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予深眉目間浮起趣味的薄笑,抽著煙,不回我。
他氣定神閒,分明就是知道我在試探,卻偏偏要讓我得不到答案,抓心撓肺。
我低下頭暗暗地自嘲:葉伽,你在幻想什麼呢?自找不體面!
兩三分鐘的緘默後,顧予深閒適地出聲:「有男朋友了嗎?」
我抬頭看向他,想要考究他突然這麼一問,是不是有那麼一些別樣的心思。
可他的語氣神態都過於從容,像就是隨口一問。
「怎麼,我要是說沒有,顧總能給我介紹一個?」我把那些不該有的綺想,悄然地斂去。
「可以考慮。」
我冷笑:「顧總可真是個大善人,不僅幫我懟人,還要幫我敲定終身大事。」
顧予深撣了撣菸灰:「我對自己人,一向都挺好。」
自己人!!!
他這麼表述我和他的關係,於情於理,是沒錯。
可話從他唇裡出來,生生地就有了幾分意味深長的旖旎,就是不明朗。
我討厭去猜測他的心思,隱隱地動了氣:「顧總身份貴重,我哪兒敢高攀。」
這些年,我卯足勁兒地學習工作,抓住一切的機會讓自己變得更好,就是想要在和他重逢的那一天,我有足夠的底氣站在他的面前,告訴他:「顧予深,沒了
你,我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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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再見了,他依舊是我必須要仰視的存在。
顧予深看著車水馬龍的公路:「記恨我?」
多年積攢的委屈一瞬就被點著,又被他輕飄飄的語氣激怒。
「我為什麼要恨你?」我口是心非地冷笑,「說起來還得感謝顧總,沒你當年的冷酷,我很難有今天。」
怎麼會恨呢?他曾經撐起了我的世界。
這些年,我就是心頭憋著一股勁兒,想起他就五味雜陳。
「不恨。」顧予深一針見血,「那就是在賭氣。」
10
「沒想到顧總還挺幽默。」我不想承認。
我這人,年少時瞧著柔柔軟軟,其實骨子裡比誰都倔。
當年被顧予深丟到國外時,我哭鬧無果,終於意識到顧予深是真鐵了心不想再見我了。
我逐漸沉默,暗暗地咬緊牙關,給自己立了個決心。
隻要顧予深來接我回去,我就原諒他;不然,便是死在異國他鄉,也不要再去求他。
第一個月,他沒來,第三個月、半年、一年..
我沒有等到他。
他幾乎不和我聯繫,年年寥寥無幾的郵件,伶仃幾行字,無一例外是匯款相關。
他絕了我對他的念想,卻沒有斷了對我的經濟供養。
那時日子是真的苦,可我愣是能咬著牙,寧願勤工儉學,到處打零工,就是不碰他寄來的一分錢。
我不是天生硬骨頭,是跟他的時間長了,潛移默化地就同他一樣,長出了硬骨。
到最後,顧予深也沒跟我爭辯,笑而不語。和他鬧,從來都是這樣的結果。
我再有大的氣性,到他的身上,就像是拳頭打在棉花上,毫無作用。
「顧總,再見。」裴意和裴祁已經在車旁等了我好一會兒。
顧予深微微地頷首,沒看我。
回去的路上,裴意幾次看我,欲言又止。
「裴總,想問什麼?」我索性率先挑開話題。
裴意撩了撩長發,掩飾尷尬:「你和予深真是兄妹?」
女人敏感,她多半是瞧出什麼端倪了。
見我沉吟不說話,裴意輕聲地解釋:「我聽裴祁說,你是顧予深的妹妹,晚餐時刻意給你留了他身邊的位置。」
我難免疑惑,裴意和顧予深就算不是真的在談戀愛,也有十幾年交清了。
顧予深就從來沒和她提過自己有個妹妹?
「你們...裴意遲疑了一下,「親兄妹?」
我知道她是試探,以她這麼精明的性子,我給出答案,她不可能沒不多想。
在開車的裴祁從後視鏡看了看沉默的我,出聲替我解圍:「哎喲姐,都說是兄妹
了,你有什麼不解的,不會去問顧予深啊。」
裴意的臉色有些難看,轉頭看向窗外,不說話了。
我有預感,這個女人對我生了敵意。
裴祁先送了裴意回家,再送我到樓下,倚著車門問我:「葉伽,我也很好奇。」
「什麼?」
「你和顧予深,不像是兄妹。」
我垂下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笑問他:「那像什麼?」
裴祁雙手抄進兜裡,難得認真地思考了會兒。
「像一對在鬧彆扭的情侶。」
11
已經凌晨,我輾轉反側,沒有睡意。
反反覆覆地回想著裴祁那一句話,像情侶?
我在黑暗裡盯著天花板,心思複雜,幾分嘲弄,又難以克制心神搖曳。
周一,裴意喊我到她的辦公室,丟給我一份文件。
「葉經理,你上周談的客戶,現在拒絕簽合同。」
我低頭翻看文件:「理由是什麼?」
這個客戶我有印象,合作細節都和我敲定好了,他很滿意,怎麼突然反水?
「理由?」裴意笑了,身體前傾雙手在桌面交叉在一起,「這不應該是你要告訴我的嗎?」
我察覺到她來者不善,解釋道:「合同簽訂事宜不是我在負責,所以我也是剛知道這件事。」
裴意表情不悅:「你說得輕巧,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裴總,」我面無表情地把文件擱下,「有話請直說。」
「他今天,和博達簽約了。」
我的瞳孔微微地漾開,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搶單這種事兒,我能幹,博達也可以幹。
「葉經理,博達的老闆顧予深,是你哥哥吧?」裴意低頭理了理胸前花針。
我覺得好笑:「裴總是想說我利用佑世的資源,暗箱操作把客戶引到博達的?」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裴意陰陽怪氣,「畢竟,不是什麼人都有底線。」
我知道,她是在含沙射影。
看來無論在商場上如何聰明能幹,女人在情感上,總有些拎不清。
「裴總,我能搶博達的單子,博達為什麼不可以搶我的?」我不欲和她爭辯,話說得明白,「這叫禮尚往來。」
裴意臉色陰沉,張了張口,又咽了回去。
「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先去忙了。」
我剛走到門口,裴意的聲音就追了過來:「葉伽,對自己的哥哥心懷不軌,你不覺得自己很齷齪嗎?」
我扶著門把手,僵住。
裴意的語氣這麼篤定,看來她不隻是懷疑,而是已經知道我和顧予深的過去了。
「這事兒,你聽誰說的?」我不答反問。
裴意手指虛撐著桌面站起來,勾著唇嘲諷:「你這麼陰魂不散地糾纏他,讓他很困擾。」
是顧予深。
我一瞬心如刀割。
12
心裡波瀾再大,我臉上卻不肯表露半點兒情緒:「裴總,這是我的私事,與你無關。」
「有能力卻道德有失的員工,我們佑世不歡迎。」裴意抿著唇,看我的目光像是在看惡臭的垃圾。
「呵。」我沒了耐心,冷冷道,「那你就說服我的老闆,把我解僱了。」
我就不是那種被人罵幾句就會忍氣吞聲滾蛋的人。而且,裴祁對我有恩。
當初是他極力地邀請我進入佑世的,裴意想讓我走,沒門。
我等了幾天,也沒等來解僱消息,反倒是裴意給我穿了幾次小鞋。
這種事兒多了,同事也就看出來我和裴意不合。
不知道是誰把這消息透露給裴祁的。
周五,他的大駕光臨公司,一大早就去了裴意的辦公室。
去給裴意送文件的同事回來說:「小老闆在和裴總吵架。」
我聽著,沒有得意的快感,反而異常煩躁。
裴意那一句「他很困擾」的話像電影某一句臺詞,不斷地在腦海中播放,幾天下來,讓我隱隱地有些透不過氣。
所以下班後裴祁拉我去喝酒,我鮮少地同意了。
他知道我不愛混跡嘈雜的場所,很體貼地找了一個江邊挺有格調的私人會所。古老的唱片機裡女聲淺淺地吟唱,裴祁心情不好,完全把酒當水喝。
一杯接著一杯,緊蹙著眉梢十分不爽。
我看不下去:「行了,少喝點兒。」
「葉伽,對不起啊。」他煩悶地抓了抓頭髮,「我還以為裴意一向公私分明,怎麼的也不會在工作上給你使絆子。」
我見慣不怪,淡聲道:「沒什麼,你不用在意。」
「怎麼能不在意?你那麼優秀,我不緊緊地抓著你,就是我傻。」
我低頭喝酒,沒有接話。
裴祁一邊濃眉挑起,不正經地說:「要不是爺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德行,早就追你了,哪還兒能讓你對顧予深那傢伙牽腸掛肚。」
「你過來。」我微笑著朝他招手,「我給你說個秘密。」
裴祁半信半疑,越過桌子把腦袋湊過來:「什麼秘密?」
「咚」的一聲,我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
「葉伽!」裴祁吃疼,抓著腦袋瞪我。
我半眯著眼睛,唇瓣含笑一字一句地警告:「你再敢跟我提顧予深那個狗男人,小心我跟你急。」
話音落下,瞧見裴祁十分惡趣味地挑眉,笑得惡劣。
我後知後覺地轉頭,冷調的燈光微沉,身姿頎長、挺拔的男人闊步走來,似是聽到了什麼,略略駐足。
我正好對上他墨黑的眸子,視線短暫交錯。
心虛是不可能的,我直勾勾地迎著他的目光,笑著和他打招呼:「顧總,好巧啊。」
「是挺巧。」顧予深扯了扯唇,「精準無誤。」
裴祁死死地憋著笑:「顧總,別生氣,狗男人就是一個愛稱而已。」
「那給你?」顧予深側目望向裴祁。
後者連忙擺手拒絕:「不了,我還是覺得顧總的氣質更搭。」
一道陰風從我身上掠過,那是顧予深的目光啊。
我再去看他,他已經闊步向前。
「我去去就回。」眼看他的背影轉入一道門,我和裴祁打了聲招呼,追了過去。
我迫切地想要和顧予深談談。
「小姐,這後面是私人空間。」門邊的男人攔住我的去路。
我隻能揚聲:「顧總。」
已經走到走廊的顧予深停了下來:「讓她進來。」
他自顧自向地前走,當我是空氣。
「哥。」
這個稱呼果然奏效,顧予深收住腳步,側著身用餘光掃我。
「還知道我的是你哥?」他微挑尾音,幾分隱怒。
「我當然知道,可我又不希望你是。」
他抿著唇,難得的,眉目鬆弛。
風從他身後的窗戶吹過來,嘶嘶作響。
我攏了攏被吹亂的髮絲,斂去落寞:「哥,幫個忙唄。」
「有事兒喊哥。」顧予深在這時專注看向我,挑著眼尾,「沒事兒狗男人?」
他似從前一般調侃,就像是我們中間沒有隔了八年的歲月,也沒有我對他難以啟齒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