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暘的耳垂有些發紅。他在緊張。
他雙手把話筒接到手中,抿了抿唇開口:「大家好,我是肖暘,是林蔚蔚的中學同學。現在是西南軍區的一名解放軍。」
「哇——」
他的職業離校園中整日讀書的學生太過遙遠,看客們或新奇或尊重,閃著星星眼發出了陣陣感嘆。
主持人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插曲,含笑發問:「方才蔚蔚說,因為你一路的陪伴今天才有勇氣站到舞臺上。那這中間到底有怎樣的故事呢?」
肖暘與我對了個眼神,意思是這個問題要不要回答,由我來決定。
我思索片刻,舉起話筒簡單地說了他報名在聯歡會上吹口琴的事。
「哇,這真是讓我體會到了天涯共此時的情誼。」主持人舌燦蓮花,「就不知肖暘同學的練得怎麼樣了,是不是也能讓大家在今天這個舞臺上一睹為快呢?」
肖暘他一直是個內斂含蓄的人。我本以為,他一定會委婉拒絕的。
可誰知,卻聽他說道:「吹得不是很好,還請大家不要見笑。」
30
臺下立時響起了期待的掌聲。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來一個!」全場的氛圍霎時被引爆了,歡呼聲此起彼伏。
肖暘的雙頰透出了一種極度羞澀下的淡粉色,像隻剛瀝過水的水蜜桃。
我也加入了起哄的大軍:「來一個,來一個!」
肖暘認命地對我聳了下肩,拿起話筒時卻又很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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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站到這個舞臺上,大概是林蔚蔚參加歌手大賽最大的意外。」肖暘簡短的幽默了一下,在陣陣笑聲中說,「我會的曲子不多,那就吹一曲大家都比較熟悉的《送別》吧。」
他把話筒還給主持人,從口袋中摸出一隻黑色的口琴,捧到了唇邊。
我舉起手中的話筒幫他擴音,安靜地等待著他送出第一個音符。
燈光師適時地又調暗了舞臺,這次站在那一束光之中的人,是肖暘。
淡薄的光落在他的喉結上,他輕輕一咽,帶動著那處凸起上下微滾。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悠揚的曲調回蕩在整個體育館當中。
肖暘微闔著雙目,一呼一吸之間,音符拂過他的唇邊緩緩流淌。
這首曲子本就帶了些傷感的情緒在裡面。我注視著他的側影,眼底不知何時就含了淚。
我想起了初中時學的一篇課文,叫《爸爸的花兒落了》。那是林海音《城南舊事》中的一段。
畢業生們哭著唱「長亭外,古道邊」,他們是多渴望變成大人,又多懼怕變成大人。
爸爸說,英子,不要怕,你要幫著媽媽。
爸爸說,英子,闖練,闖練!
再後來,爸爸的花兒落了,英子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知道,在肖暘還是個不該有愁慮的孩子時,是否過早地被人催著長大。
我不知道,在他並不長的人生歷程中,是否應了歌詞中的那樣,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離別多。
可我卻獨愛這首曲子下半闋中的一句。「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31
肖暘說話算話,比賽結束後帶我去吃火鍋。
熱氣繚繞中,我吸溜著一根極難咬斷的寬粉,肖暘隔著咕嘟冒泡的鍋看著我,忍著不笑。
我終於把那條寬粉吞了下去,邊在鍋裡涮著毛肚邊問肖暘:「你這次能待幾天?
肖暘答:「三天。」
我就知道,可能不會太久。
哪裡來的冤大頭,好不容易放個年假,一半時間在路上,一半時間住簡易的招待所。
隻有肖暘,跨越大半個中國來找我,再跨越大半個中國回去,卻仍然樂此不疲。
吃完飯,我挺著撐得滾圓的肚子,和肖暘在商場裡闲逛。我想買個小禮物,讓他帶給墨嘰。
大概是那個一年一度的購物狂歡節又要到了,商場裡也搞起了活動,一個個專櫃擺得燈火通明,可漂亮了。
作為一個懷揣著少女心的天真girl,好看的東西哪能不多看兩眼呢。
路過一家玩偶展櫃時,我在一隻巨可愛的羊駝腦袋上薅了一把,沒心沒肺地笑道:「嘿嘿,這草泥馬挺可愛的。」
一看價牌,臥槽,這麼多錢他明明可以去搶,卻偏還要賣我一隻羊駝。遂拉著肖暘趕緊離開。
肖暘告訴我說,最好不要買吃的給墨嘰。部隊上軍犬的餐食都有嚴格的配置,基本不會吃外面帶來的東西。
挑來選去,我買了個可以咬著玩的玩具,這樣肖暘去看墨嘰的時候可以陪它一起玩。
等我結完賬,肖暘卻不見了。
這是周六的晚上,商場裡人流多得要命,我來回看了幾趟都沒找到肖暘,隻能給他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背景音還是商場廣播裡放的BGM,肖暘好像正在走路:「等我兩分鍾,馬上回來了。」
我猜他可能是去上了個廁所。可肖暘回來的時候,他胳膊底下夾著個鼓鼓囊囊的
東西。
我定睛一看,那不是剛才我薅過的那隻羊駝嘛!
「這玩意,你買了?」
我震驚,怎麼會有他這種不看性價比的大冤種啊!
肖暘大概是把我的震驚理解成了驚喜,傻呵呵地把草泥馬遞給我,笑道:「看你挺喜歡這個的。」
我暈乎乎地把羊駝抱過來,一肚子的震驚開口卻變成了:「謝謝啊,我很喜歡。」
還別說,這家伙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
買它的家伙看著也挺可愛的。
從商場出來,肖暘像往常一樣把我送回宿舍。夜裡的路燈溫和柔軟,我懷裡抱著羊駝,肖暘手裡拿著給墨嘰的玩具。我們的話忽然都變得很少,隻是不疾不徐地走著,卻絲毫不覺得尷尬。
回宿舍後,我把羊駝放在了我的床頭。
放下床簾,宿舍裡熄了燈,我平躺在床上,等肖暘給我發他到住處的短信。
終於手機輕聲一振,他到了。
【晚安。】
我回消息過去。
我在羊駝腦袋上摸了摸,捏了捏它憨直的臉,低聲道:「你也晚安。」
32
因為不是節假日,我還有課要上,肖暘就跟我在學校裡混了三天。
他好養活得很。我上課的時候,就把校園卡丟給他,讓他去泡圖書館。
肖暘對此倒是津津樂道。他喜歡挑個靠窗的位子,拿本書一坐就是半天。有幾次甚至看的太忘我以至於忘記了等我下課。
這樣的生活尋常得像加了檸檬與薄荷的白水。可對於他來說又顯得那麼不尋常。肖暘要回去的那天,我像上次一樣去車站送他。
我給他買了一些自熱米飯還有自熱小火鍋,這樣他在車上吃起來會比較方便。
候車室中的人流依舊擁擠喧鬧。
車站廣播裡一直在播放哪趟車又該檢票了。隨著離肖暘的開車時間越來越近,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有點緊張。
就像從前上中學的時候,老師一個個點名要回答問題,越快要點到我,我就越緊張。
肖暘在我身邊坐得板直,他好像也在思考該以什麼樣的方式道別。
終於廣播裡響起了工作人員沒有音調起伏的播報:「旅客朋友們請注意,Zxx次列車即將開始檢票,請大家..
檢票口上方指示牌上的車次從紅色變成了綠色。我和肖暘垂死病中驚坐起,拎起行李擠著人流去排隊。
肖暘應該是察覺到了我有點不高興,試探著問:「那我走了?」
我點了下頭:「嗯,走吧。」
可是嘴就不由自主地噘了起來。
我和他排在隊伍裡,一起緩慢地向檢票口移動。
旁邊的人繃著個臉,他好像想說點什麼,但又好像說不出來,卡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
離檢口越近,我的心裡就越悲憤。
我拽了肖暘的衣擺一下:「肖暘,你不覺得告別應該更有儀式感一些嗎?」
肖暘:「啊?」
「比如,擁抱一下什麼的?」
肖暘的腳步一下子定住了,好像鞋底抹了502,粘在地板上了。
排在後面的大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表達了極大的不滿:「喂小伙子,走不走啊?」
我「瞎」了一聲,拉著肖暘趕緊往前挪。
就在我們馬上要排到檢口的時候,肖暘忽然拉住我,把我拽出了隊伍。我們面對面站著,我仰著頭看他,他的耳垂燒得滴血,喘息有些急促。
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背後推著我們倆,彼此靠近,靠近。淺嘗輒止的一個告別擁抱。
他輕輕地摟了一下我的肩,我松垮垮地環了一下他的腰。貼近他肩膀的那一瞬,我聞見了他衣服上淡淡的肥皂香。
「蔚蔚,那我走了?」
我知道我的臉已經燒的發燙了。
「那你還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有,很多。」他的喉結幹澀地上下一滾,「等我下次回來的時候,都說給你聽,好嗎?」
我點了下頭,委屈卻又滿足地說:「那我等你回來。」
33
校園歌手大賽以我最後拿了個紀念獎而告終。
但比賽組委會的出手還算闊綽,給我發了幾百塊的獎金。
獎金到賬後,我把一半的錢轉到了肖暘的微信裡。然後切換到他的賬號,點擊接收。
我打開他的零錢包看了一下,已經陸陸續續攢了快兩千塊。
反正還有時間,再等等,我或許能攢夠買一臺最新款國產手機的錢。
時間一晃就到了快要跨年的時候。
元旦的前一天,整個學校都進入了一種即將要放假的狂歡。
有出行計劃的人,從下午就開始陸陸續續地拎著行李箱離開宿舍樓。沒有出行計劃的,也三三兩兩地約著晚上出去飽餐一頓。
除了韓心怡那個叛徒要去見男朋友,我和陸霏還有李之陽去校外美美地吃了一頓,然後回到暖氣燒得溫暖的宿舍,安心享受這一年最後幾小時闲適的時光。
陸霏和李之陽都爬上了床,隻有我還坐在下面。我還有一通電話要接呢。
好在肖暘沒有讓我等太久。
電話接起來,我一句「新年快樂」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對面是一片波濤洶湧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