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頭:「陸將軍這是嫌本宮礙事了?」
過長的枝葉垂落,遮掩過路人的臉,他將其折斷:「怎會?在下是歡喜的。」
這宮中人人皆會演戲,我耐心補充:「本宮欠陸將軍的這次權當還上。」
馬兒突然嘶鳴了聲。
我收緊韁繩,一張清麗的臉紮入眼中。
「參見長公主。」
沈清芙不知從何處站出來,懷裏抱著一束芙蓉花。
而她的身後,是一身勁裝的楚塵。
多好的興致,這是當踏春來了。
花束面上還沾著水珠,想必一早便被人摘下送來。
腦海裏那道聲音突然問:「你不生氣嗎?」
有什麼好氣的,楚塵那死水一樣的眼裏什麼都沒有。
而我再清楚不過他看我的眼神又是什麼樣。
「沈小姐也進來了?」
我似笑非笑地問,一邊安撫受驚的馬兒。
楚塵在這裏不奇怪,但女主卻不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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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芙似有若無地撫過花瓣,臉頰浮上羞赧的暈色:「臣女想見識一番狩獵的景象。」
她於宮中先後受驚,皇帝竟再次應允了這次請求。
「沈妹妹!你等等我!」
明亮的嗓音隨著淩亂的馬蹄聲傳來,太子也來了。
他面色紅潤得很,馬上拖著幾隻被血染紅皮毛的兔子。
是他此次的獵物。
送花的大冤種這不就出現了。
乍看到這麼多人聚一塊,還有點發愣,隨即朝我頷首:「姑姑。」
破案了,皇帝仍在不死心地撮合。
我視線落在沉默至今的楚塵身上,奈何襄王有意神女無情,沈清芙的目的卻是這位,「太子獵了不少兔子。」
太子聞言欣喜地看向沈清芙:「都是送予沈妹妹的禮物。」
我作恍然狀「啊」了聲,「本宮好生羨慕。」
這時陸瑾騎馬上前,姿容落拓,淡聲開口:「在下願為殿下效勞。」
我循聲轉頭,琢磨了會兒,應下:「好啊,多謝陸將軍。」
隨後響起沈清芙疑惑的聲音:「殿下?」
原是楚塵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她跟了上去,沾著晨露的水珠晃動,打濕衣擺邊緣。
太子見此也連忙告退,跟著走了。
一時之間就剩我一人待在原地。
哦不,還有一匹馬。
我翻身下來,摸了摸他的頭,旁邊是一隻禿了的樹樁,我安靜坐下等待劇情裏的死亡線。
陸瑾去為我狩獵了嗎?
並不是,他跟楚塵會在這裏殺了太子。
然後,折回來殺我。
20
人手已經安排進來,隻等命令,他們缺一個離開我視線的理由。
天色漸漸昏黃下來,已是日落時分,突然一陣混亂喧囂聲響起,夾雜著驚慌吼叫聲。
原本安分吃草的馬開始躁動不安,尾巴不停甩動。
刀劍廝磨的聲音由遠及近,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驟然撲入鼻息。
我看到一隻提著劍的手。
血滴答滴答地掉,隨著一步步靠近,蜿蜒成串。
「殿下怎麼不跑?」
我抬頭,對上楚塵此時含了戾氣的眼,以及滿身的血汙。
仿若在世修羅。
我問他:「跑不了的話怎麼辦?」
他卻歪了歪頭,把那把劍攥在手心裏,近乎疑問的語氣:「怎會跑不了?」
那樣無辜的神情。
「殿下腿軟了嗎?」
他自顧低喃:「我抱你好不好?」
更多的腳步聲朝這邊靠近,透過樹枝罅隙,我看到數把刀劍冷厲的光。
不及我反應,下一刻便覺出自己雙腳離地,被一雙手穩穩託住橫抱起來。
回神已是坐在馬背上,身後是楚塵挺闊的胸膛。
受驚的馬止不住嘶鳴,旋即如離弦之箭沿著前方飛奔。
尖銳的嘯聲從後橫穿而來,黑色箭羽直擊這個方向。
「楚塵!」
我嘶聲喊他,卻見他從始至終緊攥著劍的那隻手向後揚起。
刺耳的摩擦音劃過耳膜,那支箭被一擊沒入地面。
灼熱的吐息噴薄在我的脖頸上,他似乎笑了聲,又似乎沒有。
我轉過頭看向那支箭射出的方向,不遠處的斜坡,那裏縱馬立著一個人。
那人手握一柄長弓,身形落拓挺直,發絲在獵獵風中飛揚亂舞。
背對殘餘日暮,他定定望著我們的方向。
是陸瑾。
21
楚塵反手將劍刺入馬的屁股,淒厲的嘶鳴聲裏,它跑得更快。
直到夜幕徹底降下,速度才越來越慢,然後猛地翻身,我跟楚塵都摔了下來。
周遭隻有不明昆蟲的叫,一個人影也沒有。
我打量著四周,應是到了叢林深處,「他們沒追上來。」
回應我的是極輕一聲悶哼。
「楚塵?」
我這才注意到他摔下來後半晌沒動,蜷縮著身子躲在陰影裏。
用手一摸,滿是溫熱的濕濡。
傷口又崩裂了。
聽到我的聲音他才緩慢地眨眼,半靠住身後的樹,啞聲開口:「我沒事。」
奶白的月色灑在他頭頂,他手裏還攥著那把沾血的劍。
若是往日,他該撒嬌求我憐惜。
但這次沒有,薄薄的霧氣自口腔中吐出,他隻安靜地閉眼休憩。
我張了張口,疑問實在有點多。
為什麼沒殺我?
那些人不是他派來的?
他知不知道陸瑾有問題?
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抬腳去撿周圍的樹枝,堆起篝火。
太子遇刺,宮中已經亂了,不出意外我們要在這個鬼地方待上至少一夜,沒有火是萬萬不能的。
經過他時我看到他的眼睫顫了顫,他緩慢掏出一個火摺子,意思不言而喻。
幸而他帶了這東西,不然我怕是要徹夜研究古人鉆木取火的真諦。
明亮的火光升起,我湊近他去看傷口,正待扒衣服之際,手突然被拉住,楚塵睜眼說:「我沒事。」
他眼底清明了不少,勾出一個笑:「剛剛隻是太累了。」
握著我的手冰冷僵硬,一旁熠熠火光卻是暖烘烘的。
我索性就地坐下,瞧他眉宇間的病氣逐漸消去,這才開口:「那些人是誰派來的?」
他把玩著我的手指沒抬頭:「有我的,有陸瑾的。」
我瞇起眼睛:「他想殺你?」
他「嗯」了聲,仿佛意料之中。
我不解:「為什麼?」
劇情中陸瑾是男主的左膀右臂,絕沒有背叛噬主。
也不對。
我突然反應過來自己一直陷入的誤區,劇情一定是固定的嗎?
那道聲音曾多次強調人設和結局,甚至最初控制我的行為,但現如今的發展依舊出了偏差。
比如我提前的婚事,比如陸瑾的反常,比如太子被爆出來的醜聞,比如沈清芙的反常。
我看著面色不變的楚塵……再比如我今日本該死去的結局。
蝴蝶效應下的改變悄然無聲,我跟他的命運竟也是變了。
「殿下為何如此看我?」
許是見我盯著他愣神,楚塵摸了摸自己的臉,輕笑道:「喜歡這張臉嗎?」
漆黑的眼眸裏倒映明亮火光,眉眼更加漂亮,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我的下巴,他就那麼湊近我。
然後落下一個溫軟的吻。
我下意識閉上眼睛,聽到他輕飄飄的聲音:「我好喜歡殿下。」
柴火在嗞嗞響,少年在說情話,我的心跳驀地慢了半拍。
那道冰冷的聲音同時開口:「你註定會死,隻要他謀奪皇位,隻要他走向劇情中的最終命運,你註定會死在他手裏。」
——「我喜歡你。」
——「你註定死在他手裏。」
兩道聲音交織,竟奇異地變作同種薄涼質感。
他喜歡我嗎?確實是喜歡的,但還不夠。
我突然有點拭目以待。
22
翌日清晨宮中才派了人找過來。
引路的是陸瑾。
他自馬上翻身下來,仍是一派溫和的模樣:「長公主,在下接你回宮。」
一點看不出昨日射箭的人是他。
在堅硬地面坐了一晚上的腿發麻,我撐著樹站起身,沒理他伸出的手,兀自坐上另一匹馬。
楚塵重新提起那把劍,更是對他視若無睹。
隊伍裏跟了太醫,幫他處理完崩裂的傷口才出發。
我轉了轉僵硬的手腕,拉著韁繩看前面的路,卻聽到一旁靠近的馬蹄聲。
轉眼便是跟上來的陸瑾,他問我:「長公主在生氣?」
若不是不合時宜,我該為這明知故問的表演啪啪鼓掌。
這位溫和易羞赧的陸將軍,直至昨日才露出真面目。
此前我對他身上揮之不去的違和感終於有了解釋。
於是我笑吟吟說:「昨日本宮好似看到陸將軍了。」
陸瑾面色不變地回:「在下陪長公主狩獵,自是會看到。」
「陸將軍好箭術呀。」我沒有看他,接著道,「隻差一點點。」
他這時也笑了:「長公主覺得,一個人心中死人分量大,還是活人?」他意有所指,「若是你的心上人愛上旁人該如何?」
另一道馬蹄聲也靠近了,楚塵縱馬到我後頭。
我拉住韁繩,笑意更甚:「自然是……死人呀。」
活人尚存被取代的可能性,但死人不會,他會永遠成為那位「心上人」褪不去的疤,即便多年過去,稍微碰一碰還是會疼,會流淚。
陸瑾深表贊同,溫和地說:「所以,差了那麼一點點。」
我詫異於他的坦然,笑意淡了點,直視前方。
這位陸將軍,原是動了點情的,可惜我記仇。
推我落水的不也是他?這一場局早從那時便開始了。
23
宮中果真亂作一團,太子身死,皇帝氣急攻心昏迷過去,朝中群龍無首,一時間幾位皇子明爭暗鬥,都在盯著那個位子。
原主母族的信件被送進來時,楚塵恰好在我的寢宮。
我一邊拆信一邊看他淡然的神色:「不想知道這裏面說了什麼?」
他微笑反問:「殿下想讓我知道嗎?」
不進反退就是最好的進攻,他一向深諳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