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齊銘盯著蕭矜看了半晌之後,忽而雙膝一彎跪了下去,再不復先前與蕭矜爭搶雅間的大少爺姿態,他將脊背彎下來,額頭貼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揚聲道:“求蕭少爺給條生路!”
雅間的門又被關上,幾個少年瞬間放松下來,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嘲笑齊銘。
蕭矜站起身,抱起雙臂繞過桌子往前走,來到跪伏下去的齊銘面前,笑著道:“我豈有這麼大的面子,還能威脅到齊大少爺的性命。”
“蕭少爺,蕭少爺,先前是我有眼不識,膽大妄為與你作對,我現在真的已經知道錯了,您就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們齊家吧!”齊銘仿佛是真的走投無路,也不知道來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和準備,此時完全將面子臉皮尊嚴放下,跪著往前行了幾步,想去抱蕭矜的雙腿。
蕭矜毫不留情地抬腿踹在他胸膛,力道約莫是沒有收斂的,將齊銘整個人踹得翻了過去,額頭撞在桌邊,發出“咚”地一聲巨響,撞得桌上的菜都猛然晃動一下。
陸書瑾碗裡的湯撒了出來,她趕忙站起身往後退了兩步,也擱下了筷子。
齊銘摔到在地又極快地爬起來,雙手合十用卑微的姿態乞求,“你怎麼打我都行,隻要你能饒了……”
他話還沒說完,蕭矜就拽住他的衣領一拳砸在了他臉上,戾氣又重新盤旋進他的眼眸之中,桌子被他動作間整個抽翻,上面吃了大半的碗碟菜餚摔得稀碎,發出持續很久的碎裂聲音。
陸書瑾恍然又看到了幾日前的噩夢,蕭矜滿身暴虐與兇殘,一腳腳重重踹在齊銘的身上,在他白衣上留下極為明顯的腳印。齊銘的額頭出了血,糊了半臉,挨了拳頭的臉頰眼眶以極快的速度紅腫青紫,不過片刻工夫,完全沒了人樣。
她心生懼意,下意識往後退。
蕭矜沒打多久,狠狠出了口氣似的停下,手背上沾滿了血,他卻沒有就此罷休,而是對蔣宿擺手,“揍他。”
蔣宿方義等幾個少年一擁而上,將齊銘圍在中央,一時間拳頭腳印全落在他的身上。齊銘一開始還咬著牙不出聲,很快就撐不住了,開始慘叫求饒,哀哀哭喊,“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
“知道疼了?”蕭矜冷眼看著,笑了一下,惡劣極了,“少說也得敲斷你兩根肋骨。”
陸書瑾看著面前這殘暴的場景,指尖不住地顫抖,耳邊充斥著齊銘的慘叫哭嚎,混著少年們的辱罵無比刺耳。
“別打了……”她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沒人聽見,施暴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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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打了!”陸書瑾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大喊一聲,“別再打了!他要被打死了啊!”
幾人同時停了手,包間的雜音瞬間消減,隻餘下齊銘抱著頭嗚嗚地哭。
陸書瑾握緊了拳頭,極力克制著心中的恐懼,抬眼去看蕭矜。
蕭矜果然也在偏頭看著她,隻是那雙眼睛不似平常那般帶著笑或是帶著善意,他此時的目光是布滿寒霜的,冰冷刺骨。
“你們再打下去,他會死的。”陸書瑾一說話,才察覺自己聲音在顫抖。
“所以呢?”蕭矜冷聲反問。
“人命在你眼裡,一文不值嗎?”陸書瑾的話完全沒有經過思考,是脫口而出的。
蕭矜就這樣看著她,其他幾人也在看她,季朔廷說了聲,“算了吧。”
“陸書瑾。”蕭矜喊她,“你來雲城也有快兩個月,應當聽說過我蕭矜的傳聞吧?說出來我聽聽。”
陸書瑾抿著唇,沒有應聲。
“說話。”蕭矜的在語氣上給了她壓力。
“不學無術,橫行霸道。”
“還有。”
“仗勢欺人,草菅人命。”陸書瑾的聲音低下去。
“對,你看清楚了,”蕭矜輕輕哼笑一聲,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冷得駭人,“我就是那樣的人。”
他又說,“你也是這樣認為的,不是嗎?”
陸書瑾下意識反駁,“不是……”
“若非如此,你也不會這般著急要搬出學府,著急遠離我。”蕭矜的面上滿是嘲笑:“就算我讓蕭府廚子日日給你做新膳食,將你舍房的東西和筆墨紙砚全部換成上等,去何處都帶著你,你依舊與我如此生疏,拒絕靠近。”
陸書瑾臉色發白,心裡完全慌亂了,緊張地看著蕭矜冷峻的臉,一時間說不出來半個字。
“你說對了,人命在我這種人眼裡,根本就一文不值。”蕭矜踩住了齊銘的手臂,重重碾了一下,齊銘發出慘叫,他最後轉頭對陸書瑾說了一句,“你也不必搬走,海舟學府的破舍房,爺不住了。”
他說完,便甩開門,大步離去。
“蕭哥!”蔣宿滿臉焦急,看了看陸書瑾,語速極快道:“蕭哥正氣頭上呢,兄弟你別在意,蕭哥消了氣就好了,你方才別攔著呀……”
說完他也跑出去追蕭矜。
幾人瞬間走空,季朔廷是最後一個,路過陸書瑾的時候他停了一下,說道:“你須得自己回去了,趁著天沒黑,路上當心點。”
雅間徹底安靜下來,陸書瑾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色蒼白。
蔣宿和季朔廷後面說的話她都沒聽清楚,腦中反復橫出蕭矜最後看她的那一眼,最後一句話。
蕭矜要搬出學府,就意味著她就不用再去外頭租賃房屋了,也意味著蕭矜要帶著他那個全是達官子弟的富貴圈遠離她了。
如此也好,蕭矜本就與她不是一類人。他出生不凡眾星捧月,自小到大身邊圍滿了人,從不缺朋友玩伴,不缺各種類型的喜歡和偏愛,但陸書瑾卻並不是。
她無父無母寄宿在冷漠刻薄的姨母家,自小便是孤單長大,隻有身邊那個丫鬟算得上朋友,亦沒有感受過除了祖母之外的任何疼愛,而那些疼愛也停步四歲之前,經過歲月的洗刷和她反復的懷念品味而變得模糊不堪。
陸書瑾面對著無窮無盡的冷眼和苛待,早已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學會了如此保護自己。
隻要一直保持著陌生的距離,蕭矜的靠近,不過是讓她多一份闲暇時間的消遣,而蕭矜的離開對她也無礙。
反正她總是孤身一人。
陸書瑾這般想著,劇烈的情緒就平靜了許多,手也不再抖得那麼厲害了,她忽而覺得腿軟,拉了個就近的椅子想坐下來歇一歇。
誰知她將眸低下去的時候,倏爾一滴淚從眼角滑落,來不及阻擋。
陸書瑾匆忙用手背擦去,仿佛隻要動作夠快,這滴淚就不存在似的。
但是後面落得多了,她擦不盡了,於是放棄,喃喃自語:“我沒有那樣認為啊。”
作者有話說:
【蕭矜的小小日記】:
承祥二十五年,十月初七
煩。
第30章
“他聰明,夠資格。”蕭矜道。
陸書瑾自己回了學府。
守在舍房門口的隨從已經全部撤走。陸書瑾記得其中有一個身量沒有其他人高, 笑起來臉上掛個酒窩的隨從,名叫陳岸。
每回陸書瑾出門前,他都說:“陸公子,不必掛鎖, 小的們會守在這裡, 不叫別人靠近。”
下學回來, 他也會站在門口笑著衝陸書瑾說:“陸公子回來了?先進去坐著, 膳食馬上送到。”
陳岸會與其他人每日都會打掃一遍舍房,將地墊仔仔細細掃一遍, 桌子也擦幹淨, 再點上氣味好聞又有安神作用的香,於是陸書瑾回來的時候, 整個舍房幹幹淨淨, 香噴噴的。
他說:“陸公子不必跟小的們客氣,這都是少爺的吩咐。”
陸書瑾站在舍房門口, 夜色濃重遮了皎月, 門口黑漆漆一片,往常這門外總會掛著兩盞燈,此時熄著。
她斂了斂眸, 從懷中拿出小小的火折子,吹了幾口燃起小火苗,然後墊著腳尖將門口掛著的兩盞燈緩緩點亮。兩盞光將陸書瑾的影子投在地上, 形成重影, 影子勾著頭,怎麼看都有一股子恹恹的孤單在其中。
陸書瑾推門而出, 像平常一樣換了鞋, 點亮掛在壁上的燈盞, 房中有了微弱的亮光。
舍房還是與她早上走之前一樣,一扇屏風將房間分為兩半,陸書瑾和蕭矜就在這屏風的左右共同生活了大半個月。
蕭矜走了,隻帶走了那些隨從,房內的東西卻是一個都沒動。
陸書瑾輕步走到蕭矜的地方,目光一一掃過奢貴的桌椅軟塌和比她的要大一些的拔步床,還有他那一件件織錦衣袍整整齊齊掛在床側,擺在桌上的水果,擱在床頭的熟悉的《俏寡婦的二三事》,還有他平日裡穿的木屐鞋,充滿他生活過的氣息。
大戶人家的少爺就是闊綽,這些個價值不菲的東西他說扔這就扔這,壓根不在乎。
陸書瑾看了一圈,又轉身回了自己的那頭,點起桌上的燈,摸出了筆和紙張,開始在上面計算。
若是蕭矜一怒之下將舍房裡的東西全部收回,那她也不指望能從蕭矜手裡要回先前舍房的那些用具,隻得自己再出去買,床榻桌椅這些都是必需品,筆墨紙砚也得置換新的,雖然買的不可能比得上現在的這些,但是陸書瑾手裡有些銀錢,買些耐用的倒是綽綽有餘。
她手裡的這些銀錢已經不算是蕭矜的了,那是她一筆一劃抄寫書籍得來的,是她自己的錢,蕭矜沒有收回的道理。
陸書瑾將這些算好之後,便起身往浴房走,進去之後點了燈,發現浴房地上是空的才想起來那些打水的隨從已經走了。
她又轉身回去,從桌下拉出桶子來,自個出門去打水。
洗漱完本是她背書的時間,但今日陸書瑾的心總靜不下來,看了大半天也沒記住幾行字,索性放棄了看書,拿出《戒女色》繼續抄寫起來,筆尖落在紙上,多少能讓她心緒平靜些。
蕭矜睡覺不喜有雜音吵他,是以舍房的門窗經過三次的加工,門窗一關基本上就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整個舍房寂靜無比,陸書瑾熄了燈躺在床上的時候,才陡然覺得舍房靜得讓有些微妙的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