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書瑾看著蓋上了白布的焦黑屍體,泣不成聲。
葉洵一早便在謀劃了此事, 他將葉芹喚進去之後, 便沒打算讓她活著走出來。
可葉洵如此疼愛妹妹,為何會做出這種事?陸書瑾是怎麼也想不明白。
難道是他知道葉家必敗, 也清楚所有葉家人都沒有活路, 為了不讓葉芹受盡苦楚,所以才選擇了這種極端的方法, 在入獄之前先自行了斷?
他竟能如此殘忍嗎?
陸書瑾猜不到葉洵在想什麼, 更是接受不了這樣的結局,抱著蕭矜失聲痛哭。
葉芹那麼乖巧,那麼純真的一個姑娘, 即便是生長在如此環境之中,她依舊熱情而率真,不記仇怨。
她合該擁有更好的餘生才是。
蕭矜心痛極了, 將陸書瑾摟在懷裡, 面上也是一派沉重,抿著唇久久沉默。
最要緊的還是季朔廷, 他瘋魔一樣在大雨之下扒著廢墟, 盡管渾身淋得湿透, 雙手被殘垣廢墟刺破,鮮血染紅了雙掌,也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悶頭尋找屍體的殘肢。
陸書瑾一夜未眠,加上心痛至極,哭得累了,便趴在蕭矜的背上,讓他背回了小宅院之中。
燈火朦朧,陸書瑾洗盡一身疲倦換上幹淨衣裳窩在床榻中,將身體蜷縮起來,即便是睡著了,淚還是從眼角滑落,不知是做了什麼噩夢,無意識地低低喚著。
蕭矜原本坐在床榻邊寫信,聽到這聲音便半個身子上了榻,將被子往她身上攏了攏,一下就抱起來,摟在懷裡。
他伸手揩了揩陸書瑾的眼淚,壓低了聲音,“乖乖,被夢魘住了?”
陸書瑾並沒有醒,意識尚且迷糊,隻覺得身體被一股子溫暖包裹,下意識更往溫暖處貼近。
窗外雨聲不停,淅淅瀝瀝,屋內蕭矜俯頭,用臉頰貼住她的額頭,斂著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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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人已經全部下獄,其中葉鼎是在葉洵的書房找到的,渾身都被捆著,意志幾乎被消磨殆盡,押入牢中時還在歇斯底裡地痛罵葉洵。
葉洵這一場局布得太久,他很久之前就決定要將葉家徹底推翻,到了最後他甚至還帶走了葉芹。
蕭矜覺得葉洵像是瘋了,卻又隱隱覺得這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若是他一開始就想帶著葉芹去死,不應該如此大費周章做了這麼多事,而且以葉洵疼愛妹妹的程度來看,他怎麼舍得……
陸書瑾在他懷裡動了一下,蕭矜打斷了思緒,又低頭看她。
她這段時間雖然沒受什麼皮外傷,但心裡實在鬱結,沒好好吃飯整個人明顯能夠看出來瘦了。好不容易事情就要結束了,卻又出了這樁事,陸書瑾在夢中都是皺著眉的。
蕭矜憐愛地親了親她的鼻尖,喃喃道:“會沒事的。”
陸書瑾隻睡了兩個時辰多,就惶惶驚醒,睜眼時見房中燈火昏暗,蕭矜依舊坐在榻邊的矮桌旁。
他左手置在榻上,右手在寫東西。
陸書瑾眨了眨眼,意識回籠,一張口聲音沙啞,“幾時了?”
蕭矜聽見聲音,擱下筆朝她探來,左手一動陸書瑾才發現那隻手正與她交握著,掌心溫暖幹燥。
“申時。”他報了個時辰,又說:“怎麼這麼快就醒了,是我吵到你了?”
陸書瑾搖頭,爬坐起來,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渾身都提不起力氣。
想起睡前的一切,想起葉芹,她的心裡又是一陣喘不過氣的痛苦。
“我想去葉府。”她說。
“雨還沒停。”蕭矜道。
陸書瑾垂下悲痛的眼睛,起身下床,沒再說話。
蕭矜也沒有勸阻的意思,他看著陸書瑾穿上外袍,便上前去主動幫她绾了發,又多披一件外衣,這才帶著她出門。
雨勢分毫未減,即便是撐著傘還是撲了滿臉的雨珠,風聲呼嘯不止,仿佛經久不息地哭嚎。
陸書瑾的臉上都湿潤了,她用帕子擦了擦,依偎在蕭矜的身邊進了葉府。
葉府如今已經沒人居住,裡外都守著侍衛,葉洵的庭院裡更是有很多的人,頂著滂沱的大雨在廢墟裡尋找。
季朔廷坐在庭院外的一個小涼亭上,蕭矜走過去,收了傘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燥的,錦衣浸滿了水之後沉重無比,往下淌著,他所坐的位置堆積出一汪淺水。
季朔廷從房子爆炸開始就一直是這個狀態,沉默著,雙目赤紅,仿佛隨時陷入癲狂的情緒之中。
一根線緊緊繃在他的腦中,克制所有情緒,一旦決堤,他就會崩潰。
他在拼找女屍,不到女屍完整,不到最後一刻,他始終保持著沉默。
此時的季朔廷像是剛從雨水裡進來不久,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加上在大雨裡淋了那麼久,他的臉色蒼白至極,唇上沒有血色,一直摩挲著手裡的東西,靜靜地盯著,不知在想什麼。
陸書瑾走過去,一眼就看見季朔廷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個扳指,青翠的顏色與雪白相融,成色上好。
她記性多好啊,立即就認出這是當初葉芹陪著陸書瑾一同去賣扇子的時候,在張月川的店裡買的那一個扳指。
卻是沒想到,葉芹竟然是買給季朔廷的。
陸書瑾走過去坐在季朔廷的對面,近距離一看,就發現季朔廷的拇??x?指一直在摩挲著扳指上的一個十分明顯的圖案。
那圖案像是被什麼東西隨意刻出來的,毫無美感可言,一下就將整個扳指給毀了。
那像是三個串起來的小圓,看不出來是什麼,陸書瑾問,“上面是什麼?”
“糖葫蘆。”季朔廷啟聲,回答。
是葉芹刻下的,那個時候的葉芹還不會認字。
“這個扳指,就是那日寧歡寺被你扔進水中的那個東西吧?”陸書瑾心中一痛,淚水盈滿眼睛,卻勾出個笑容來,“那時候她還不會認字呢,若是再晚些時候,她或許能在上面刻一個‘季’字。”
季朔廷指尖泛白,像是更用力地捏著扳指,掌中斑駁的傷裂開,往下淌著血。
蕭矜挨著陸書瑾坐下來,掏出帕子給她擦淚,又說:“季朔廷,你現在後悔了嗎?”
季朔廷沒說話。
“那我現在再問你,道義和感情,你究竟選哪一個呢?”蕭矜說。
這個問題,季朔廷從沒有正面回答過,他隻是在用他的行動表示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堅定地以惡劣的態度對待葉芹,讓她厭惡自己,遠離自己。
如此,等到葉家落敗的時候,葉芹至少能明明白白地憎恨他這個害得葉家盡亡的兇手。
可正因為葉芹是個傻子,對別人的情緒和感情都十分敏感,不論季朔廷怎麼佯裝兇狠,她都能看穿他偽裝的外皮,挑出裡面真摯的情意,堅定地告訴別人。
他喜歡她。
季朔廷繃著唇角不再說話,蕭矜故意讓他不痛快,就道:“也是,如今人都死了,再問這些也沒有任何意義。”
一句話傷了兩個人,陸書瑾抹著眼淚哭。
蕭矜見狀又把她抱在懷裡安慰。
季朔廷用繩子將扳指串起來,重新掛回脖子裡,一言不發地出了涼亭,前往院中的廢墟裡繼續翻找。
時至酉時,季朔廷終於撐不住了,暈倒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被抬走。
入了夜,幾人各自回家,雨水開始洗刷這座都城,越下越大,仿佛有一股將所有悲傷過往盡數洗去的架勢。
季朔廷回府之後就發起了高熱,從昏迷中醒來也完全沒有睡意,披衣就往外走,身子如鐵打一般。
家中就這麼一個嫡子,女眷們可勁兒地勸,讓他先緊著身體,季朔廷面無表情,充耳不聞。
正吵鬧時,下人來報,說府外來了個姑娘,也不說話,就坐在門邊上。
季朔廷一聽,雙眼頓時紅了,不顧任何人的阻攔一股腦進了雨中,小廝連忙跟上去高舉著傘為他遮雨。
但季朔廷的步子大,走得又急又快,一下就把小廝甩下,一路快步行去門口,讓侍衛開了門。
門外的檐下果然坐著一個姑娘,她渾身浸滿雨水,所坐的地方湿了大片,發髻也亂了,零零散散地散下來,衣裙上滿是汙泥,像是個流浪過來避雨的髒丫頭。
季朔廷上前,動了動唇卻沒說話。
他走到那人的身邊,蹲下來一看,正是眼皮腫著,雙目空洞的葉芹。
她像是在泥裡滾了幾圈,懷中還抱著一個木盒子,對外界沒有了任何反應,完全沒察覺到季朔廷的到來,又像是隨時都會破碎的,極其脆弱的瓷器。
季朔廷隻得用低聲喚她,怕嚇到她一樣,“葉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