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同來、在谷外等候了他許久的兩名隨行弟子迎上前來。
其中一名見他表情不好,溫聲勸慰他:“伍公子,莫要氣了。這禮既然送出,這事兒就算是了卻了,多想還有何益呢。”
說罷,他將伍湘進谷前解下的酒囊等零星雜物遞還與他。
伍湘不客氣地收了。
剛才為著禮節之故,他在溫雪塵面前做小伏低,裝夠了孫子,現如今出來了,自是要好好罵上一通,權作發泄。
他擰開酒囊,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唇角酒液,兀自道:“那九枝燈是什麼東西?!在那風陵山裡長大的,心思就是向著這所謂名門正派!逢年過節,這禮物流水似的送往四門去,跟他媽重孫子孝敬他太爺爺似的!他可還記得自己是魔道之人?啊?”
他罵得口幹,又灌了一口酒:“……父親也是個膽小怕事的!九枝燈殺了兩個前鋒將軍而已,便急吼吼地要降!我就不信這九枝燈膽氣壯到真敢殺了黑水堡堡主?!”
他邊罵邊馭劍前行,口中仍是喋喋不休,但少頃,他卻突地咳嗽了一聲。
伍湘並未把這咳嗽放在心上,然而,他的喉嚨間卻越來越多地冒出雪亮的白沫來,他隻覺胸口劇痛,悶咳不止,伸手一抹嘴,竟抹了一手帶血的死魚泡沫,其中還夾雜著肺髒的碎塊。
他身形晃了兩晃,一頭自劍上栽了下去,跌入了深谷之間。
另一隨行弟子本隸屬於黑水堡,眼見此景,驚得神魂倒錯,慘叫了一聲“公子”便直撲了下去,哪裡還顧得上與他同行的那位乖順異常的魔道總壇弟子。
總壇弟子望著二人消失在山間,笑而不語。
轉瞬間,他那張臉便徹底變了一副模樣。
九枝燈垂眸負手,立於雲頭,輕聲回答了他的問題:“……我不會殺了你父親的。”
“我需得留著他的性命,讓清涼谷為他獨子的死,做出一個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請用一種動物來形容你最親近的人。
Advertisement
北南:兔子吧,耳朵長長的,好拎。
小陸:……藏狐。
北南:藏狐是什麼?
小陸哄:一種很兇猛的動物,很像你。
北南:噢,那就好。
————————————
曲馳認真:嗯……小羊羔。
小陶臉紅;……大綿羊。
————————————
九妹:師兄就是師兄,不是什麼動物。
————————————
光妹:師兄什麼都很像。寵我的時候像一隻很溫柔的狗,衝鋒陷陣的時候就像一頭狼;偶爾粘我的時候就像……
師兄:哦,泰迪。
光妹:……
第80章 隕落之人
清涼谷被身著紫袍的黑水堡弟子層層圍堵起來時,正值一個暴雨傾盆的雨夜。
鬼雨灑空草,腥風遏亂雲,一枝枝松明火把被雨水打得搖曳不已,一大團一大團陰翳沉默地把清涼谷圍起。
谷前那塊徐行之曾坐於其上、白日飲酒的石碑已被一破兩半,徹底坍塌下來。
黑水堡堡主臉色陰沉如鬼,厲聲叱道:“把溫雪塵交出來!”
谷門內,溫雪塵凝眉,詢問身側弟子:“師父還未能出關?”
扶搖君於一月前閉關,參悟修行,打算升至金丹大圓滿,再嘗試化為元嬰之體。
清靜君仙逝後,其餘三門雖然口上不說,但各門仙君均不約而同加快了修煉進程。
凡仙門修煉,一需天資靈通,二需靜心澄神,三需冷情冷欲,若要有所成,實非易事,有些人焚香祝禱,蒲團加身,吃齋念經,窮極一生卻也隻能落得一把凡胎瘦骨,而在四門弟子中,能煉氣成功者半,能結成金丹者又半,得元嬰之體已是上上靈秀之人,這些年來真正參悟得道的,僅有丹陽峰明照君一人,而明照君在人間已淹留三百年,可見修行之難。
徵狩之戰過後,魔道俯首,四海清晏,又有個一枝獨秀的年輕君長清靜君在支撐,因而諸家對於修煉之事都不約而同地有些松懈。
誰也想不到,那顆被寄予厚望的新星會隕落得如此之快。
這根可供支撐的獨木一去,各家的憂患之心也紛紛而起。三月前,應天川之主周雲烈成功將修為提升至金丹七階,而扶搖君的修煉進程如今正到了緊要時刻,稍有差池便會前功盡毀。
溫雪塵不信魔道偏在此時惹出事端會是巧合,然則,清涼谷被圍,茲事體大,一味躲避也於清涼谷聲名不利。
他掐緊腕上的陰陽環,道:“開門。”
谷門大開,溫雪塵被隨侍弟子推出。
那黑水堡堡主抬眼看見那清秀病弱、發間摻白的青年,冷笑一聲:“你便是溫雪塵?”
在雨聲之中,溫雪塵的聲音仍難掩傲岸:“你來找我,卻不知我是誰?”
堡主冷笑不迭:“清涼谷溫雪塵,對非道之人厭憎入骨,誰人不知你的名號?可魔道與四門已修好數年,我兒來清涼谷,是來呈獻賀禮,你為何要害我兒性命?”
溫雪塵凝眉:“我何時害了他的性命,又為何要害他?”
“我兒前來送禮,出你清涼谷不久後便中毒殒命,相隨而來的兩名弟子俱是旁證,不是你,又會是誰人加害?”堡主提及此事便是心髒劇痛,恨不得把每一個字都活生生地咬出血來,“溫雪塵,你這狠毒手段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溫雪塵的眉心越鎖越深:“我做這事,可對我清涼谷有半分好處?”
黑水堡堡主向來隻聞聽溫雪塵對非道之人絕不容情的名聲,現在聽他這樣講,隻當他是有意推搪,故作大義,心中更如油煎,暴喝一聲:“少他媽在這裡虛情假意!你害死我兒,我要你拿命來償!”
溫雪塵見他已是暴躁難當,滿眼血氣,不欲惹惱他,便選擇稍退一步,道:“……此事尚不分明,我們在此空口白話,也分辨不出是非來,不如請堡主進谷一敘,我們慢慢議個清楚。”
“‘慢慢’?”黑水堡堡主扯開嘴角,猙獰道,“不知你所謂的‘慢’,為的是把事情‘議個清楚’,還是想拖延時間,等到請來其他三門,好恃強而行,逼我這小小的黑水堡就範?”
說罷,他一揚手,一個著青蟬色衣的清涼谷弟子從他身後被踉跄著推了上來。
溫雪塵臉色一變。
在得知魔道之人圍谷之後,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尋常,先在屋中點了犀照燈,偏巧趕上周北南與曲馳都不在屋中,他便派出一名馭劍本領較強的弟子,令他從谷後前往距清涼谷最近的丹陽峰送信,告知曲馳此事,讓他有空便來谷中一趟。
可這送信弟子明明走的是清涼谷通向外界的隱秘小路……
不待他想清其中的關竅,黑水堡堡主就發出了一聲怪笑:“你一面與我拖延時間,一面派弟子前去他派通風報信。溫雪塵,你好手段啊。”
押送小弟子的兩名魔道弟子趁勢扭緊他的手臂,抬腳踹向他的膝彎。
小弟子身體一晃,他的雙眼被雨水衝刷得睜不開,由棗木釵束起的頭發披散下幾绺,但他就像是一棵白楊似的挺立在原處,動也不動。
羈押他的兩名魔道弟子自覺受到了羞辱,二人都是體修,各自拔拳發力,朝他肋下搗了兩拳。
隻聽得咔咔兩聲骨響,那年輕弟子慘白了一張臉,躬下身去,痛得幾乎要把牙齒咬碎。
但他仍是沒跪。
黑水堡堡主眼見自己連這小小的清涼谷無名弟子的銳氣都挫不得,含怒瞪了那兩名魔道弟子,他們登時一個寒噤,旋即愈加火起,其中一個飛起一腳,踹上了他的左小腿,把那處的骨頭一腳鏟斷,另一個則鉗折著他的手臂,逼他跪下。
那小弟子腳下是一片松軟泥土,被雨水浸泡後已成了一片泥潭,他若跪下,定然要頭朝下,摔上一身一臉的泥巴,丟盡清涼谷的顏面。
誰想,那小弟子在發出一聲暴烈怒喝後,竟把右腿狠狠插入泥濘中,順勢把身體決然向上挺起!
在脆亮的骨頭折斷聲中,他厲聲大喊:“清涼谷絕不為妖邪而跪!”
“哦,是嗎?”
黑水堡堡主冷笑一聲,腰間劍鋒出鞘,化為濃縮的一線白光。
銳鋒過處,頭顱飛起,那支將脫未脫的棗木釵滾落在一片潮湿的雨泥中。
……他的抵抗結束了。
隔著雨影,溫雪塵險些把手上的陰陽環捏斷!
他一反手,八卦輪盤飛轉而出,在半空雨幕間擦出大片火星,直逼黑水堡堡主面門!
那堡主也非等闲,揚劍便擋,輪盤切割開一片雨珠,與劍身大幅摩擦,細碎滾燙的暗紅色光點挾裹著雨霧一齊激揚到了黑水堡堡主臉上:“你殺我清涼谷弟子,我要你——”
黑水堡堡主卻在此時擠出了一個陰鸷的笑容。
那劍輪相斫聲仿佛成了某種信號,溫雪塵的聲音,被四方驟然暴起的喊殺聲吞沒殆盡!
清涼谷四周吶聲如沸,震得溫雪塵心神一亂,驅動靈力,環照四方,竟在朦朧雨影中,感知到了數千張湿漉漉的陰冷面容!
魔道分支,規模有大有小,黑水堡不過千人之眾,就算舉全堡之力來攻,也不可能有這般龐大的勢力!
電光石火間,溫雪塵豁然明朗。
他們這是有備而來!
他揚聲大喝:“封谷大陣,起——”
話音未落,萬丈月華清輝便自其身灼然而起,靈力注入了地面之中,俄頃,延綿百年的封谷之陣自地面浮現出紋路,朔光洶湧,脈流縱橫,八方天際,輝映如雪,四野裡立時傳來魔道弟子的慘叫。
“白雲遊,點三十六柱引魂香,帶五百弟子向東,結群陽陣!”
“是!”
“蘇青,西邊,群陽陣!”
“是!”
“南門我來鎮守,北邊,馮物華,給我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