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打算講點什麼緩和氣氛,卻聽京墨來報,說皇帝身邊的楊公公來了營地,把鎮國長公主請去了行宮。
沈令蓁心裡一緊,也忘了跟霍留行賭氣,小聲道:“還召請了誰,隻有我阿娘嗎?”
“方才頭一個召請了沈副使,等沈副使回到營地,又召請了薛將軍,現在薛將軍剛返回崗哨,便輪著了長公主。小人瞧著,接下來興許還有人陸續應召。”
沈令蓁看向面露思索之色的霍留行,問道:“這冬祭的節骨眼,聖上打的什麼主意?阿娘會不會有危險?”
霍留行搖了搖頭:“不會。”
看這輪流召請的形式,皇帝絕不是要威脅誰的人身安全,而更像是想與大家商談某件重要的事。
這一出本身倒不是在打壞主意,但麻煩的是,霍留行今夜必然也要離開營帳一趟,到時就不能給沈令蓁當火爐了。
照她眼下的身體狀況,夜裡若是失去了他這巨型湯婆子,恐怕還真熬不住。
他嘆了口氣:“好了,不吵了,先上榻,我給你暖暖,一會兒不知什麼時候就輪著我了。”
沈令蓁見他這是休戰的意思,也不再計較方才那幾句口舌之爭,上榻後跟他悄聲抱怨:“怎麼就非要挑今夜呢?”
的確,皇帝意欲召人一個個私下談話,原本在汴京皇宮也可以,但今夜對皇帝來說卻有一項特殊的優勢:那便是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輪流入宮期間,他們沒有機會彼此交換意見。
既然大家隻能全憑臨場發揮,而無事前商討的可能,皇帝自然能夠得到最真實的答案。
這個盤算,實則妙得很。
霍留行把她抱在懷裡暖她身體,跟她解釋了幾句,搓著她的手道:“我走之前,會叫蒹葭和白露進來照顧你。”
沈令蓁點點頭闔上了眼。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後,霍留行便被召進了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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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二更天都快到頭了,皇帝還是精神奕奕的,瞧見霍留行搖著輪椅進到宮室,朝他招招手:“留行啊,辛苦你大冷夜跑這一趟了。”
“陛下言重,能為陛下分憂,是微臣的榮幸。”
皇帝一笑:“這麼說,你猜到朕召你來所為何事了?”
這時候裝傻反倒不真誠,霍留行說:“不止是微臣,滿朝皆知,陛下近來正勞神於儲君之位該落誰家的事。”
皇帝長嘆一口氣:“可不是嘛,他們說的對,儲君是國之根本,空缺這麼久,該有個結論了。今夜召你來,朕正是想聽聽,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霍留行斟酌了一下,正要作答,忽見楊公公大驚失色地匆匆奔了進來。
這位公公是皇帝身邊的老人,輕易不會慌神,這個樣子,怕是出了大岔子。
皇帝不太爽利地道:“何事驚慌?”
“回稟陛下,嵬名王子的親信趕來行宮報信求援,說王子身邊的西羌僕役好像要對他下殺手!”
霍留行眼睛眯起。
皇帝眉心一跳:“他們西羌自己人要對他下殺手?”皇帝愣了愣,迅速反應過來,“快,傳令下去,營地戒嚴,務必全力保護嵬名王子安全!”
作者有話要說: 精蟲上腦霍留行,陰陽怪氣霍留行,無理取鬧霍留行——成語大全顧了之。
第63章
聖令下達的時候,沈令蓁正擁著被衾坐在床鋪上。
她白日在馬車裡睡了不少時辰, 其實壓根不困, 霍留行走後不多時,便翻來覆去再無睡意,因身處陌生地方, 心裡不安, 幹脆坐了起來。
蒹葭和白露進來添炭火, 見她沒有再入眠的打算, 便替她穿戴好了外衣,把裘氅與絨毯都往她身上堆,免得她著涼。
沈令蓁斜倚著床欄,百無聊賴地看著炭盆裡噼裡啪啦炸開的火星,正|念著霍留行何時能回,忽然聽見外邊傳來一陣騷動聲。
鎧甲摩擦,撞出辚辚清響,似是很多人在來回奔忙, 一邊窸窸窣窣低語著什麼。
沈令蓁隱約覺得不對勁, 給蒹葭使了個眼色,讓她去外邊探探。
蒹葭拉開營帳帳門, 看到身穿赤色鎧甲的禁軍分成幾支小隊,像在四處搜查。附近不少人也在同一時刻被驚動,帳門前都是代家主前去詢問情況的僕役。
蒹葭逮了名落單的士兵問這是怎麼了。
那士兵急匆匆地要去別處,拋下一句“嵬名王子不見了”便跑沒了影。
沈令蓁已經整理好衣裝下了榻,在帳門後聽見這話, 眼皮一跳。
比起諱莫如深地藏著掖著,士兵這樣直截了當的回答,更說明了問題的嚴重性。若是單純的失蹤,他們不應該把消息放出來。
沈令蓁直覺大事臨頭,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這冬祭的大日子,誰有膽子對西羌的王子不利?而這位維系西羌與大齊和平的質子,若是真在南郊出了事,又會造成怎樣嚴重的後果?
外頭出動的禁軍數量越來越多,幢幢人影投射在帳子上,壓在人頭頂,籠罩得人心慌氣短。
沈令蓁六神無主地站在帳門邊,聽見一門之隔外傳來一個青澀沙啞的男聲:“殷殷?”
像是薛玠的聲音。
薛玠不必跟他父親一樣在營地外當值,原本應當身在營帳內。
沈令蓁隔著門急聲道:“阿玠哥哥?你怎麼出來了,禁軍找到嵬名王子了嗎?”
“還沒有。我聽說霍將軍去了行宮,擔心你一個人害怕,來跟你說一聲,你好好待在裡頭,別出帳子。”
她點點頭:“我知道,你也快些回去,免得在這節骨眼招惹是非。”
沈令蓁將今夜在場之人掰算了一輪,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哪家朝臣有這動機暗害嵬名赫,所以她現在更怕無辜的人被牽連進來。
薛家本就執掌兵權,又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已然岌岌可危,不能再出岔子。
薛玠“嗯”了一聲,難得與她說上兩句話,欲言又止地還要講點什麼,卻發現實在不合時宜,隻好說:“那我回去了,你萬事小心。”
沈令蓁剛要應聲,卻聽外頭士兵在與誰人通報:“嵬名王子遇刺重傷了!”
緊接著,一眾禁軍似齊齊往什麼方向蜂擁而去。
她驀地一驚,拉開帳門一角,借火光瞧見奄奄一息的嵬名赫四仰八叉地被幾個士兵抬著,左胸插著一柄短劍。那劍直穿他胸膛而過,從他後背透出劍尖一角來。
這傷勢,看起來似乎已經無力回天……
沈令蓁瞧得一陣頭暈目眩,一轉眼,卻見薛玠的臉色竟比她更加慘白。
他緊緊盯著嵬名赫被抬走的方向,顫抖著雙唇說:“……那是我父親的佩劍。”
沈令蓁腦海中倏爾閃過一種不好的猜測,一顆心瞬間如墮冰窖。
薛玠搖了搖頭,再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阿爹怎麼可能……!”說著朝營門方向狂奔而去。
沈令蓁伸手去攔,隻觸著他一片滑不留手的衣袖。
她有心叮囑薛玠切莫衝動行事,抬腳追了兩步卻猛地停在了原地。眼下營地內雖亂得一塌糊塗,卻沒有哪個女眷不守規矩地跑到外邊來,她若這時候出了頭,容易將禍事惹給霍留行。
沈令蓁叫蒹葭跟上薛玠,自己則退回了營帳內,忐忑不安地透過門縫朝外觀望。
白露到外頭問來情況,與她回報:“少夫人,真是薛將軍刺了嵬名王子。追查嵬名王子下落的禁軍親眼瞧見薛將軍刺出了那一劍,這事做不了假。”
“在哪裡瞧見的?”
“距離營地約莫四裡地的一處山坳。”
營地方圓三裡地內皆有禁軍把守,薛策原本就該在三裡地的邊界處巡視。而三裡地到四裡地這一塊則出了崗哨目及的範圍,剛好是片盲區。
“消息已經傳到行宮那兒了嗎?”
白露點點頭:“聖上已經命禁軍卸了薛將軍的兵器與甲衣,將他押去了行宮。薛郎君要上去與禁軍動手,幸虧被蒹葭攔了下來。”
薛玠肯聽蒹葭勸阻,說到底還是因為曉得她是奉了沈令蓁的命令。
沈令蓁稍稍松了一口氣。
眼下事情真相還未徹底查明,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但薛玠若是一時衝動,跟象徵皇權的禁軍大打出手,即便過後證明此事是誤會一場,薛家也成了逆犯。
沈令蓁默了默,思考著白露的話,心中漸漸疑竇叢生:“不對……消息怎麼傳得這麼快?”
白露壓低了聲:“婢子偷摸著跟一名士兵打聽,聽說一開始就是聖上先下令讓禁軍確認嵬名王子是否安全,大家才發現嵬名王子失蹤了。”
“好端端的,聖上怎會突然懷疑嵬名王子出了事?”
這事就不是一個婢女能打探到的了,白露搖頭示意不知,沈令蓁卻自顧自聯想到了什麼,猛然間毛骨悚然起來。
*
行宮內,薛策正蓬頭散發地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面冷如霜,指著他道:“朕問你,人是不是你刺的?”
一旁輪椅上的霍留行在皇帝瞧不見的角度,輕輕對薛策搖了搖頭。
薛策餘光瞥見這一動作,卻一臉肅穆地沒有理會,回話道:“回稟陛下,那一劍確是微臣所刺,但微臣並非有意為之,而是在巡視時發現可疑人士,追出去與之交手,誤傷了忽然現身的嵬名王子。”
霍留行閉了閉眼。
嵬名赫死在大齊人的手裡,直接指向的結果,便是西羌有了對大齊發兵的正當理由。
今夜,嵬名赫向皇帝秘密求援,說自己人要殺他,說明西羌眼下養足了精力,又有能耐挑起事端了,所以才決定犧牲一個王子,給未來單方面廢除那紙降書上的承諾換一個“師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