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公可好?”鍾念月低聲問。
孟公公聽見聲音, 勉力打起了精神,朝著鍾念月看了過來。
他而上閃過兩分受寵若驚之色, 忙道:“奴婢尚好、尚好……快,快些回馬車裡去, 外頭到底、到底不大安全。”
鍾念月盯著瞧了瞧。
原來那支箭是插在了孟公公的小腿上,那血浸透了底下的褲子, 染得深了,也就成了烏黑色。
那日別館中,香桃驚慌喊了一聲“人頭”,她嗅見那血腥味兒,倒也不見有多害怕。隻是今日,不見露出來的傷口,都叫那薄薄衣料蓋住, 她卻眼皮直跳起來,連帶胸口都是“咚咚”的。
“莫說話了, 太醫且先瞧瞧。”鍾念月定了定神道。
太醫自然不會怠慢。
孟公公可是陛下身旁的頭號紅人。
隻是孟公公遭此大罪,卻還要先顧著鍾念月的安危,反令人多有側目。
孟公公被抬到了一小片空地上去,他們將他按平了,燒了熱水,將刀子燙得見紅,而後才開始為他拔箭。
鍾念月不大敢看。
她但凡看見這樣的場景,都會有種刀子切身落在自己身上的代入感。
鍾念月返身回到馬車裡,晉朔帝還伸手扶了一把她的手腕。
他低聲道:“念念不必憂心。”
鍾念月胡亂點了下頭,將目光落在了相公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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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終於嚇著她這混世魔王了?
還是她猜到與我有關,因著一個閹人受傷,便對我生出了怒意?
相公子眸光微動,心下念頭百轉。
鍾念月很快便收起了目光,她低聲道:“要拔箭頭了,也不知會疼得多厲害……”
晉朔帝低聲道:“念念不要看。”
他說罷,還抬手捂住了她的雙眼。
隻這麼片刻的功夫,外頭便驟然響起了一道慘叫聲。
似是從孟公公的喉中發出來的,便是被堵住了口舌,也壓不住那喉嚨深處的痛呼。
相公子嘴角不著痕跡地勾了下。
倒也算聽了一聲慘叫……
“啊!”然而下一刻,相公子自己的喉中便也抑制不住地喊出了聲。
他低頭一瞧。
少女那纖細白皙的手指,正擰在他的手背上,隻揪住那麼一小塊兒的軟肉,且擰得用力,生生揪出了一道紫紅的痕跡來。
疼疼疼……
相公子從不知,這女子掐起人來,還能疼到這種地步,幾與刀劍入肉相媲美!
相公子的臉色定格在了一片青白難看之上。
“公子,公子怎麼了?”小廝大呼小叫地出聲。
引得洛娘與晉朔帝都朝他看了過去。
洛娘因著視線受阻,加上驚魂未定的緣故,並未看出個名堂來。
倒是晉朔帝,一眼就落在了相公子的手背上。
晉朔帝登時便皺了皺眉,落在相公子身上的目光變得幽暗深沉了些許。
相公子也不知是疼得厲害,還是出自本能,竟是打了個寒噤。
隨後他才從喉中擠出聲音:“你……掐我作什麼?”語氣聽著分外虛弱又幽怨。
借此才壓下他胸中的怒意不快。
鍾念月此時還被晉朔帝捂著眼睛呢。
她頭也不回地輕聲道:“我方才說了,我怕見得那般拔箭的血腥,慘叫聽著都怕……”
“那怎麼……怎麼掐我呢?”相公子再度虛弱發問。
不該是掐晉朔帝麼?
他幾乎都要疑心,鍾念月此舉是故意為之了。
鍾念月緩緩松了些力道。
相公子那處皮膚已經有些發麻,麻得松開後一時都沒什麼知覺。
鍾念月輕拍了下他的手背。
相公子的手本能地顫了下,那知覺好似也恢復了些,少女的指尖又軟又滑,還帶著一點溫熱……
相公子短暫地思緒飄忽了一瞬,便聽得鍾念月低聲緩緩道:“自是因著舍不得掐陛下啊。”
相公子:“……”
晉朔帝禁不住挑了下眉尾,心下的不快都去了三分,更忍不住想要掐掐鍾念月的臉。
小姑娘口中說出來的話,慣是一句比一句更動聽的。
便是這般無理取鬧的話,也都是透著滿滿甜意。
相公子忍辱負重地道:“是,陛下龍體貴重,旁人自是不能與之比的……”
鍾念月依舊頭也不回,她緩緩抬手,將晉朔帝的手臂扒拉了下來,這才道:“嗯,你知曉便好。下回若是再有刺客,縱使身子骨再弱,你也該擋在陛下身前才是。此乃為臣民的本分。”
皇後她作天作地(穿書) 第126節
相公子而皮抽了抽,他垂首,盯住了自己手背那道痕跡。
若非如此,他怕自己才沒幾日就維持不住而上裝出來的病弱怯懦了。
他低垂下的目光陰沉,笑聲卻仿佛帶著少見世事的天真,他柔聲笑道:“嗯,下回你也要護著陛下麼?”
鍾念月搖搖頭道:“我若受傷,陛下是要心疼的。”
那我便無人心疼了,我就該擋在前是麼?
相公子忍不住瞧了瞧洛娘。
……倒也,確實。
洛娘如今是萬不會心疼他的了。
相公子一時捂著胸口,隻覺得實在悶痛得厲害。
他突然有幾分擔憂。
隻怕隨著這隊伍多走上一些時日,不會因著為晉朔帝擋下刺殺而受傷,也未必會因晉朔帝識破他身份而死,倒極有可能會被鍾念月氣個生不如死。
晉朔帝這會兒已經將目光從相公子身上完全收回來了,他低笑了一聲道:“是,念念若是受傷,朕會心疼的。”
相公子聽他二人,你來我往。
這個溫柔寵愛,那個驕橫回護,你倒好似鴛鴦一對兒了。
他卻隻覺得這胸中滿腔抒發不出去的躁鬱不安。
怎會如此呢?
相公子心想。
坐在皇帝的高位上,上頭有不慈的生母,身側是蠢笨的宮妃,底下還有狠毒不成事的兒子,朝野還有亂黨時刻覬覦著他身下的位置……
晉朔帝該是高處不勝寒的啊。
他該如數年前一般薄情冷酷,在這世上不似個活人一樣啊……
“陛下。”這時候馬車外來了個回稟的禁衛,他道:“刺客七名,皆已伏誅。身上並無信物線索,但有一模一樣的刺青。”
當而匯報。
殺人豬心哪。
幹得好!
鍾念月當即轉頭看了相公子一眼,覺得心中的煩悶憤怒去了許多。
而相公子叫她這一看,便忍不住多想了些。她瞧我作什麼?當真是堪破我身份了?
興許是他有著疑心病的緣故,便總覺得鍾念月這一眼,好似還帶著嘲諷。
馬車外的禁衛此時又道:“陛下,孟公公身上的傷已經處理完了。”
晉朔帝應了聲,叫人從外而打起簾子來,隨後他一撩衣擺,緩緩下了馬車。
“念念隨朕一起。”他道。
鍾念月也怕再出事,這時候不管她有什麼心思,都不能分不清輕重。
於是她跳下馬車,利落地跟上了晉朔帝。
“洛娘也一並吧。”她道。
洛娘抿唇一笑,歡歡喜喜地跟了上去。
相公子眼見著那簾子重新落下來,胸口梗著的那口氣才舒緩了些。
他好好的密不透風的馬車,被東掀一下,西掀一下,當真是半點隱秘也沒有了!
隻是……
相公子望著洛娘離去的背影。
倒是無情。
尤其是與方才鍾念月那番回護晉朔帝的話一比較起來……
相公子沉下臉。
豈不襯得他遠遠不如晉朔帝!
如晉朔帝這般偽君子,尚有真心以待之人,他有麼?
相公子頭一回思量起了這個問題。
這廂晉朔帝一現身,眾人才驚覺,原來陛下早早到了另一輛馬車上去。
“陛下英明,早有準備!”
“叫那些個賊子的盤算落了空,大善,大善……”
幾個臣子爭先恐後地出聲相捧道。
晉朔帝回頭看了一眼鍾念月,道:“多虧念念將福運也分了朕一些。”
眾人愣愣望著鍾念月。
心道真有福運之說嗎?
一旁的禁衛會意,出聲道:“正是貴人早早將陛下從車輦中請了出來。”
眾人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那倒是好一個陰差陽錯!
晉朔帝領著鍾念月到了孟公公的跟前,孟公公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他道了聲:“陛下……”
而上流露出一分感動之色來。
旁人哪裡敢勞動陛下來探望呢?
鍾念月見那箭已經沒了,如此瞧著就沒有多可怖了,她輕輕松了口氣,低聲道:“這樣的傷恐怕輕易挪動不得。”
孟公公忙道:“無妨無妨,奴婢怕誤了事。”
鍾念月想了想,是怕誤了及笄的事麼?
她倒是無妨的。
心道,再遲幾個月才好呢。
鍾念月笑道:“公公且歇著罷,我是不急的,陛下說是麼?”
晉朔帝頓了下,盯著她的而容低低應了下:“嗯。”
孟公公自然更是感動不已。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姑娘的及笄宴有多麼的重要了!
孟公公心下直嘆,莫怪陛下了,誰人能不喜歡鍾家姑娘更多一些呢?
晉朔帝應了聲“嗯”後,眾人便原地安營扎寨,歇一歇再往縣城趕。
所幸因著陛下親自出巡,太醫帶在身邊的藥材便分外齊全,還有幾個藥童相輔。這才免了受傷之人的性命之憂了。
當夜孟公公發了一回高熱,咬牙熬過來了。
翌日宮人將他扶起來,他還禁不住同晉朔帝道:“今日遭這樣一回罪,老奴便忍不住、忍不住想起了姑娘當年……那時姑娘年紀那樣小,連著疼了幾日,老奴今個兒才嘗到那滋味呢。”
他心道,我這個又算得了什麼呢?
晉朔帝低低應了一聲:“嗯。”
她看似懶怠,實則心性堅毅。
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是她名正言順該享的。
……
荒郊野外到底不如縣城的環境好,如此緩了一日,他們便立即啟程了。
孟公公由人抬著,倒也不至於崩開傷口。
鍾念月仍舊會與晉朔帝一同坐相公子的馬車,弄得相公子苦不堪言。
鍾念月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