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
我隻覺得後背發涼,脊背發寒,後知後覺地恐懼。
如果出事了,萬一出事了,他該怎麼辦?我又該怎麼辦?
我抓緊手裡的裝備,一瞬間,想狠狠揍陸博雅一頓。又驚又氣,又後怕又擔憂。
我甚至控制不住地喊了一聲:「陸博雅!」語氣並不好。
隔著一道門,陸博雅應了我一聲:「我在,怎麼了?」...沒怎麼。
我深呼吸了一次,壓下驚恐,轉而慶幸。幸好他沒事。
幸好。
把衣服放在門邊的凳子上,我囑咐了他一聲,離開屋子。院子裡,伊琳正和趕來的村幹部說著話。
見我出來,村幹部說明了情況。
洪水是退掉了,但是橋斷了,不好出山,村裡的人都去幫忙搭臨時橋了,最快明天可以離開。
伊琳皺了一下眉,但也沒說別的。
我估摸著她是想盡量離開,畢竟陸博雅來了,出於她的立場,肯定不願意看見我
們在一起的畫面。
「明天才能走,」伊琳轉頭看向我,不冷不熱,「你想怎麼安置我,和他?」
這理所應當又滿懷質問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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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明白伊琳的態度,再普通不過地反問了句:「我好像不用負責安置你吧?」
並不是我讓她來的,她也不是為我來的,我們又是這樣的關系,實在沒必要把責任扣在自己頭上。
這句話一出,伊琳隻稍微低了一下頭,然後淡淡勾唇,說:「好。」
說完,她又問:「衣服可以暫時借給我嗎?」
我點了點頭。
她看向我:「昨晚,謝謝。」
道完謝,她走回臨時辦公室的屋子,沒多久,拎了個包走出來。
又朝我頷了頷首,默默往院子外走。
我這一顆對女孩毫無抵抗的心啊!
我喊住她,無語地問:「你要去哪?」
「去村裡找個地方住一晚,明天回蘇南。」她輕聲回答。
「你對村裡熟嗎?知道誰家方便留你一個單身女孩?你一個單身女孩住誰家安全?」我一連三問。
她沒說話,隻攥緊了公事包。
我邊嘆氣邊朝她走過去,拽過她手裡的包:「你今晚還是住我屋裡,不管怎麼說,安全第一位,等明天橋搭好再走。」
「你屋子有人了。」她低聲說。
「陸博雅…….我回頭再安排他,」我咬了咬牙,既無奈又不甘,「真是服了你們兩個,要麼不來,要麼來一個,為什麼偏要一起出現?你們尷不尷尬我不知道,我反正是腦瓜子嗡嗡疼..」
「我先來的。」伊琳強調。
你還挺驕傲唄?!
我直接氣笑了:「知道的你喜歡陸博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暗戀我,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和他較什麼勁兒?他是我男朋友,你是我情敵,這能比嗎?」
「男朋友和情敵的地位差不多,」伊琳語不驚人死不休,「都不一定是永久的,隨時可能會改變。」
說這話的時候,她沒看我,而是越過我,看向了背後。
我扭頭一瞧,屋門開了,陸博雅走了出來。
這人明明是水過河,半身狼狽,這麼一會兒,卻清雋得跟雨後搖曳的竹子一樣。
我男朋友可真俊!我美滋滋地想。
陸博雅聽見伊琳的話,笑了一下,慢條斯理道:「男朋友可能會變成丈夫,但情敵永遠都不會成為朋友。」
伊琳臉色陰沉。
我怎麼覺得這兩人之間有殺氣呢?或者,不是殺氣,是敵意?..又或者,不是敵意,是……是….…說不上來。
不管是什麼吧,反正不是暖昧,甚至有點不太友好。
但不管怎麼說,這兩人都是高學歷高素質,有身份有地位的文化人,總不能當眾掐架就是了。
工頭遠遠喊著做飯,陸博雅主動要求下廚。
我知道他廚藝好,但我覺得他的廚藝在這裡可能、很可能……基本是沒用的!
他挽起袖子,站在彩鋼棚裡臨時搭起的案板前,巡視了一圈廚具。
工友們圍著我,嬉笑著表達了美慕。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教得好書,還愛文盲。
「徐總,你這輩子,值了!」
我望著那根豎起的大拇指,呵,呵呵地幹笑了兩聲。
做個牛排,煎個鵝肝,熵個龍蝦,他行,做這種大鍋飯,怕不是要他的命。
我家這位,可是美貌如花,溫潤優雅,連擺盤都有要求的精致可人兒啊!
拒絕任何幫助,陸教授虛空自信。
就在我無比擔憂的目光中,陸博雅開了水龍頭,拿著簡陋的塑料盤,淘洗青菜,涮鍋下米,握著菜刀,哐哐哐地剁排骨。
我嚇得差點衝上去,就怕他傷了手。
然而,陸博雅表情淡然自若,明明下刀的力道那麼重,卻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雖然他排骨剁得長短均勻,起鍋燒油也都像模像樣。
可我還是不放心,就這麼盯著他做完了..…-二三四.…十六個菜!
一大盆一大盆的菜端出來,不隻是我,一百多號工人也都傻了眼。
隊裡人多,又是建工,食量大,平時吃飯吃菜都是按盆上,這沒什麼,但工地裡都是些尋常的青菜和肉。
陸博雅硬是用尋常食材,做了十多個花樣。
涼菜、炒菜、燉菜、湯,還…..滷了一鍋肘子肉!
這菜色,根本沒人能忍得住。
陸博雅被花樣誇獎,還順道帶著我一起。
「徐總太有福氣了!」
「徐總以後的日子肯定過得特別舒坦!」
我嘴上樂呵呵,眼睛笑彎彎,心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別美慕!千萬別美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博雅拿得了刀叉,也握得穩一次性竹筷,把排骨夾進我碗裡時,對我眨了下眼。
他眉梢微揚,眼波勾人,那表情仿佛在說:我給你長臉了嗎?
我不說話,就抿嘴笑,腦袋稍微撞了撞他:簡直不能更長臉了!
矮桌底下,我的腳尖和他的腳尖抵在一起,肩膀時不時擦過,抬眼時看見的不是他的笑眸,就是我的笑臉。
「我吃飽了。」伊琳放下碗和筷子,站起身道,「你們慢吃。」
「你就吃這點?」我瞥見她隻動了幾筷子。
伊琳好聲好氣……嗯,居然!竟然!對我好聲好氣地解釋,說她不太餓,已經飽了,又囑咐我多吃點。
然後不給陸博雅一個眼神,就這麼走了。
我一直覺得,兩女爭一男大可不必。
感情這東西,也實在沒必要爭來爭去。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請務必!一定!要祝男方與搶了男方的那位天長地久,永遠鎖死!自己獨美,美到冒泡!
看這情況,伊琳應該是放棄陸博雅了,嗯,果然是個拎得清、有底線的好姑娘!
「別吃太多。」陸博雅在我耳邊悄聲說。
我斜睨他,怎麼回事,伊琳都勸我多吃,你讓我少吃,你還不如伊琳愛我
(不是)!
吃完飯,陸博雅打算收拾一下殘局。
「行了行了,」我攔住他,把他又挽起來的衣袖放回去,「你已經很賢惠了,不用再表現了。」
一百多人的碗筷盤盆,可不是鬧著玩的。
把餘下的活兒交給了小工頭分配,我搓著陸博雅的手指。
這裡的水引自山泉,再熱的天氣,水也是涼的。
他不讓我幫忙,一個人洗菜洗米洗肉,細長的手指被水泡得發白又冰冷。
「一百多人的飯菜呢,」我忍不住埋怨,「讓我幫你打個下手也好,看你手涼的……不知道我心疼啊。」
「我做一頓飯你就心疼,你賣了十年的力氣,我不心疼嗎?」陸博雅溫聲反問。
在我抬眸時,他掙開我的手,把我抱在懷裡:「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做,我什麼都舍不得讓你做。」
「那你也不能一直在,」我笑著打趣,「書不教了?課不上了?數學不研究了?跟著我在工地討生活?我搬磚,你做飯,一起灰頭土臉當老板?」
「我可以。」陸博雅毫不猶豫地說。
「我不可以,」我輕輕推開他,又抱著他的腰,抬頭對他笑,「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情、該站的位置,以及….更高更遠的目標。
「十年前,我希望能無債一身輕,有房有車有自己的家,十年後我做到了。
「現在我想以這裡為起點,做更宏偉的事業,這是我下一個十年奮鬥的方向。
「你也應該一樣,窮盡一生,追尋更遠的未來,不要為了愛情,隕落到塵埃裡。
我是戀愛腦,那麼那麼喜歡陸博雅,一見他就開心,一親他就心動。
可戀愛腦不代表沒有事業心,與人為善更不意味缺乏狼性企圖。
我是成年人,既要也要,我全都要。
陸博雅是不是認真的我不知道,可假如他真的跑來工地做飯洗碗,我想,我會非常失望。
「我現在是副教,」陸博雅揉了揉我的短發,笑著說,「在你達成下一個十年目標前,我盡量升到正教,不然的話……配不上你。」
「那我也在你升到正教前,努力達成目標,不然的話….養不起你。」我歪了歪腦袋,「你已經貌美如花了,我得負責賺錢養家。」
陸博雅笑了起來,重新把我抱回懷裡。
6.
陸博雅是愛我的,比伊琳愛(?)。
我看著他輕輕松松拎過防水包,不由得疑惑:「你居然拿得動?」
「還好。」他似答非答,從最下面拿出一個更小的防水包,拉開拉鏈,裡面是纏
著保鮮膜的玻璃飯盒。
我當下「哇」了一聲。
玻璃飯盒裡裝了滿滿一盒蝦!
個個都有拇指大小,是蘇南特產的河蝦,本人平生最愛。
「你冒著山洪來找我,還帶了這個?」趁著他拆保鮮膜,我問。
「我本來也打算今天來找你,」陸博雅說,「蝦是早上買的,做熟後才知道這裡暴發山洪,信號斷了,你也失聯了,新聞裡語焉不詳….」
後來的話,他沒說。
我沉默了片刻後,低聲道:「山洪那麼危險,我看見你包裡的裝備,心跳都快停
了。」
我可以怪他衝動,也可以指責他沉不住氣,更可以責備他不夠冷靜……那樣的
話,張口就能說,甚至在剛剛,我猜出他想做什麼的時候,就幾乎要吼罵出來了。
然而,現在,我隻說了這麼一句。
陸博雅拆盒蓋的動作停住了,他看向我。
我低著眼睫,抿緊了唇。
陸博雅的一聲「對不起」,我聽得清清楚楚。
不用責罵,也不必埋怨。
我有多擔心,多後怕,多不安,多氣惱,他都明白。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單手摟著我的肩,讓我把額頭枕在他肩窩裡,輕聲道,「我慌了,不管不顧,讓你擔心,對不起。」
他都道歉了,還想怎麼樣?當然是選擇原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