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肖暘在對面說:「蔚蔚,下一個該我上臺了,你別掛電話,聽我的表演。」
啊對,今天是他們部隊上的新年聯歡會,他還要吹口琴呢!
我聽見肖暘對身邊人交代了句:「朗子,來幫我拿下電話!」
有個人「哎」了一聲,一個年輕熱絡的聲音順著聽筒傳過來:「嫂子好!我是杜朗,平時是暘哥帶我的,他馬上要上臺了,嘿嘿我給您舉著手機哈!」
——嫂子。
我的雙頰隨著這個接地氣的稱呼騰地著了火。
「別瞎說,叫姐姐!」
那是肖暘的聲音。
杜朗怪叫了一聲,應該是肖暘在他腦殼上打了一下。
「噢...」杜朗懊惱地嗚咽了一聲,對我說,「姐你可以聽清嗎?聽不清就告訴我,不然暘哥又要揍我啦!」
我莞爾:「謝謝你呀,我可以聽清的。」
對面的掌聲停了下來,短暫地沉寂了五秒中。
繼而,伴隨著聽筒中沙沙的電流聲,口琴的旋律響了起來。
他這次吹的是《我和我的祖國》。比《送別》又難了一些。
我安靜地聽著,隨著那邊的旋律輕聲唱道:「我的祖國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託…..!」
這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的旋律,回蕩在邊疆的哨所,乘著跨越千裡的電磁波,飄到了北京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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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短暫的安靜後,對面傳來了暴風雨般的掌聲。
不一會,手機就又回到了肖暘手中。他應該是走到了一個安靜一點的地方,笑著說:「蔚蔚,新年快樂。」
「肖暘,」我叫他的名字,「下次回來的時候,咱們去買個智能機吧。那樣你再有什麼想給我看的,就可以拍視頻給我了。」
「好。」他說,「都聽你的。」
我不自覺地笑了:「你怎麼那麼厲害啊,學什麼都能學得有模有樣的。」
肖暘哈哈一笑,半開玩笑地說:「我肖暘,天下無敵啊。」
我愣了一下。
這句話觸動了某根神經,跟許多年前的回憶有了一瞬的重合。
時隔多年還能聽到他自信張揚地說出這句話。真好啊。
34
到了大三下學期,生活的節奏陡然變得緊張。
又到了一個需要抉擇的時刻。工作、讀研還是出國?大家都為了各自的前程拼命忙碌了起來。
以我的排名基本可以夠到保研門檻的,但我覺得還想嘗試一些更多的探索,更想去體驗一下在國外讀書的生活。
跟肖暘打電話時,我簡短地說了一下我的看法,問他:「肖暘,你覺得我怎麼選比較好呢?」
對面想了想,很認真地說:「蔚蔚,選擇你最想走的路就好啦。去做你願意做的
事,你才能享受過程。」
我邊笑邊說:「那我要是出了國,我們可能就要有將近兩年的時間見不了面了。你不介意的嗎?」
肖暘也笑了:「我怎麼會介意。從前都是你等著我回來,這次換成我等你,也是我該的。再說現在通信這麼發達,你是出國了又不是在地球上蒸發了,我介意什麼?」
「那先說好了,等我出國那天,你可得來機場送我。」
「嗯,一定。」
國外學校的申請offer下來的那天,外面晴空正好。
我坐在教室的窗邊,在溫和的暖陽中,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長長的氣。
大學的生活即將接近尾聲,這些年雖然稱不上有多風雲,但至少沒有辜負我自己。
而肖暘在這一年裡似乎格外忙,申請的年假一直都沒有批下來。
他安慰我說,等這段時間過去,他把攢著的假都休了,正好等到我要出國的時候,可以幫我一起準備遠行的行李。
我雖然有點失落,但還是原諒他了。畢竟他是個軍人,如果脫不開身,那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那接下來的時間,我就安心籌備畢業,以及享受最後的大學時光。
初春的一個晚上,我從圖書館寫論文回來,洗漱後已經十一點多了,正準備爬上床睡覺。
可手機恰在這時振了起來。
我正奇怪是誰會這麼晚給我打電話。看了一眼屏幕,顯示一個座機的號碼,是肖暘那裡的區號。
我放松地活動了下肩膀,拿起手機去了樓道。
我接起電話笑道:「肖暘,怎麼這麼晚給我打電話?」
可對面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同志您好,請問是肖暘的家屬嗎?」
我心裡一沉。
「算是吧,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噢好,我是肖暘的指導員。」對方做了自我介紹,頓了頓說,「同志您先不要激動。情況是這樣,肖暘的小隊在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突遇小型雪崩失聯,現在我們部隊也正在全力搜救當中,但想先和家屬溝通一下...
他的話嗡的一聲在我耳邊炸開了,我險些讓手機脫手滑了出去。
「您…..您說什麼?」
35
「同志,您先穩住情緒,聽我把話說完。」對方察覺到我情緒的變化,適時提高了音量,「現在事情還沒有定論,部隊也引起了高度重視,動用一切資源搜救失聯戰士。但我們也理解家屬的心情,如果方便的話,您是否可以過來部隊駐地這邊?如果有任何情況也方便我們隨時向您匯報。」
「方便,我去。」我強壓住自己慌亂的心情,立刻答道,「你們駐地在哪?我怎麼過去?」
指導員解釋道:「最快的方式是先到拉薩,之後會有我們的車接您到部隊上。但如果您自己不方便出行的話,我們可以安排當地軍區的同志去接..
「我可以的。」我打斷他,用力掐著自己保持冷靜,「我訂最近的機票,明天就過去。」
對方沉默了三秒,聲音裡夾雜著我都能聽出來的疲憊:「好的同志,您如果有任何情況可以隨時和我聯系,謝謝您對我們工作的配合。」
電話掛斷後,我用力撐住樓道裡的窗臺,才不至於讓自己的腿軟得滑下去。
外面的夜色那麼深,黑得令我恐懼,仿佛能吞噬一切。
我哆嗦著滑開手機,點開訂機票的軟件,搜索明天北京直飛拉薩的機票。
因為手抖得太厲害,有好幾次打字根本都打不對,急得我眼淚直往下落。
第二天飛拉薩的機票隻剩下全價票了,都要五千多。我想都沒想就選了最早的一班,確認扣款。
可在扣款時卻跳出來提示——【餘額不足,支付失敗】。
我一時昏頭都忘記了,爸媽是按月給我打生活費的,時至月底,我根本沒有那麼
多錢。
我擦幹眼淚,飛速轉了個念頭,打開微信點開了表姐的對話框。
【姐,你睡了沒?方便的話能不能借我點錢周轉?過幾天我立刻還你。】
我握著手機在樓道裡徘徊,不一會電話就振了起來,表姐直接給我打語音過來了。
「蔚蔚,出什麼事了嗎?」
我強迫自己定下一團亂麻的心緒,拼命讓自己顯得很從容:「沒什麼大事,就是跟幾個同學商量著一起出去旅行,今天定行程來著。但買票的時候發現錢不太
夠,就想問你借點。」
「噢,那好吧。」她並沒有再多追問,「你要多少?」
「嗯……五千吧,可以嗎?」
放下電話,沒過幾秒鍾,微信便彈出了消息提醒。
【轉賬記錄——10,000元】
我感激得眼眶發燙,簡短地回消息過去【謝謝姐】,然後切換頁面,訂了機票。
36
推門進宿舍時,其他三人都已經爬上了床。
李之陽懶洋洋地掀開床簾的一角:「林蔚蔚,一會把燈關了哈。」
我沒搭腔,把行李箱拉出來在地上攤開,開始收拾行李。
不一會,她們三個人都把腦袋探了出來。
陸霏摘掉頭上戴著的降噪耳機:「蔚蔚,你折騰什麼呢?」
我把能想到的東西都扔進箱子,簡短的答:「明天我去拉薩。」
「啥?」
李之陽直接從床上爬了下來,拽住我問:「林蔚蔚,你搞什麼呢?」
我喉嚨一酸,眼淚避無可避地就衝了出來。
我哭道:「我怕我再不去,就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第二天,首都機場。
這個季節似乎並不是去藏區旅行的好時機,候機室裡沒有太多人。我一個人坐在碩大的落地窗邊,緊了緊身上的大衣。
嗓音甜美的空乘播報了即將登機的信息,我推著拉杆箱,快步向登機口走去。
就在我要把手中的登機牌交出去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一人尖聲呼道:「蔚蔚!
我猝然回頭,見表姐和表姐夫正從電梯上飛奔下來,跑得滿頭凌亂。
「姐?」我握著拉杆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下。
表姐緊緊拉住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蔚蔚,我就覺得昨天的事情不太對勁,我打電話問過小姨了,她說根本不知道你要去旅行這回事!你跟姐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我心裡一橫,長話短說地跟她講了前因後果。表姐聽後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我沉聲說:「姐,我從來都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可他現在正生死未卜,這一趟我無論如何都要去。」
「蔚蔚不行,你一個女孩子去太危險了...」
我甩開她,兀自向登機門走去。
「蔚蔚,你冷靜點。這種事情不是你自己能處理得了的,聽你姐的話,別讓家裡人擔心,好嗎?」
這次攔住我的是姐夫。
我渾身冷得發抖,一腔悲憤就如火山下潛藏的巖漿,隨時可能噴薄而出。
他們不明白,肖暘在家屬那一欄填的聯系人是我。他隻有我了。
表姐輕輕嘆了口氣:「蔚蔚我跟你說實話吧。小姨和小姨夫已經在來北京的路上了,下午就到。聽姐姐的話,大人們一定有比你更穩妥的處理方式。」
37
我到底還是沒能上得了飛機。
表姐和姐夫訂了一間賓館,在房間裡一直陪著我,直到下午我爸媽過來。
隔著很遠,我就聽見我媽在走廊裡小跑的腳步聲。
她走路帶起一陣風,進門直接撲到我面前,問我:「寶貝兒,出什麼事了?」
我從臂彎裡抬起頭來,疲憊到沒有力氣解釋。
表姐端了杯水給我媽:「小姨你到這邊來坐會吧。」
她們坐到了另一邊的沙發上,低聲交談了幾句。表姐應該是把事情的經過都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