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正打算讓出一個身位,由她來,卻忽覺手腕被人掐了一下,低頭一看,霍留行面色痛苦,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京墨身子一側,立馬擋死了他。
今日這一場,實則正是前些天那出連環計的後一半。眼看沈令蓁一顆七竅玲瓏心,一次次識破他們的詭計,他們堅定地認為,假的,是騙不過她的,唯有半真半假的,才有機會瞞天過海。
所以霍留行因為陰雨天犯腿疾是真,要帶沈令蓁轉移陣地也是真,隻不過原本應當親自去白豹城客棧接她,卻假傳了“失去音信”這樣的消息。至於之後,所有的路線、時機,包括這兩間茅屋,都是及早安排妥當的。
眼看事情進展到此刻一切順利,想博的同情博到了,想得的照顧也得到了,應當距離沈令蓁心軟原諒霍留行也不遠了,但京墨瞧著,郎君卻好像出了什麼岔子。
他鎮定地轉頭與沈令蓁道:“少夫人,您先去隔壁那屋拾掇拾掇,郎君這邊有我。”
沈令蓁下車那兩回,雨已停了,人倒是沒有淋湿,但靴子與裙擺都沾了泥濘,眼下黏糊糊的,確實不太好過。
她還想再說什麼,便被蒹葭徑直半拖半攙地帶走了。
京墨裝模作樣地替霍留行卸除下半身的鎧甲。
待兩人走沒了影,“昏迷不醒”的霍留行立刻睜開了一道眼縫。
京墨剛要問他出了什麼事,猛地瞧見他褲腰下那一團情狀,驚得一駭,與他眼神交流道:郎君這是?
霍留行點點頭,頭疼地扶了扶額,舔舔後槽牙,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
他向來自制力極強,更視沈令蓁為尚未長開的黃毛丫頭,哪怕過去這一月多幾乎夜夜與她同榻而眠,也從未有過任何動搖。
卻不料今日沒有一絲絲防備地,生生被她無意識的撩撥招惹成了這樣。
但細細想來,此事雖意料之外,卻又實屬情理之中。
他念經念得再清心寡欲,也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成年男子,豈能在那等情形下毅然決然地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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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留行無聲地大口深呼吸著,緩解著內心一波一波起了卻久久落不下去的狂浪躁動,而隔壁的沈令蓁,此刻也不太好過。
蒹葭替她換衣裳時碰著她胸脯,不意她竟像受驚的兔子似的猛地一縮。
“少夫人,您怎麼了?”
沈令蓁在蒹葭面前倒也沒什麼害羞的,直言道:“方才不小心被郎君的腦袋砸著了這裡,現在還覺著疼,我是不是被砸壞了?”
蒹葭發笑:“您正在長身體,這地方平常就會有些脹痛,被砸著自然不好過,過兩日就好,不會有事的。”
沈令蓁點點頭,又好奇地問:“可又不止是疼,方才疼過以後,還覺得痒酥酥的,好像……好像螞蟻在爬似的,心肝都發顫,這又是為什麼呢?”
她問得嚴肅認真,倒叫曉事的蒹葭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咳一聲,斟酌著含蓄道:“這個,這個說明少夫人與郎君感情好……”
“感情好?”
“對。感情好,就會痒酥酥的,感情不好,就隻有疼了。”
沈令蓁眨眨眼,皺著眉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話要說: 馬車小劇場——好奇寶寶沈令蓁:“是我孟浪了,是我孟浪了……”突然崛起霍留行:“沒關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小霍霍比你更孟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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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沈令蓁換完一身幹淨衣裳, 又急急回到隔壁詢問霍留行的情形。
想霍留行一時半刻大約不能風平浪靜, 京墨隻得替他兜著, 擋在門前比個噓聲的手勢,將沈令蓁支開了去, 到外邊才與她道:“郎君眼下需要靜養,少夫人若不嫌麻煩, 還請替郎君搗些藥草,小人去外邊弄點吃食來。”
看他從馬車裡變戲法似的變出一筐藥草,沈令蓁忙不迭接過,專心致志地跟蒹葭學起了搗藥, 待一絲不苟地將幾株新鮮的草植搗成半糊狀, 裝進木碗裡, 才輕手輕腳推開了隔壁茅屋半掩的木門。
屋內油燈微弱地燃著,忽明忽滅的光合著霍留行發沉的一呼一吸, 在這雨後初晴的靜夜裡顯得格外相諧。
茅屋隱隱散發著朽木的氣息,對從小過得精貴的沈令蓁來講, 這陌生的味道並不好聞, 要說毫無嫌棄自然不能,但眼見霍留行睡得這麼沉,又記起他曾說, 從前行軍打仗時為了活命可以茹毛飲血,再看這破舊的床鋪, 泛黃的牆壁,似乎也能夠知足常樂了。
她在床邊蹲下來, 有心叫醒他,替他敷藥,張嘴又不忍心地頓住。
也不曉得霍留行這幾日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眼下一圈青黑不說,下巴也冒出了刺稜稜的胡茬,整個人瞧著精神氣都散了,且即便是在睡夢中,他的眉頭也仍舊緊緊蹙著,像還在煩心什麼棘手之事。
沈令蓁伸出一根食指,想將他擰成川字的眉心揉平,不料剛一碰著,霍留行便霍然睜開了眼。
下一瞬天旋地轉的一個顛倒,她連聲都沒來得及吭一吭,就被他壓制在了床榻上,驚愕之下低頭看去,脖子上便是他瞬間收緊的五指。
沈令蓁猛地噎了氣,掙扎著去推他。
霍留行一愣之下看清了她的臉,迅速松手。
京墨離開後,他緩過了那陣難堪,很快便因體力透支當真昏睡了過去,方才沈令蓁靠近他時,他正在夢裡對陣殺敵。
沈令蓁被他這狠厲的一掐嚇得不輕,連滾帶爬地起來,狼狽地避到床角,咳得肺都似要嘔出來,聽到門外蒹葭慌張的詢問聲,勉強道出一句“沒事”。
霍留行逐漸清醒過來,上前去輕拍她的背:“我睡糊塗了。傷著了嗎?我看看。”
那是當真沒留後手的殺招,盡管隻是短短一剎,沈令蓁的脖子也已起了一圈紅印。僅僅被霍留行輕輕一碰,她就疼得紅了眼,邊咳邊淚盈盈地望著他。
霍留行一面替她順背,一面從一旁湿淋淋的衣裳堆裡翻找出一瓶藥膏來,拿食指替她細細塗抹在紅痕上。
她過了好一陣才徹底緩轉過來,瞅瞅自己方才能夠自如走動的腳,又碰碰自己還結著痂的額角,再摸摸這火辣辣的脖子,傷感道:“自與郎君成親,我這大災小難竟是沒有斷過。”
霍留行揉了揉眉心:“以後我睡沉的時候,別這麼靠近我。”
“郎君怎麼反倒怪起我來了?方才在馬車內,我給郎君擦身,你明明聽話得很,哪知這會兒卻成了這樣。”
霍留行不自然地咳嗽一聲。
方才在馬車內之所以能夠任沈令蓁“施為”,全因他清醒無比。實則他真正入睡後,即便周遭有一點點細微響動也會警醒,根本無人可近身。
他避開了這個話茬,依照一個初醒之人該有的正常反應道:“這是哪兒?你怎麼找到我的?”
沈令蓁將前因後果簡單講了一遍,反過來問:“郎君為何會忽然失去音信,這一路可是遭遇了強敵?”
“是碰上一些麻煩。”
眼看他如此諱莫如深,沈令蓁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還是直言道:“郎君是不是怕我出賣你,所以不願與我說明?”
霍留行還沒否認,她便又接了下去:“其實即便是在最生氣的那夜,我也不曾想過要背叛郎君,當時不過說了些賭氣的話罷了。雖然直到眼下,回想起過去郎君欺瞞我的種種,我仍然覺得意難平,但我並非鐵石心腸,也分得清輕重緩急,眼下郎君遭難,我哪裡還顧得上與你怄氣,隻一心想陪你渡過難關,轉危為安而已。”
霍留行目光微微一動。
見他不說話,她悶聲問:“郎君不相信我?”
這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講出來,霍留行的確未必相信,畢竟在遇見沈令蓁之前,他很難想象得到,汴京那渾濁的水土竟還能養出這樣良善單純且通情達理的人。
可她已經將話說到這份上,他自然不會不相信,隻是仍然不能吐露實情。
他此行的目的,是為揪出隱藏在定邊軍,與西羌裡應外合的“內鬼”,經過幾日暗查,事情已然有了眉目,今晨便鎖定了目標,將人引去了東谷寨。如若那邊事態順利,此刻或許查出了幕後主使。
但這“內鬼”一事往根上說,是通敵叛國的重罪,查到最後多半與汴京位高權重的人物有所聯系,而那些人物,隨便打一竿子都會與身為皇室宗親的沈令蓁牽扯上,講給她聽,極可能令她陷入情義兩難的矛盾當中。
霍留行默了默,道:“我當然相信你,但事情已經有驚無險地順利解決,就不必再多提了。”
沈令蓁聽出這隻是個借口,卻也不再勉強地打破砂鍋問到底,記起那碗搗好的藥草,忙爬下床去拿來:“我聽京墨說,碰上陰雨天,郎君的腿關節常酸軟作痛,若有這藥湿敷,會好受些許。”
霍留行原本沒有多想,等她坐在床沿卷起他褲腿,溫熱的手指撫上來,立刻渾身一僵,避開了去:“不用你來,我自己敷。”
沈令蓁一愣:“是我太笨手笨腳了嗎?我從前確實沒幹過這樣的活,方才搗藥的時候也折騰了好久……”
霍留行的心窩子像被敲了一記軟錘,想著絕不能再讓她毛手毛腳,破了他的防線,嘴上卻已經說出:“不是嫌你,是怕你累著。”
沈令蓁果真當即喜笑顏開:“我不累,郎君乖乖躺著就是!”說著將他推到床鋪上。
霍留行實在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還能有朝一日被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推倒,等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個四腳朝天的姿勢,而腳邊的沈令蓁正捋起袖子,一副想要大幹一場的架勢。
他及時提醒:“這草藥藥性重,隻敷膝蓋和腳踝兩處就好,你也別拿手沾,用勺子舀。”
沈令蓁那意圖將藥汁抹遍他兩條腿的一雙手驀然停住,連“哦”兩聲,依言照做,敷到一半,見他小腿肚似有痙攣的態勢,趕緊停了下來:“很疼嗎?”
霍留行的確不想給她搗亂的機會,卻也沒有扯謊。這藥草的汁水一滲透到體膚之內就是涼骨透心的寒,一次敷太多還真受不太住。
他搖搖頭,咬牙說:“有點冷,能忍,繼續。”
沈令蓁見識過他心性有多堅韌,膝蓋骨砸到牆上也面不改色,笑得從容的人,眼下卻被折磨得臉都發青了,也不知得是怎樣切膚之痛。
她抖著手將最後一些藥汁敷完了,問道:“仲夏的天也這麼冷?怎樣可以緩解緩解郎君的痛苦嗎?”
霍留行渾身上下每處骨骼都似在顫動,卻仍搖了搖頭,示意無妨,因不願她見到他的失態,咬著牙關背過了身去。
沈令蓁一顆心都揪了起來,瞧著他的背影猶豫片刻,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脫了靴子爬上床去,從背後一把圈住了他:“這樣會好一些嗎,郎君?”
霍留行一僵,要去撥開她環繞在他腰際的手,卻反倒被她更使勁地抱緊。
她低低地說:“郎君,我身上熱乎著呢,你不要逞強了,讓我暖暖你。”
霍留行凝滯著靜默許久,閉了閉眼,翻了個身面對她,一雙手輕輕捧起她的臉,顫抖著吐出幾個字:“真要暖我?”
沈令蓁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奇怪舉動惹得莫名忐忑起來,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這樣來。”霍留行低下頭去,吻住了她的唇。
第32章
就像失魂落魄迷失荒漠的人在絕望中驀然尋見一朵沾著甘冽晨露的野花,一碰著她的唇, 霍留行幾乎立刻陷入了無法自拔的境地。
體內流竄湧動的寒氣被這輕輕一啄逼退到了九霄雲外, 假想中的冰天雪地仿佛成了模糊的布景,周遭反燃起一股熊熊大火, 炙烤著他瀕臨崩塌的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