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公館靠近郊區,有大片的山林掩映,偶有林間的清涼吹開夏日的燥熱。等梁靖川出來的時候,許昭意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長廊盡頭,在兩棟樓從露天的銜接處俯瞰下方靶場。
“你感興趣?”梁靖川見她看得興起,笑著問了句,“要去試試嗎?”
“嗯,我會一點兒。”許昭意看著靶場上的情況,輕聲道,“以前假期去夏威夷,闲著沒事的時候學過。本來是想秀給我爸媽看的,難得他倆有空一起出來,結果我練好了,又沒影了。”
她說話時乖巧又恬淡,聲音細軟清甜,總給人一種溫溫柔柔、怡然自得的感覺。
梁靖川喜歡她此刻的樣子,看著她的側臉,無聲地勾唇。
就是這個笑,一不小心落入許昭意眼底。不過她會錯了意,直到去了靶場還耿耿於懷,甚至越想越氣。
“你剛剛到底在笑什麼?”許昭意不爽地拿腳尖碰了碰他,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你是不是覺得我水平不行,偷偷嘲笑我?”
“我沒有,”梁靖川凝眸看她,低了低嗓音,“我在想我的小女朋友怎麼這麼厲害。”
“誰是你女朋友?”許昭意低著頭調瞄準鏡,冷哼了聲。
遲早會是。
梁靖川慵懶地垂著視線,靠在桌邊,從善如流地閉了嘴。
靶場裡燈火通明,遠處的錦標旗貼著旗杆,偶爾被微風卷起。夏日的夜晚,四周還算靜謐,空曠而開闊的環境下,槍聲消散得快,隻有蛐蛐在歇斯底裡。
許昭意其實很謙虛了,但凡她說“學過”、“會一點兒”的東西,基本都能做到拔尖,她在靶場上發發命中十環。本來就是證明給梁靖川看的,現在她又覺得,順利到沒什麼樂趣。
所以最後一顆子彈,她抬了下手腕,角度稍微調轉。
砰——
新靶紙幹幹淨淨,積分器上的成績毫無變動,看上去特像是失誤。許昭意面不改色地摘了眼鏡和耳機,似乎並不覺得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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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靶員剛要惋惜地提醒“脫靶”,視線晃到前方,驚得聲音都卡在喉嚨裡了。
槍靶後方100米處,錦標旗的細線被子彈精準擊斷,慢慢悠悠地飄落在地上。
天秀。
如果說這是失誤,那這失誤未免太有水平和難度了,幾率小到可以去買彩-票了。
與此同時,靶場內的畫面被盡收眼底。二樓房間的地板是單向可視玻璃,幾乎能將樓下一覽無遺,其中一整面牆壁藏匿著電子屏,能調取附近馬場、賽車場、靶場等一切地點的監控。
“這手玩得牛逼啊我操,他這個小女友挺秀啊,剛剛就不該讓他倆走。”朋友笑眯眯地向後靠去。
“留下來幹嘛,找不痛快嗎?”邊上有人一哂,“你小心他知道了,這事沒完。”
畫面中,許昭意抬了下空槍的槍口,顛了下梁靖川的下巴。她的唇角翹了翹,像隻主動調-戲人的小孔雀。
“你要試試嗎,小同學?姐姐剛剛是不是特別酷?”
“不玩了,”梁靖川垂眸笑笑,修長的手指撥開抵在喉間的槍口,莫名讓人絕出溫柔來,“我甘拜下風。”
許昭意也覺得沒意思了,正要提議走,梁靖川忽然握著她手中的槍,咔噠一聲換掉了彈夾,調轉槍口。
“不過我剛想起來點事,臨走前解決下。”
靶場的冷光旋落,映照他清俊的側臉,他端槍的姿勢標準,手腕勁瘦清絕,勾著點少年氣和清澈感,格外招眼。
砰——
他瞄準的也不是靶紙,但不同於許昭意最後那一槍,周圍似乎沒什麼變動。
脫靶了?
對他難得的失手,許昭意詫異又困惑,偏頭看向他。
“沒事,”梁靖川懶懶散散地撂下槍,莫名其妙地說了句,“我隻是討厭在這種時候被人盯。”
許昭意顯然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卻也懶得深究。
二樓觀景臺的電子屏幕突然切掉一塊,雜亂的雪花佔據了滿屏,最好的觀測畫面消失,其他的監控用處不大。
“操,居然把攝像頭給狙了。”朋友撥開了面前的酒杯,笑罵了句,“真小氣,我就是好奇又沒惡意,看一眼都不行?”
“你也不看看他多在意那女的,真要比一場,十拿九穩也得故意輸給她,”有人碾掉了指間的煙,看破也說破,“討女孩子歡心呢。”
狙主控攝像頭比錦標旗更刁鑽,但他依舊命中得輕而易舉,實力不言而喻。不過看他在意那股勁兒,輸也心甘情願。
“別的我沒看出來,”朋友嘖了聲,眯眼笑了笑,“我隻看到嘴唇都給他咬腫了。”
-
回去的路上安安靜靜的,氛圍變得格外微妙。大約是今晚這一茬太震撼,當時她沒多少反應,現在情緒發酵,根本不敢停下來想。她嚴重懷疑自己是史上第一人——
畢竟聽說過千裡送人頭的,可沒聽過千裡送吻、送調-戲的。
許昭意坐在長椅上,咬完一小口章魚小丸子,把三根竹籤插到了身側花壇的泥土裡,整整齊齊地排列好。
“你做什麼?”梁靖川拿著炒酸奶和冰淇淋,慢悠悠地踱回來。
“我提前哀悼一下。”許昭意抬手捂住了臉頰,委屈到肩膀微抖,“我初吻沒了。”
梁靖川心說她反應弧長得離奇,過於後知後覺,嗓音挫敗又無可奈何,“我初吻也沒了。”
“可我是女孩子!”許昭意瞪他,手撐在身側長椅上,小腿往前踢了兩下空氣。
“在這種事情上,你還搞性別歧視?”梁靖川好笑地垂眸,將東西放在一邊。
“那不一樣,反正跟我想的很不一樣,”許昭意視線幽怨地看著他,“而且你喝醉了,說不定明天醒過來,你就忘了呢?”
“我沒醉,許昭意。”梁靖川低著聲認真道,眸底一派清明,“我很清醒自己在做什麼。”
周遭仿佛一瞬間安靜下來。
許昭意怔了下,面無表情地抬眸,瓮聲瓮氣道,“你要是沒醉,今晚還這麼禽獸,那我可能真的想削你。”
話題還沒討論出什麼結果,身側的手機屏幕亮了亮,彈出一條消息:[你今年生日打算怎麼過啊?]
剛解鎖了屏幕,許昭意還來不及輸入,手機忽然被抽走。屏幕在梁靖川手中調轉了個方向,按著語音鍵回了句“不勞費心”,而後關機丟回。
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呵成。
“不是,”許昭意被他搞得發懵,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要幹嘛?”
“大晚上的,他憑什麼給你發消息?”梁靖川淡淡的,毫無悔過之心。
按照他的說法,那大晚上的,她不是還跟他在一起嗎?
“梁同學你這就不講理了,現在才不到九點,”許昭意回憶了下時間,好氣又好笑,“說實話,你這樣我都懷疑你倆有仇,你小時候《論語》怎麼教的?有朋自遠方來——”
“雖遠必誅。”梁靖川眼皮都沒掀一下。
“……”
循循善誘的說辭不止沒起到作用,梁靖川還試圖給她反向洗腦,“我跟你那個發小不一樣,他圖謀不軌,司馬昭之心,你應該離遠點。”
“……你不覺得,今晚說這話自己臉特別疼嗎?”許昭意面無表情地抬眸,“你現在摸著自己良心說,誰更圖謀不軌?”
他的臉疼不疼不好說,反正她的嘴唇是真有點疼。
“沒關系啊,我敢作敢當,”梁靖川笑笑,單手撐著她身側的長椅,湛黑的眼眸攫住她,“給個機會,我其實可以負責。”
“你信不信我踹你?”許昭意氣笑了,冷靜不起來。
梁靖川懶懶散散地垂著眼,忽然朝她傾斜,他緊緊箍住她的腰身,修長的手指撥開她的領口。冬日雪松一樣清冽的氣息包裹了她,絲絲縷縷地勾挑著她的心。
“你要做什麼啊——疼疼疼疼疼!”許昭意咝地倒吸了口氣,疑惑的語調幾乎瞬間揚了一個音,難受得伸手去推他,“你有病吧梁靖川,你咬我幹嘛?”
她眸底泛了層水霧,左手還拿著沒吃完的關東煮。
掙脫後許昭意捂著脖頸,難以置信地往後縮了下。她的肩頸線條優美流暢,白皙肌膚上的泛紅印記格外醒目。
“蓋個章。”梁靖川勾了勾唇,指腹碾過自己的嘴唇,意猶未盡似的,眸色暗了暗,“你之前不是說,怕我明天忘了嗎?”
“我那不是——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誰在乎你記不記得啊?”許昭意情緒上頭,話說得都語無倫次,“我是,我是覺得我很吃虧好嘛?”
現在更他媽吃虧了。
本來少了個初吻,現在又多了個吻痕,過於喪心病狂。
梁靖川也沒反駁她,無聲地勾唇,攏著她衣領遮住痕跡。
許昭意拍開他的手,越想越不對勁,“不是,明明是你可能忘記,為什麼要咬我啊?” .
第48章 海棠未眠
“你說得有道理,”梁靖川挑了下眉, 拇指擦了下她曾經咬過的地方, 似乎深以為然,“反正上次的痕跡也沒了, 我不介意你咬回來,正好湊一對兒。”
“……”
顯然對梁靖川的適應不到位, 許昭意被“湊一對兒”這種厚顏無恥的說法炸得不清。
-
許昭意當晚就不爭氣地失眠了。
夜色濃重,萬籟俱寂。室內的冷氣開得十足, 空氣裡彌漫著清香,是白日裡的新鮮花束留下的痕跡。皎皎月色從窗簾縫隙裡漏進來, 切割了房間內濃稠的黑暗。
許昭意抱著薄毯, 輾轉反側了大半宿, 莫名其妙想找人傾訴下激動的心情。
當然, 她也確實這麼幹了。
刻意抹掉了初吻和咬痕這兩個羞於啟齒的過程,許昭意一口氣給鍾婷發了十幾條消息。底下一連串的“啊”刷屏,整個聊天界面看上去,她像復讀機上身。
【我今晚去找梁靖川了。】
【我真的感覺他喜歡我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怎麼辦怎麼辦下次再見面我怎麼辦?我今天好開心啊我操, 我心跳得好快,我要原地螺旋升天180度爆炸了!】
……
【我睡不著了睡不著了睡不著了睡不著了睡不著了xn】
三分鍾後,鍾婷忍無可忍得將電話打過來了, 上來就是劈頭蓋臉的一句:“直說吧姐, 你今晚是喝酒了還是單純有病?”
“沒有, ”許昭意心情好, 捂了捂自己的小心口,“我就是想給你分享下內心的喜悅。”
“凌晨兩點半的喜悅,我真謝謝您!”鍾婷幾乎崩潰了,“我手機沒靜音,半夜你給我發十幾條消息,我還以為是鬼片前奏。而且——大佬喜歡你全世界都知道了好嘛?這還算什麼獨家新聞嗎,你現在才開始激動?”
她深吸了口氣,憤怒值滿格,“許昭意你要是不給我個合理的解釋,我以後天天凌晨給你打電話,同歸於盡吧咱倆!”
許昭意平躺在床上,輕聲笑了笑,“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開心,就是睡不著。”
就像是有團小火苗,在心底悄無聲息地冒了冒頭。
“拜你所賜,我也睡不著了。”鍾婷沒好氣地說道,“就你目前不可理喻的行為來看,如果你不是戀愛了,那就是變態了。”
戀愛了……嗎?
掐斷電話後,許昭意抱著毛絨狗熊,像個團子似的在床上滾來滾去,從一端翻到另一端。直到折騰得有點餓,她躡手躡腳地下了樓。
客廳裡有亮光。
水晶吊燈是關著的,但沙發旁開了一盞暖色調的落地燈,電視的聲音調得很小,隨著畫面鏡頭的切換,四周忽明忽暗。
她的母親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翻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