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一愣,前些日子書墨向我提起過,聖上賞了李獻一對珠簪,是嶺南的珍珠。
她那時還笑著道:「那麼好看的珠簪,自然該給小姐你。」
但她忘了,畫像一事後,李獻已有半年未曾踏足我的院子。
珠簪自然不是給我的。
沒想到給了謝芍。
「簪子很好看。」我對謝芍笑了笑。
我和她自幼分離,相處不多,也沒什麼親密的話好講。
她怔了下,然後對我道:「阿姐給我的當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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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李獻送她珍貴物什時,總會以我的名義。
這對簪子也是。
我和她同席,她靠著我,和我如出一轍的杏眸輕彎:「阿姐的身體如何?那日書
墨講得嚇人,我這幾日一直很愧疚。」
「我並無大礙,是書墨冒犯你們了。」我今日帶了書墨服侍,向她遞了個眼色, 她就對謝芍屈了屈膝:「是奴婢一時衝動沒了腦子,望二小姐原諒。」
謝芍自然不與她計較,她輕聲細語:「阿姐沒事就好。」
我一抬頭,就見到遠處路過的男客,李獻就在其列。
他一身青袍,目光正投向我。
我低下眼。
這段時間銀杏已經點好了我的陪嫁,能換成銀兩的都出了手。
明天李獻要去幽州巡營,我已經僱好了船走水路回江州。
等今天芳華宴一過
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變故突生。
芳華宴進行到一半,一群刺客闖進了靜園!
女客少有會武藝的人,頓時亂成了一鍋粥,我拉著嚇得臉色慘白的謝芍和書墨就 跑。
半路上謝芍崴了腳,她不願連累我:「阿姐別管我,快去尋李獻!」
畫面逐漸和禮佛那日重合。
我愣怔片刻,馬上把她扶起來,和書墨一塊扶著她走。
當下之際,是要找個安全的地方。
可才走幾步,就有刺客追上了我們!
我來不及反抗,後頸就被重重一敲,暈了過去。
5
醒來時夜風冷冷,明月淡淡。
我和謝芍不知何時被人捆住了手腳,兩把刀懸在我們脖頸之上。
不遠處是率著兵的李獻,還有爹娘。
而在我們身後的刺客似乎知道無路可退,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巾,冷聲對著率兵前 來的李獻道:「李將軍可記得我?」
李獻身上青袍整潔,眉目冷冽如霜,直直地看著我們,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他動怒了。
他認出了刺客的臉:「葛寧?」
葛寧!
他是葛家的小兒子。
去年廢後母族葛家叛亂,是李獻親自平定,後來又監斬了葛家上下二百口的人命。
卻沒想到葛寧竟然還活著。
「是我!」葛寧放聲大笑:「就是你,殺光了我葛家上下!如今我雖無法為葛家 報仇,但我也要你嘗到和我一樣的痛苦!」
葛寧和另一個刺客把劍懸在我跟謝芍脖頸前,我幾乎感受到了劍鋒的涼意。
「你想做什麼?」
葛寧收了笑,他拿著劍在我跟謝芍的脖子上輕輕一碰,立馬就見了血痕。
他陰狠道:「我便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隻不過我這人仁厚,隻要一個人陪我死 就行,李將軍來幫我選選吧。」
「你是想救你的夫人,還是謝二小姐呢?」
他剛說完話,我就聽到爹爹高聲喊道:「不可傷我麼女!」
我心中冰涼,爹爹選擇謝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當初我出生時娘親血崩,險些沒救回來,遊方道士路過,為我和謝芍批了一卦。
雙生不詳,會妨克全家,需要送一個人遠離京城十三年才能化解。
他留下了體弱的謝芍,送走了我。
娘親幾乎哭倒在地:「救芍兒、救救芍兒!阿槿會武!」
我自幼在邊塞長大,是會武。
可我現在根本無法掙脫束縛。
我艱難地側目看著謝芍,她應當是怕極了,一張臉煞白,毫無血色,垂著淚看母 親,叫道:「爹爹,娘親..」
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她也看著我,扯出一抹難看的笑:「長姐莫怕,阿獻定會 救我們的。」
是嗎?
我重新看向李獻。
晚風吹拂過我,李獻和我對視了一瞬。
我叫他名字:「李獻,救...!
救謝芍。
我欠她的,今日便當作還了。
但我話沒說出口,他便移開了目光,容色不變,眉頭都不皺地道:放了二小姐。
我未說出的話凝滯在唇邊。
身後的葛寧湊近我耳邊:「李夫人,你夫君當真是..明智呵。」
我沒理他。
垂下眼,低聲道:「他做得很好。」
我的目光在爹娘如釋重負卻又著急的表情上停留了會兒,我重新看向了李獻:「 今日我身死,便算償了禮佛那日你對我的相護,也償了爹娘的骨肉恩情。但我要 你們記得,是你們親自...!
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麼。
平靜無波的神情出現了少有的迷茫,他下意識地叫我的姓名:「阿槿….
我輕輕地笑了笑。
接著便用盡力氣,直接撞上了刀鋒!
我要你們永遠記得這一晚,是你們親自斷送了我的性命。
血很溫熱,也很疼。
6
但很可惜,我沒死成。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書墨。
我在外祖父親手打的秋千上蕩秋千時,書墨向我盈盈一拜,目光不舍:「奴婢先
走了。」
走?
書墨是外祖父宅子裏的家生子,打小侍候我長大,她要走去哪兒?
「你要去哪兒?」
我停下秋千,疑惑問道,可書墨搖頭不答,露出一個含淚地笑:「小姐,你要當 心二小姐。」
說完她轉身就走,我連忙下了秋千,發現書墨行走之間在地上留下了血跡。
我愣了愣,不過眨眼之間,再抬頭書墨沒了身影。
重重迷霧籠罩在院門,書墨去了哪兒?
我忽然心慌起來,正要呼喊,卻聽見有人喚我:「阿槿,阿槿。」
我猛地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就是李獻的臉,他不修邊幅,下巴一圈青茬,平日淡漠的眼眸裏閃過 一刻歡喜。
「你醒了。」他說。
回想起剛才的夢,我問道:「書墨呢?書墨呢?」
一開口,喉嚨劇痛,我發出的隻有氣音。
「回小姐,書墨……書墨她已經下葬了。」銀杏出現在李獻身後,臉色憔悴。
原來那天早在我和謝芍被擄走前,書墨為了保護我被葛寧的人殺死。
她孤零零地死在了靜園。
我盯著李獻,撫上喉嚨,那裏纏著一圈圈的紗布,觸碰之下都生疼,疼得我忍不 住倒吸了一口氣。
李獻阻止我動作:「別碰那,你傷勢還沒好。」
先前的記憶慢慢回籠。
眼前的李獻和那晚的李獻重合在一起。
他怎麼敢再出現在我面前?
「啪」的一聲,我一巴掌捆在他臉上,手都震麻了。
他面頰上緩緩浮出了一個紅印,銀杏嚇了一跳,李獻隻是閉了閉眼,然後握住我 的手道:「那晚我已經安排了弓箭手,隻要他放了二小姐,他就會當場斃命。我 也沒想過你會.…是我的錯。」
他終究認錯。
我看著他含愧的眼睛。
「你不該救我,我遲早都是要死的。」我忍著痛,慘然一笑:「大夫和你說過了 吧,我心肺有疾,沉屙難救。」
李獻握住我的力氣越發地大,他認真地道:「阿槿,我會為你尋藥,你不會有事 的 。 」
「你不是想回江州嗎?等你病癒,我向聖上請旨,將我調往江州。」他難得地向 我笑一笑,可他面容憔悴又帶著巴掌印,瞧起來有些滑稽。
我用力抽出手,上面一圈紅痕,不願再看他,垂著頭,喉嚨劇痛:「你若是真替 我著想,就和我和離,讓我死前也清靜些。做這副噁心模樣給誰看?」
餘光中李獻的手顫抖了下,下一刻他恍若未聞地起身,理了理衣袍:「當日我同 你講過,聖上賜的旨,我不可能和你和離。你先歇著,我明日再來看你。」
他走後,銀杏喂我喝藥,藥汁很苦,如果在往日,書墨總會選一顆最甜的蜜餞幹 給我。
「小姐。將軍數日以來寸步不離,幾乎沒合過眼,他似乎..是在乎您的。」
事到如今,這在乎要來何用?
是能讓我的心死灰復燃,還是能換回書墨的命。
我面不改色地喝下每一口藥,然後對她道:「你替我做件事。」
7
或許是因為愧疚,李獻對我的態度比從前好上許多,每日的補品都流水似地送進 院子裏。
他也會抽出時間來看我,給我帶話本,或是時興的新玩意兒。
可我不願意再看他一眼。
我每天都待在院子裏,偶爾蕩蕩秋千,但更多時候是在打盹。
直到一個月後,我的嗓子徹底恢復,脖頸間的紗布也可以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