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語:「謝謝啊本來要睡著了。」
「我睡不著。」她說。
我真誠道:「睡不著,數小羊,數到一百就睡著了。」
伊琳呼吸一重:「你非得這麼氣我嗎?」
我可太無辜了,又怎麼氣你了嘛,你們這群高學歷、高智商的精英怎麼這麼經不
得氣啊?
「算了。」伊琳翻身,背對著我。
隔著後背,我都能感覺到她在鬧別扭生悶氣。
能怎麼辦呢。
來吧!
我也跟著翻身,戳了戳她肩膀:「行,我不睡了,你也睡不著,咱們聊會兒天?
「不聊!」伊琳拒絕。
「聊會兒唄,」我笑起來,「其實我對你們還挺好奇的。」
「我們?」伊琳側了側腦袋。
「你和陸博雅,」我平躺回去,笑著說,「你和陸博雅是學生時的校友,我想,那個時候——你們讀書的時候,應該是年少正好,意氣風發吧。我沒見過那時的陸博雅,我想知道,他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
伊琳沉默了好一會後,才淡淡道:「我母親和他母親相熟,我們也算少年相識,除了是校友外,也是相處比別人多的朋友。你說他少年正好,意氣風發..…其實不是,那時候,他整個人活在與我們不同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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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明白伊琳這話的意思。
伊琳平淡解釋:「陸博雅像一座雕像,是冰冷又完美的藝術品,他四周有看不見的玻璃牆,擋住了他自己,也擋住了別人。可人對美的追求源於本能,即使明知道他不屬於自己,也還是忍不住覬覦垂涎。」
「你的意思是,陸博雅….拒人千裡?遺世獨立?高嶺之花?謝絕攀爬?」我發揮超常,四個字蹦了一堆。
「嗯,」伊琳輕應,「是這個意思。」
「不對吧,」我皺眉嘟囔,「你說的怎麼和我認識的,不像一個人呢?」
第一次見面就化身誇誇組的組長各種誇我。
第二次見面說對我一見鍾情,還說自己沒那麼好,我沒那麼差,會心一擊讓我愛到不行。
後面更是送我校徽,給我自信,還瘋狂掃射表情包。
又溫柔又賢惠又體貼的小嬌夫——完全沒有隔閡感呀。
「我認識的陸博雅,是所有人都認識的陸博雅,你認識的陸博雅,是專屬你一個人的陸博雅。」伊琳頓了頓,輕聲道,「他偏愛你,才會待你與眾不同。」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又發現她背對著我,點頭她也看不見,況且——這人也喜歡陸博雅。
默默不說話了,有些甜蜜,還是藏在心裡比較好。
「十年了,」伊琳淡淡說,「暗戀也好,愛慕也好,對他..我堅持了十年。」
「你很不容易。」我輕聲說。
伊琳忽然笑了,她轉過身,看向我:「徐釐,你是不是真的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和情敵共情也太傻了吧?」
「我共情的不是情敵,」我同樣扭過臉,和她對視,笑得很輕也很淺,「我共情的,是十年。」
「十年怎麼?」她問。
「十年,很長,真的很長,」我有些出神地說,「對任何人來說,過並不如意的十年都不容易。」
伊琳沒說話,她低了低頭,前額發絲擦過我的額心。
半晌後,她輕聲說:「再不如意,也已經到頭了。」
我笑了起來:「是!」
再不如意,也已經到頭了。
債還清了,賺錢多了,家保住了,喜歡的人就在身邊,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
那十年。
對我而言,哭都不敢哭,叫都不敢叫的十年,已經結束了。
和伊琳的聊天斷斷續續,喁喁私語……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醒,房門就砰砰砰被敲了好幾聲。
伊琳睡得死沉,咕嘟了一聲,整個腦袋往我身上頂。
我迷迷糊糊坐起身,打了哈欠。
「徐總!」外頭的人粗聲粗氣,「有個男的,來找你了!」
「哪個男的?」我撸了一把臉,隨口道,「找我幹嘛?」
伊琳惱惱地吭嘰又嘟囔。
「行行行,」我隻能說,「我小聲點,你睡你的..」
「他說他是你老公!」
「啊?!」我嚇了一跳,大早上的耳背,「什麼玩意兒?」
「你對象!」外頭的人大聲喊,「姓陸。」
5.
呆滯了三秒鍾。
三秒後,一把掀開被子:「我馬上來!」
「幾點了?」伊琳惺忪看向我,「這麼吵...!
「快起來,」我撈過大衣穿好,踩著鞋往洗漱的小屋子跑,「陸博雅來了!」
昨晚熱水都給伊琳用了,我就著冷水刷牙洗臉,抓了抓頭發。
再出來時,看見床上蒙著被子的伊琳,急急說:「你怎麼還睡?陸博雅來了!」
「來就來。」伊琳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她淡淡道,「關我什麼事。」
有這麼佛系的情敵,這福氣我必須要!
急匆匆拉開門,剛跑了兩步,忽然頓住了。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蒙蒙亮的天色,山霧濃重,草木浸飽了水,幽綠一片。
烏黛墨翠之間,一抹素白瑩潤溫柔,仿佛一道月光。
我呆呆地看著陸博雅,心緒翻湧間,呆滯並沒有持續太久。
仿佛一瞬間,仿佛兩三秒。
再回過神來時,我已經不管不顧地跑向了屬於我的月光。
重重抱住,確認他真的存在,確認我擁月入懷。
一句話,一個字都不想說。
我收緊力氣,恨不得把這人納入心間,緊鎖心底。
陸博雅也緊緊抱著我,嘴唇輕輕啄吻我的耳尖,像是確認清楚一樣,呼吸逐漸平復。
我們都沒有說話,也無需言語。
可這裡並不是屬於我們的二人世界。
從不知道誰的一聲「哎喲」起,周圍的起哄調笑就沒停過。
我向來厚顏,這圍觀也淡然處之,顧及陸教授臉皮薄,我松開手,改握著他的手指,大大方方對工人說:「你們也都知道,我家裡的,姓陸,陸博雅,蘇南大學的數學教授。」
陸博雅頷首,打了招呼。
這些工人都是跟我做過幾年工程的,算是自己人,一個團隊,鬧起來沒大沒小。
誇陸博雅長得好,誇陸博雅工作好,都屬正常。
後面就開始不正經了起來,倒也未必有什麼壞心思,隻是嘴上沒個把門的。
我不願意陸博雅成為別人口中調笑,甚至調戲的對象,板著臉,對他們說:「你們要鬧就鬧我,別鬧他,讓他不高興了,回頭難受的還是我。」
陸博雅捏了捏我的手,笑著看了我一眼。
跟我久的人都知道我的脾氣。
既然這麼說了,也收斂了不少,笑笑鬧鬧就散了。
平房的一扇門打開,伊琳站在門口,靜靜看著我和陸博雅。
她也洗漱過了,頭發梳順了許多,五官明麗漂亮,身上穿著我的衣服。
我警惕心驀地一跳:收拾這麼幹淨,情敵要開始營業了?
伊琳的目光雖然看向陸博雅,語氣卻平淡:「洪水退了?」
「嗯。」陸博雅回答。
「路上危險嗎?」伊琳問。
「嗯。」陸博雅回答。
「知道了。」伊琳說。
說完,轉身進了屋子。
我心裡「欻」了一聲,就.…敷衍營業?無效競爭?
「她怎麼會在這?」陸博雅看向我,輕聲問,「穿的,好像是你的衣服。」
我眨眨眼,說:「昨天嘛,她來測繪,然後下大雨發洪水把橋衝斷了,她就——
我猛地瞪大眼:「橋都斷了,你是怎麼過來的?!」
就算洪水退了,也不好上下山。
不等陸博雅回答,我立刻往下看。
他穿了一件銀白色衝鋒衣,淺灰色長褲,運動鞋。
長褲和運動鞋上,都是泥濘,褲腳還在滴水。
他是怎麼過來的,答案不言而喻。
「你——」
我火氣瞬間湧了上來,又硬生生壓下,甩開他的手往屋子走,不忘回頭喊:「等著!」
我開了房間門,看見伊琳在疊被子。
「先別疊了,」我匆匆說,「左邊第一間是臨時辦公室,鑰匙給你,你先過去,讓陸博雅進來洗澡換衣服。」
伊琳看了我一眼。
我把鑰匙塞進她手裡,推著她往門口走:「你先去,我一會兒再安排你,陸博雅水來的…..」
「我也水了。」伊琳走歸走,語氣淡淡道,「我還淋雨了。也沒怎麼樣,他一個大男人急什麼。」
不是,這有什麼可比的!
要不是沒工夫,我真想吐槽一句,大姐你競爭目標選錯了。
送走了伊菩薩,接來了陸佛祖。
我火速燒了水,翻不出新毛巾,隻能把我的給他,翻不出合適的衣服,商量著能不能借工友的給他穿……
「我帶了。」陸博雅波瀾不驚,「在外面的防水包裡。」
「準備得這麼充分,」我還是生氣,「你來之前,怎麼沒順便買個意外傷害險呢?」
山區暴雨,山洪橋斷,還敢水..一個斯斯文文的大學教授,這輩子拿過最重的東西估計就是他的電腦了。
他怎麼敢的?
我不解,也火大,從外面找到他的防水包,看外表一嗤,還挺專業.…這麼重?
拎起來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沉。
這得有六七十斤了吧?
陸博雅背得起來?還一直背到這裡?
吃菠菜了?
拎著他的包回到屋子裡,他已經進了裡面的小房間。
我敲了敲門:「你的包我拿來了。」
「幫我找一套衣服。」陸博雅在裡面說,同時,有水聲傳來。
我「哦」了一聲,解開了包,隨手便摸出了一條....求生索……絲絞繩……鋼錐?..瑞士刀?!
我愣愣地看向緊閉著門的小屋子,他竟然帶齊了全套的野外求生裝備。
再往裡摸,甚至拿出了充氣式救生衣、吸氧儀器,泳鏡和折疊頭盔。
如果洪水沒退,他是打算…..頂著洪水遊過來吧。
我應該感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