
此時那廂有幾個人將孟公公從馬車車底翻了出來,想是出事時,孟公公眼疾手快,直接翻了下去。隻是縱使是這般,鍾念月也見著他身上有一支箭。
那箭羽烏黑,瞧著好似淬了什麼毒一般。
鍾念月眼皮一跳,本能地揪了下晉朔帝的袖子。
她今日頭一回咬牙切齒,又怒又有一分怕。
她一口咬在晉朔帝的虎口上,隻是這人興許是早年練箭練得多,虎口處便有一層薄薄的繭,咬下去倒跟咬不動似的。
她更氣得磨了磨牙。
晉朔帝指尖驟然蜷起,目光落在她頭頂發髻上,強忍住去摸的衝動。
隻聽得他的念念怒道:“誰同你說這個了?陛下就不覺得後怕麼?若是方才陛下在那車輦上呢?”
晉朔帝笑道:“有何可怕?朕還未即位時,便知與無上權勢相伴的,是不絕不休的殺機。誰知哪一日會死呢?旁人會怕,朕卻不會怕。也免得將來做個一心求長生成痴的人。”
“隻是如今卻有念念怕我死了。”
不是朕。
是我。
正是因為晉朔帝一早便比先帝,還有無數皇帝,都更先看透了權勢與生死。
他方才覺得,他心有念念,確實是一件對念念大不公的事。
應該更對她好些,再好些。
晉朔帝輕嘆一聲。
念念太心軟了。
他都覺得念念好似落入他網中的小白兔。心下又覺得憐惜,卻又想要更多。
此時相公子白眼一翻,當真恨不得從背後拔刀。
因著鍾念月這一出,刺殺不成也就罷了。
他卻還要在此地瞧他們這樣親熱……
第79章 搶人(舍不得掐陛下啊...)
武安衛跳上車輦, 又跳下來,大臣對著真切地哭嚎幾聲,仍舊不見車輦裡有動靜, 他們方才遲疑著頓在了那裡。
禁衛將孟公公扶住, 太醫拎著藥箱,顧不得路上些許泥濘帶來的腿腳不便, 小跑著到了跟前。
他微一傻眼, 焦灼又惶然地問:“陛下呢?”
鍾念月此時掙開了晉朔帝, 跳下馬車, 緩緩走近了孟公公。
三兩禁衛見狀,連忙護衛在了鍾念月身旁。
哪怕刺客皆已伏誅, 他們也不敢輕易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