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宿家中出了個官老爺,並不差這點銀錢,張口就拒絕了。但陸書瑾執意要給,強塞給了蔣宿。
並非是她錢多,而是這種非親非故的關系,若是不拿出點什麼東西,別人未必有菩薩心腸幫她辦事,這種緊要關頭出不得岔子,還是花錢更穩妥,哪怕蔣宿根本看不上這點銀錢。
蔣宿豪邁地拍著她的肩膀,笑道:“放心吧兄弟,此事包在我身上,保證給你辦妥。”
兩人說了幾句,便一同回了學堂之中。
夏季悶熱,堂中門窗大開仍沒有風,蕭矜身邊的小弟拿著扇子殷勤地給他扇風,還有人提了紅木錦盒,一打開上下兩層都是冰,中間則是飽滿鮮亮的葡萄,剝開給蕭矜吃。
陸書瑾是萬萬沒想到,居然還能在學堂之中看到這種場景。
蕭矜熱得將領口稍微拉得敞開了些許,露出白皙的脖頸,俊美的臉上也浮現些許緋色和細汗,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竟有幾分秀色可餐。
她坐下來,掏出方才在食肆買的大餅,鼻子裡問著鮮甜葡萄的香氣,然後咬了一大口餅子。
“你就吃這?”蕭矜仿佛熱得心浮氣躁,盯著餅子緊緊皺起眉頭。
“便宜,且吃得飽。”陸書瑾回答。
這幾日銀子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是為了救人她花得不心疼,不過手上的銀子花一點少一點,她隻能先艱苦些。
蕭矜隻嫌棄地撇撇嘴,並沒有多問。
天氣炎熱,他都沒什麼胃口吃飯,光是看著那個餅子就想吐,卻沒想到陸書瑾竟然真的一口接著一口,慢悠悠的全部吃完,又開始低頭寫字。
她像是感覺不到熱意,領口潔白平整,碎發散在耳根後和額邊,不見一滴汗珠,幹幹爽爽。
蕭矜思緒正飄著時,被蔣宿的詢問聲打斷,“老大,你日後都在這甲字堂了嗎?”
一提起這事他就滿心煩躁,冷哼一聲,“怎會,我最多在這裡裝模作樣念個幾日,待喬老頭氣消了之後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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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發出了然的聲音,紛紛說道:“就知道蕭哥不會留在甲字堂,這地方哪是人待的?”
陸書瑾雖在抄寫注解,但耳朵還是聽著旁邊的聲音,心想那蕭矜上課時也沒見多認真,捧著本《俏寡婦的二三事》看得入神,夫子都沒有責怪他,這甲字堂怎麼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嘰嘰喳喳有些吵,蕭矜當即煩得趕人:“去去去,還杵在這作何?不吃飯啊?”
他們見狀也知道不能再賴下去,甲字堂到底跟丁字堂是不同的,與蕭矜說了幾句話之後便結伴離開。他們一走,陸書瑾立刻覺得周圍涼快不少,也安靜了許多。
蕭矜將裝了冰塊和葡萄的紅木錦盒推到桌子中間,自己拿了本書出來看,手卻再也沒有往盒子裡伸,那盒亮盈盈的葡萄仿佛就這樣被舍棄了。
陸書瑾餘光正好能看到葡萄的光澤,總是被分神,情不自禁就斜眼看過去。
她吃過葡萄,但隻有那麼一回,還是在與那個要定親的瘸子見面的家宴上,汁水飽滿酸酸甜甜,是非常可口的水果。
陸書瑾覺得自己並不是嘴饞,她隻是好奇為什麼雲城的葡萄比她以前在楊鎮看到的葡萄大一點而已。
下午的課是喬百廉親自任教。
他本已很少任課,更少來甲字堂,這次之所以來,大家心裡都清楚原因。
蕭矜也是十分規矩,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書都收了起來,認認真真地聽喬百廉的授課。待講完了內容之後,喬百廉便讓所有學生對剛學的一篇內容寫出自己的理解,一時間堂中紙張的聲音頓起,所有人開始磨墨提筆。
蕭矜不想糊得手上都是墨汁,將砚臺推到陸書瑾的手邊,理所當然道:“你給我磨。”
陸書瑾想問你沒手嗎?但是她不敢,便將自己的砚臺往旁推了推說:“蕭少爺要是不嫌棄,就先將就著用我的。”
蕭矜的俊臉一下子皺起來,半點沒有不嫌棄的樣子,“你這玩意兒能叫墨?怕不是兌了水的炭渣,還有一股子牛糞味兒,拿遠點。”
陸書瑾默默將砚臺拿到另一桌角,心說就你那狗爪子扒拉的字,還好意思挑剔墨?就算是兌了水的炭渣給你用都是浪費!
雖說如此,她還是乖乖將剛放下的衣袖又挽起來,拿起他的墨滴水開始研磨。
墨塊卡在特制的木槽中,沾了水一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頓時在空中漫開,是醇厚而綿柔的味道,用料上乘的名貴墨,價比黃金。
不一會兒就磨好,蕭矜拿起筆沾了沾,提筆便開始書寫他的“大作”。
餘光看見陸書瑾還盯著他,蕭矜寫了幾個字後停下來,不爽地問,“看什麼,找打啊?”
陸書瑾眨眨眼,訝然問:“你……用左手寫字?”
“不可以?”蕭矜反問。
陸書瑾呆呆地搖搖頭,可眼睛還是不太老實,一會兒看著他持著筆的左手,一會兒看著他紙上那扎眼的字跡,像是百思不得其解。
蕭矜也沒慣著她,筆尖往她臉上點了一道,兇巴巴道:“寫你自己的,再亂看我就把你的臉全塗上。”
柔軟湿潤的筆尖在臉上點過,她如一隻被驚惶的鳥,下意識用手揉了一下,在白嫩的臉蛋上留下長長的墨跡也未察覺,趕緊扭頭寫字去了。
心中卻怎麼想不明白,蕭矜平日裡翻書,揍人,拿東西用的都是右手,怎麼寫字會用左手呢?
她一邊想著,一邊低頭作文,卻並不知兩人方才的互動都落在喬百廉的眼中。
他原本是怕蕭矜調來甲字堂之後心情不虞,會欺負旁的學生,便趕緊親自來瞧瞧,卻不曾想他與陸書瑾坐在一起倒十分和諧。雖說兩人不怎麼說話,但這位置到底是蕭矜自己挑的,且陸書瑾方才給他磨墨的時候動作也從容,顯然不像是被欺負了。
喬百廉看著自是滿意極了,深覺將蕭矜調來甲字堂這件事是對的。
放課鍾響,喬百廉帶著笑容剛出學堂,蕭矜就將筆隨便一撂,轉了轉脖子發出清脆的骨響,將桌子往前一推,那些個名貴的筆墨紙砚就這麼在桌上肆意擺著,起身離去了。
陸書瑾一點不想多管闲事,但這些東西看著就貴,她平日裡就算是雞毛做的筆也會好好歸整,見這些寶貝被如此對待實在心疼,便順手整理,將白玉墨筆洗幹淨放置整齊後才離去。
蔣宿小舅的行動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快,陸書瑾本來以為還要等個兩日才會有結果,卻沒想到第二日蔣宿就告訴他,人找到了。
這日下學,陸書瑾吃了晚膳就徑直出了海舟學府,直奔玉花館。
玉花館是城北長青區這一帶較為出名的青樓,每日酉時開館,一直到巳時才歇業,整個夜晚燈火通明,歌舞不斷。
太陽還未落山,街道上十分喧鬧,摩肩擦踵。
她剛給了車夫銅板,就聽見旁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呀,這不咱們陸小才子嗎?怎麼還能在這碰上了?”
陸書瑾嚇一跳,匆忙轉頭看去,見說話的人是季朔廷,但隨後很快地,她對上了蕭矜的眼睛。
隻間那幾個身著錦衣的紈绔少爺就站在幾步之外,正當間的蕭矜皺著好看的眉毛偏頭看她,面上俱是迷惑不解的神色,顯然是完全想不明白這個白白嫩嫩的書呆子會跑來青樓找樂子。
作者有話說:
【無責任小劇場】:
【白天】
陸書瑾:我一點都不饞不心疼,幾個葡萄而已。
【晚上】
陸書瑾:那敗家子怎麼能這樣!浪費可恥他不知道麼!
第13章
敗家子。
蔣宿的小舅之所以將這件事辦得那麼利索,則是因為那個男子在城北長青一帶本身就是個活絡人物。
所以蔣宿的小舅將畫拿過去問的時候,長青區的捕快立即認出了他,那幾人知道他的姐夫哥是中舉為??x?官,自當不敢怠慢,立馬將那男子的家底如實託出。
他名為青烏,並無正經活做,平日就打些闲工,經常在街頭巷尾亂逛,見人便稱兄道弟,與幾個捕快也有些關系,經常在一起喝酒。幾人隻說他來長青區的時候總在玉花館出入,其後便沒出現在長青巷附近。
蔣宿將消息帶來的時候,還拍了拍她的肩,安慰說再讓小舅去別地問問。
而實際上陸書瑾知道已經不必再問了,要找沛兒,去玉花館準沒錯。
先前她就覺得疑惑,為何這些失蹤的外地人口皆是年輕女子,現在想來恐怕都是被些手段弄去了青樓裡。
青樓是吃人的地方,姑娘進去之後,就再也出不來,陸書瑾不敢再耽擱時間,得到消息就立刻前往,誰知這麼巧,剛到就遇見了蕭矜等人。
紈绔子弟逛窯子喝花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但雲城之中那些個幹淨華麗的秦樓楚館多了去了,玉花館由於位於長青區,去尋歡作樂的客多是上了年紀的男人,亦或是從雲城路過的外地人,手頭並不寬裕卻色心難抑,是以這樓中的姑娘的姿色並不算好,手頭有些銀錢的並不會選擇玉花館。
更別說是蕭矜這種身份的世家子弟。
在這裡遇見,雙方的臉上都滿是詫異。
季朔廷覺得有意思極了,他往前走幾步圍著陸書瑾轉了一圈,嘖嘖道:“真是瞧不出來了,咱們陸小才子還有這等消遣?”
陸書瑾一下就給說得滿臉通紅,又尷尬又窘迫,她本就非巧言善辯之人,此刻更是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蕭矜擰著眉毛站到她面前,身量高得如一堵牆,問:“你一個讀書人,來這種地方作何?”
陸書瑾心說大家都是讀書人,你還教訓起我來了?你不也在這門口站著嗎?
她還沒開口,季朔廷就替她把話說了,“讀書人整日對著書本筆墨,日子枯燥乏味,偶爾來玩玩兒也屬正常。”
“再過兩個時辰,是學府的宵禁時間。”蕭矜說。
“莫說兩個時辰,半個時辰也差不多了,能趕回去。”季朔廷臉上浮現曖昧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