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以前怎麼教你的?說來聽聽。”葉洵又道:“聽話。”
葉芹的淚一下就落下來了,撇著嘴,抽泣將兄長曾教過她無數遍的話慢慢說出來,“葉家人作惡多端,害人無數,血債難償,百死不足惜。”
葉洵的眉眼聚上笑意,“還有呢?”
“葉氏家主害人終害己,其子葉洵……”葉芹的眼眶裡全是晶瑩的液體,成串地往下落,哽咽的話停住。
葉洵就溫柔地撫摸葉芹的頭,像是鼓勵,“接著說。”
“其子葉洵,惡人之犬,為虎作伥,在世是獄中囚,死後為黃泉奴,萬罪難贖。”
“對,一字不差,芹芹真厲害。”葉洵見她哭得厲害,將她攬過來,抱坐在腿上,攏在懷中。
母親剛死的那段時間,葉芹因為腦子本就撞壞了,又尋不到母親,經常出現癲狂痴態,有時候會亂砸東西,尖聲哭喊,有時候則是自己縮在角落裡,蜷縮成小小一團,誰也不理睬。
下人不想管她,便將她鎖在房中,任她是哭喊打鬧還是不言不語,完全置之不理。
葉洵那時候也年幼,去找過父親告狀,反倒挨了他幾鞭子,讓他將心思放在正事上。
自那之後,葉洵每每從書院下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葉芹。
她每日都是這種狀態,鮮少有正常的時候。
葉洵就將小小的她抱在腿上,學著娘親的樣子拍她的後背,給他哼唱娘親經常哼的搖籃曲,葉芹在這時候總會變得安靜下來。
後來葉芹慢慢成長,性子也恢復了活潑,葉洵就不便再抱她,一晃多年過去,兩人都好好地長大了。
他抱著葉芹,像年幼時小小的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樣。
這次葉芹卻不再安靜,她抱著葉葉洵的脖子低低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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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洵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出聲,“芹芹是何許人家?”
葉芹哽咽地回答:“許氏遺孤,許芹芹。”
葉洵聽到這句話,便將她放了下來,起身走到房中的角落,掀開鋪在地上的地毯,將地磚搬起來,露出一個地道入口。
他又走回去,將木盒也遞到葉芹的手上,拉她起來,將她帶到地道旁。
他盯著她的眼睛說:“芹芹就是這世上最聽話的孩子,任何時候都要聽哥哥的話,對不對?”
葉芹不語。
“芹芹,說話。”
“對。”葉芹重復道:“任何時候都要聽哥哥的話。”
葉洵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的目光出奇平靜,眼眸裡像是沒有任何感情一樣,對葉芹道:“走下去,順著地道往前跑,我隨後就去找你。”
聽話聽話,從葉芹記事起,葉洵總是對她說這句話。
葉芹也如葉洵所願,成為了一個聽話的妹妹。
於是葉芹走進了地道,順著階梯下去,剛下兩層,她抬頭,朦朧的淚眼盯著葉洵,問道:“哥哥會陪我去江南的,是不是?”
葉洵居高臨下看著葉芹,片刻後他蹲下來,摸了摸葉芹的腦袋,笑得燦爛,“這是當然的,哥哥從不食言。”
葉洵從來不對葉芹失約,一次都沒有。
葉芹久久不動,直到葉洵開口催促,她才抱著木盒繼續往下走。
她的身形逐漸沒入地道,地道的牆壁上提前點了燈,十分亮堂,地道挖得很整齊,路也平坦,一盞盞燈掛在上頭,給葉芹指路。
“往前跑,不要回頭。”葉洵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葉芹終於大哭出聲,抱著盒子邁步往前跑。
“葉家人作惡多端,害人無數,血債難償,百死不足惜……”
她一邊跑,一邊哭著念。
“葉氏家主害人終害己,其子葉洵,惡人之犬,為虎作伥,在世是獄中囚,死後為黃泉奴,萬罪難贖……”
如此平坦的路上,葉芹還是摔倒了,很快又爬起來,擦著淚繼續往前跑。
哥哥讓她跑,一直往前,那她就不會停下。
葉芹的哭聲漸漸遠去,直到慢慢聽不見了,葉洵才將地磚蓋上,地毯鋪上。
他動作緩慢,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完的,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坐在地上,靠著牆壁。
坐了一會兒,他起身前往櫃子,將裡面提前藏好的女屍給扛出來,放在牆邊,讓她靠坐著。
女屍穿著與葉芹一模一樣的衣裙,一張臉卻血肉模糊,滿是刀痕。
這原是玉容館的妓子,因沒伺候好賈崔,惹怒了他被折磨致死,葉洵便將屍體要了過來,身形雖然與葉芹差了不少,但是無甚關系。
他從門邊的櫃子下扯出一根長引來,攥在手中,挨著女屍坐下。
萬事俱備,隻差上最後一步了,葉洵靜靜坐著,面容近乎冷酷。
他心裡清楚,六皇子此戰必敗,屆時三皇子登基,等待葉家的便是滿門抄斬的罪詔,姓葉的一個都跑不脫。
葉家倒臺,葉洵就沒有半點權力能使,保不住自己,更保不住葉芹,就算是最後這關頭立了那些功,也不足以保全他和葉芹安然無恙。
最穩妥的辦法,??x?就是讓葉芹變成個死人。
葉洵對民不仁,對親不孝,他可以被萬人唾罵,但葉芹不行。
在這骯髒泥濘之中,葉芹站在葉洵的雙掌之上,被高高舉起,她一直都是幹淨的。
他要世人提及葉家時,贊一句葉家嫡女血性忠骨,大義滅親,不與家中奸惡父兄同流合汙。
也要葉芹日後能光明燦爛地活著,不是什麼奸人葉家之後,而是許氏遺孤,然後尋一良婿,被一生疼寵。
隻是這些,他都看不到了。
縱使面上再平靜,也掩不住眸子裡藏著的深深的不甘。
葉洵坐著,思緒亂七八糟,一會兒想起幼小的葉芹跌破了頭滿身是血的模樣,一會兒想起母親死前的掙扎,一會兒又想起了幼年時與蕭矜季朔廷的初見。
而後他估摸著葉芹應該已經跑遠,便從懷中掏出了火折子,吹燃之後去點那引線。
他松手,引線落在地上,燃起火花。葉洵閉著眼睛,將頭靠在牆上,享受最後的寧靜。
風變涼了,往脖子裡灌,冷飕飕的,陸書瑾縮了縮脖子。
蕭矜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轉頭問:“去房中休息會兒?”
陸書瑾剛想說話,腦門忽而一涼,她抬頭,鼻尖上又落了一滴,她喃喃道:“下雨了。”
下雨了,是一場昭示著酷夏要來臨的大雨。
蕭矜拉著她往外走,想帶她去亭中避雨,身後卻猛然傳來爆炸,巨大的衝勁兒翻起風浪,灼熱的氣息從背後撲來,震耳欲聾的聲響將所有人都震住。
陸書瑾驚恐地回頭,就見葉洵與葉芹所在的房屋半邊牆都炸塌了,烈火像覆在油上,瞬間燒起來,蹿得老高。
“葉芹!”陸書瑾驚叫一聲,正要動身,卻被蕭矜一把抱住,往外拽去。
他衝裴延喊道:“帶季朔廷走!”
裴延反應也很快,猛地攔住要衝入屋中的季朔廷,奮力往外拽。
緊接著第二聲爆炸響起,比第一下更為猛烈,氣浪在空中翻湧,卷著熱意衝過來。
蕭矜把陸書瑾抱在懷裡往外跑,這才沒有被波及。
雷鳴接上,傾盆大雨眨眼而至,哗然一下澆在大地,卻像是給燒起來的房屋添了一把油,火勢更甚。
第三聲爆炸也起,大地都顫動了一下,地面開始塌陷。
蕭矜抱著陸書瑾跑出老遠,瓢潑的雨將幾人淋透,站在亭中時,第四聲爆炸傳來,其後再沒有動靜了。
四響爆炸,烈火焚燒,房中的人絕無生還的可能。
第98章
“我是許氏遺孤,許芹芹。”
刮了幾日的狂風, 一場大雨終是在這日的清晨落下。
也不知道葉洵是在房中埋了多少火藥,藏了多少油,炸了個稀巴爛之後一場大火燒得燎天熱烈,大雨澆了許久才漸漸熄滅。
裡面抬出了兩具屍體, 已然被燒得面目全非, 通體焦黑, 完全看不出當初的模樣。女屍和男屍卻是被炸得四分五裂, 找了好一陣才將胳膊腿給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