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川稍怔,抬了抬視線。
許昭意還是沒看他,面上依舊神色自若,抄寫的字跡工整秀氣,似乎沒受什麼影響。但她緊緊攥住他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按在了桌洞裡,一點一點,十指相扣。發絲掩映下,她的耳垂可疑地紅了。
她其實緊張得要命。
但她真的好想給他回應。
失措是真的,加速的心跳也是真的。那個不太合時宜的吻,就像碎石投湖,在心底泛起漣漪,綿延不絕,青澀也深刻。
梁靖川勾了勾唇,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她,動作克制又繾綣。
他的小朋友,其實很溫柔。
不過藏在桌洞裡的牽手,隻維持了幾分鍾。在期末考裡狠心扣卷面分的英語老師就站在門口,恨鐵不成鋼地把梁靖川叫了出去。
“梁靖川,拿著你的卷子來我辦公室,今天咱們好好聊聊你的卷面問題。”她的表情極其痛惜,語氣格外悲憤,仿佛她才是被扣分的。
作業和成績回執單到手,班裡的同學陸陸續續離開。
許昭意也沒非要等梁靖川回來,低頭給他發消息,考慮了下練字的事,想約著一起去圖書館。
趙觀良眼尖,扭頭掃到她在打字,“小仙女,你明天要跟梁老板約會啊?”
“什麼約會,就是去附近圖書館的自習室寫作業,”許昭意不以為意,淡聲反駁了句,“你要是想學,明天八點可以一起過來。”
“算了吧,”趙觀良擺擺手,“比起電燈泡,我覺得還是做電阻安全。”
說著他好心提醒到,“不過時間有點早吧?梁老板好像有拖延症,我上次被人堵了,讓他救命他都慢慢悠悠。一挑六啊我操,要不是老子身手好,就折在巷子裡了。”
許昭意聞言,刪掉了輸入框裡的“明早八點到xx圖書館”,將時間改成七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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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總該夠他拖延了。
“還有還有,我懷疑梁老板起床氣,”趙觀良忍不住補充道,“之前早上想約他打遊戲,話還沒說兩句,就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你說兇殘不兇殘?”
“是有點過分了。”許昭意點點頭,禮貌又敷衍地安慰了趙觀良兩句,自覺地把時間改成七點二十。
等人走遠了,她沉吟再三,發送最終版本消息:“明早七點我在xx圖書館門口等你。”
足足一小時供他揮霍,這下總該萬無一失了。
-
事實證明,趙觀良真情實感的忠告和聲淚俱下的控訴可能都是造謠。
當許昭意第二天七點睡到自然醒的時候,手機屏幕上亮著五分鍾前彈出來的消息框:[我到了,你在哪兒?]
我操,趙觀良是騙子吧!
許昭意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的,正準備裝死,收拾收拾火速趕到,通話緊隨而來。
“你現在到哪兒了?”梁靖川似乎並不太著急,沉緩的嗓音溫溫淡淡地傳來。
許昭意輕咳了聲,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磨出來幾個字:“到洗漱了。”
“……”
通話對面陷入靜默。
就在許昭意以為對面要怒而掛電話的時候,梁靖川的嗓音依舊平靜,溫聲笑了笑,“沒事,不著急,你慢慢來。”
許昭意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畢竟是遲到,她分不清他是真脾氣好,還是怒極反笑。這下早飯她都沒心情吃了,倉促地洗漱完畢,火速趕到圖書館。
時間不算太晚。
萬裡無雲,夏日晴朗的天氣裡鮮少有風,空氣都有些沉悶,熾熱的陽光炙烤著大地,地面被曬得發燙。
梁靖川好整以暇地站在臺階上,低著頭懶懶散散地玩手機。他斂眸不笑的時候,深邃的眉眼清俊疏冷,莫名有種生人勿近的感覺,但格外招眼。
偶爾有從旁邊經過的小姑娘,忍不住側眸看他,小聲地跟同伴議論。
“你沒吃飯?”許昭意晃了眼他手裡還拎著的早餐。
“剛去給你買的。”梁靖川抬了抬視線,將紙袋遞給她,似乎一早料到了她不好意思耽誤時間。
許昭意哦了聲,也沒跟他矯情,伸手接過來,感動的小火苗在心底冒了冒頭。心說不管他的字有多醜,她都負責到底了。
不過這份情真意切,到了練字時間就動搖了,書法老師小許對著不忍卒視的字跡沉默了許久。她實在是忍不住問道,“你以前假期,為什麼不好好練字?我看你名字寫得就挺好的,說明不是練不出來。”
他寫自己名字格外逆天,標準的瘦金體,筆鋒勁瘦爽利,斷金割玉一般,綽約靈動。可他別的字真心不敢恭維。
“當時覺得沒用,卷面分扣得起,懶得花時間,”梁靖川邊臨摹字帖,邊無奈道,“未來又用不著我寫字,也就籤個名。”
“以你目前囂張的說話方式,我跟你分分鍾聊不下去。”許昭意微笑著合上面前的筆記本,壓低聲音,“要不你回家繼承皇位吧,老師我不伺候了。”
“別鬧,我字又不是一天兩天這樣,短期內糾正不過來很正常,”梁靖川按住了她的手,笑了笑,“再說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就字寫不好也沒什麼吧。”
“你這是資本主義的陋習,”許昭意忍不住反駁,對他的態度非常不贊同,“要改。”
“你記錯了吧,說這話的是樊哙,跟劉邦一伙的。”梁靖川頓了下筆,懶懶散散地偏頭,“失敗的是項羽。”
“……”
許昭意無言地看了他一眼。
“而且故事發生在公元前206年的秦末,還是封建社會。”梁靖川漫聲補了句,“資本主義都沒萌芽。”
“……”
行,大佬就是記性好。
但是她說這話的重點不是提醒他注重細節,好好寫字嗎?
許昭意拿筆敲了下他的手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見過高速公路收費站的道閘嗎?我看你就跟攔車的升降杆一樣,就喜歡抬槓。”
梁靖川也沒躲,唇角微微彎了下,低頭繼續一筆一畫。
-
許昭意的生日很快來臨。
生日聚會約在了郊外新開的轟趴館,拿依山傍水的別墅區改造出來,環境優越,裡面ktv、桌球、棋牌室、私人影院等基礎設施一應俱全。許昭意不想搞得很隆重,正式邀請,就返校取成績時在班裡提了句。不過來得人同學不少。
“你怎麼怵在這兒發呆?”沈嘉彥抬手在她眼前打了個響指,“來來來看我一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今天過生日。”
沈嘉彥這人社交能力出人意料的拔尖,憑借出色的顏值和性格,在任何地方都能如魚得水、左右逢源。他這種人,扔在酒吧就是氣氛組,扔在敬老院就是乖孩子,所以短短半小時,他已經在許昭意的二十班迅速混熟,仿佛變成了其中一員。
宋野隔了老遠就舉著球杆喊他,“老沈,快過來,咱們再剛一局。”
此情此景,隻能稱贊一句牛逼。
“等我會兒。”沈嘉彥笑著揮揮手,扭頭繼續問道,“你是不是等那哥們呢?我千裡迢迢來看你,你居然愛上了別人。”
“沒有,我給鍾婷發消息,”許昭意頭也不抬地解釋到,“她方向感比你強不到哪兒去,好像找錯地了。”
梁靖川昨天跟她打過招呼,會有事晚來,她並不著急。
“哦,那個小孔雀。”沈嘉彥瞬間喪了興致,桃花眼微微一眯,話說得有些刻薄,“走丟了正好,為人民除害。”
“你說話能不能溫柔點?”許昭意詫異地抬眸,“你們倆好歹多年不見,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小時候雞毛蒜皮的事不用這麼斤斤計較吧?”
“話不能這麼說,”沈嘉彥懶洋洋地往牆上一靠,沒骨頭似的,“鍾婷那個小孔雀給我的童年留下了陰影,甚至讓我誤以為北方妹子都是她那款,你說她是不是罪大惡極?”
許昭意正要反駁,沈嘉彥施施然道,“但我這兩天認識了個小姐姐,漂亮聲甜溫柔禮貌,這就說明——”他拖長了聲音,似笑非笑道,“隻有鍾婷一個人不招人待見。”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格外不爽的女聲。
“哪個混蛋背地裡說我壞話,出來咱倆談談?”鍾婷人未到聲先到,冷笑著抄起手邊的釣魚竿,咻咻地在半空中甩了幾下,“我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我受的是傷,你丟的是命。”
沈嘉彥覺得聲音有些耳熟,微微蹙眉,但也沒多想,懶懶散散地抬眸,輕慢的視線與推門而入的鍾婷相撞。
四目相對。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僵住了動作,表情肉眼可見地凝固在臉上,然後異口同聲地,也是難以置信地——
“你怎麼在這裡?” .
第50章 心之所向
沉默在空氣中遊走, 微妙和詭異的情緒蔓延。
兩位當事人不約而同的問話從“你怎麼在這兒”到“怎麼會是你”。就他倆這始終難以接受的表情,仿佛對方是個坑蒙拐騙的絕世人渣, 騙走了自己畢生的怦然心動, 和幾天幾夜的芳心暗許。
場面一度很尷尬。
許昭意心裡明鏡似的,都不用問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看熱鬧不嫌事大, “那什麼,要不要我給你們倆重新互相介紹下?”
“不必了。”兩人冷著臉, 再次異口同聲,難得的默契全浪費在這裡。
許昭意實在是忍不住想笑,翹了翹唇角,“沈嘉彥你紳士點,你剛剛不還說嘛, 最近遇到的小姐姐漂亮聲甜溫柔有禮。”
“我眼瞎。”沈嘉彥深邃漂亮的桃花眼清冷, 上下嘴唇一碰, 掉落毫無感情的字眼, 轉身撂下個背影。
許昭意偏頭看向鍾婷,“我記得你之前還說, 你樂意拿畢生的桃花運換一次重逢。願望成真了,高興點兒。”
“我心盲。”鍾婷冷哼了聲, 眼底眉梢全是不加掩飾的厭煩和冷意,砰地撂下了釣魚竿, 利落地走人。
剛進門的小胖子何帆跳了下腳, 猝不及防被嚇到, “什麼情況?”
“體諒一下,他倆今天同時失戀了,”許昭意對這陣仗司空見慣,輕聲笑了笑,“估計心已經碎得一瓣瓣的了,脾氣不好很正常。”
不能再繼續刺激這兩人了,看這勢頭,他倆就差沒從怦然心動,直接變成心髒病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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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請的同學基本都陸陸續續趕到了,湊在一起闲聊嬉鬧。桌球、電子遊戲、vr體驗,玩兒什麼的都有,甚至還有組隊去附近摸魚捉螃蟹的,最後被保安轟了回來。
許昭意百無聊賴,趴在桌子上把禮物拆了一遍,還是沒看到梁靖川的影兒。
她忍不住給他發消息:
【我同桌呢?你看到我同桌了嗎?這麼大一個同桌。】
對著屏幕發了半分鍾的呆,許昭意越看越覺得口吻過於嬌嗔,肉麻得自己肩膀都抖了抖,按著消息想要撤回。
撤回的前一秒,屏幕上彈出來一條新消息,言簡意赅:
【你去頂樓露臺。】
許昭意微頓,也沒追著問原因,二話不說朝頂樓跑過去。
露臺也有不少人在,格外喧鬧。她剛推門而入,先聽到“哇”地一聲,周遭掀起一陣驚嘆,“好漂亮啊,這裡居然有熱氣球。”
許昭意抬眸,稍稍怔住。
天色已晚,暮色四合,天邊橘紅和降紫沉降,聚攏著大片綺麗豔絕的火燒雲,遠處蔥鬱的山林如黛,覆蓋了層飄渺的霧氣。五彩斑斓的熱氣球,載著滿滿當當的向日葵,如火灼灼,漂浮在附近空曠的原野上。
還沒從眼前的驚喜中回過神,又有同學低呼了聲,指了指附近的流水,“你們快看下面,我靠,居然還有河燈!”
蜿蜒的河流上有光影浮動,五顏六色的燭火朦朧地搖曳在幽深的水面上,影影綽綽地朝遠處蔓延。河燈的燭光連綴成一條水中光帶,皎皎如遺落的明珠,璀璨若墜落的星河。
特意的安排和自然的壯麗相得益彰,也更震撼人心。形容不出來的美,讓人腦海裡隻掉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