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信件展示在桌面上:「想啊。」
於是他真的過來認真看。
即便其中內容或許早已被他猜到。
奪權開始意味著朝中勢力開始站隊,原主的母族正是詢問此事。
畢竟,我是陸瑾的未婚妻子,而陸瑾手握兵權。
信件被看完,然後悉心折疊放下,他親密地湊近:「殿下會幫我嗎?」
這個人一旦做可憐的模樣,翩躚的睫毛就開始亂顫,我輕輕撫上去:「怕陸瑾嗎?」
他的眼睫眨啊眨,撲扇我的指腹,癢癢的,笑道:「不怕。」
能做到原劇情中那個位子,男主自然培養了自己的勢力,不會單因一個陸瑾而計劃潰散,我從來知道他工於心計,會用在別人身上,也會用在我身上。
以前有過,也許此時此刻亦是。
於是我輕輕問他:「若說我不願你奪位呢?」
指腹的睫毛不眨了,他掀起眼簾安靜地凝視我,卻片刻眼底湧上薄薄的霧,「為什麼?殿下不願幫我嗎?」
這是更進一步的可憐樣了。
我沒有回答。
他帶我去了陵園,那個埋葬寧答應的地方。
蟲鳴陣陣,小小的墳包立在那兒,同三年前相比周遭多了些雜草。
Advertisement
仿佛又回到那個夜晚,楚塵跪在那裏安靜地拔去雜草,而後將土細細平整。
他說:「我想要那個位置,萬人之上,九五之尊。」
夜色撩人,漫天螢火飛舞,他起身牽我的手:「我知曉那日殿下是聽到的。」
我直視他的眼睛:「聽到又如何?」
他彎了彎唇:「你是唯一見過我流淚的人。」
接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布袋子,橫掃頭頂那片螢火蟲,數隻被捉了進去,然後他把布袋封口。
火摺子被吹滅,熒熒發亮的隻有他手中這螢火蟲制的「燈籠」。
楚塵託著它,眼眸虔誠又專注,「殿下就像它一樣,是我黑暗中唯一的光。」
我接過這盞「燈」,夜風輕輕地吹拂下,它不會滅。
可我會。
我低笑了聲,瞧他秾麗的眉眼:「可是楚塵,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若我不願你奪位,阻你大業,你該當如何?」
他抿唇不語。
我輕觸「燈籠」封口,垂眸平靜地問:「你會殺了我嗎?」
夜風更大了,花叢沙沙地擺動。
我等不到他的答案。
封口被我解開,困在裏面的螢火蟲扇著翅膀飛走,我仰望那些漸行漸遠的光點,對他說也是對我自己說:「你困住光,光會死的。」
24
那夜的結局是不歡而散。
幾日後宮中傳出六皇子與沈氏女共遊御花園的風聲,朝中丞相開始站隊楚塵。
我給原主母族發了書信——扶持六皇子。
事到如今,結局既定,我死後他們總能有個好出路。
從龍之功呢。
皇帝纏綿病榻,一直沒有醒的跡象,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已經到了壓不住的地步。
太後傳喚我時,慣常慈祥的面容終於添上焦慮之意:「你同陸將軍的感情如何了?」
似是為了尋安全感,她緊緊攥住我的手唉聲嘆氣:「如今你皇兄生死未蔔,要靠你幫幫他了。」
「可是,我自己都自身難保了啊。」我抽出手,又用帕子擦了擦,「母後知道嗎?」我笑了下,瞧她面露不解,緩緩道,「我同陸將軍的婚事……」我攤手,「涼了。」
短短幾秒她的臉色從詫異到羞惱,終於破了往日偽善的面具,就差指著我鼻子質問:「怎麼會涼?哀家讓你同他培養感情,你去哪兒了?」
我扔掉帕子,笑瞇瞇地說:「我沒去啊。」
她被氣得不輕:「你!」
「我?」我歪了歪頭,笑意更甚,「我們大抵要一起死了。」
我邁出殿門時,聽到裏面驚慌喊太醫的聲音,看來確實被氣得不輕。
事到如今,我實在沒有了同她繼續演戲的心情。
宮墻內處處安置著禁衛軍,已經可以聞到硝煙的氣息。
我如往日般吃飯睡覺,偶爾到處看看這深宮其他景色,畢竟能看的日子不多了,或許回到現實後會懷念一番。
宮變發生在一個最普通不過的清晨。
驚慌的慘叫劃破微藍天幕,逐漸升起的太陽同以往般照耀滿地逃命的人群。
有宮人背著包袱進來叫喊:「長公主您快逃吧!」
我漫不經心地「嗯嗯」幾聲,抓過梳妝匣子裏一些珠寶給她:「你先走吧。」
她無措地把那些東西一骨碌塞進包袱裏喊:「謝謝您!」然後跑了出去。
我懶洋洋地走到桌案前坐下,在腦海裏喚那道聲音:「在不在?」
對方秒回:「在的,你決定了嗎?」
我提筆潤了潤宮人早早磨好的墨,寫了幾個字,一邊問:「我要怎麼離開?」
「在楚塵殺你時,你要向我說你放棄書中世界。」
我點點頭:「當初說好的報酬你記得吧?」
「……記得,十億。」
聽到這個數字我心滿意足,更加有寫字的動力了呢。
外面的喧囂不絕於耳,持續了很久很久。
直到日落西山,殿門「吱呀」一聲被從外打開。
一道頎長的影子一步一步走了進來,背對黃昏金色的光,然後露出那張精緻的臉。
楚塵身著甲胄,手中沾血的劍終究指向了我。
後面還跟著進來大堆握有兵器的人,我見到陸瑾在沖我笑,依舊是溫潤如玉的樣子——如果忽略周身的血汙。
「殿下,你為何沒有逃?」
寒涼的劍尖挑起我的下巴,楚塵微微低頭,似是真的不解。
我抬眸看進那雙眼睛裏:「逃不了的話怎麼辦?」
同樣的對話,不同的時間。
他不會再歪頭無辜問:「怎會逃不了?」
此時他隻是輕慢地笑:「我給殿下兩個選擇好不好?」
「第一個。」他指著殿外遍野的屍首說,「同他們一起死。」
話音落下,有侍衛端了杯毒酒上前。
我「嗯」了聲,問他:「第二個呢?」
「第二個。」他奇異地頓了幾秒,這時陸瑾走上前來,停在他身後幾步遠,他輕飄飄說,「嫁給他,你還是楚國長公主。」
我點頭:「還有嗎?」
他抿唇:「沒了。」
「再次確認,宿主是否放棄書中世界?」那道聲音冰冷地復述裏我抬頭握住那把劍,傾身抵住喉嚨。
「可惜啊,我哪個都不想選。」
劍尖刺入皮肉,我嗅到血的味道,楚塵臉色終於變了,握著劍的手都在抖,可尖端被我用力攥著,他抽不回來。
我咳出一口血,終於失了力氣跌在地上:「我對你很失望。」
他眼裏流出淚來,怔怔看我。
可我這次不會幫他去擦,「我放棄你了。」
既是對那道聲音說,也是對他說。
眼前開始發黑,我瞥到不遠處陸瑾僵硬的表情,諷刺道:「活人也好,死人也罷,最直接的解決方式不就是殺了那個心上人。」
最後的最後,我聽到一聲悲慟的嘶喊。
然後徹底閉上眼睛。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獲得獎金十億。」
25
我在一片昏暗中睜眼,差點以為還在書中世界。
抬手不小心碰倒旁邊的小夜燈,這才回神是我現實中的小出租屋。
而我另一隻手裏則握著一張純黑的卡,於是試探地問:「你還在不在?」
那道聲音說:「在,你的獎勵已經發放到這張卡裏,請簽收。」
我喜上眉梢,把卡揣兜裏,然後一把拉開窗簾,出租屋瞬間明亮起來,露出內裏窄小的輪廓。
手機亮了亮,顯示早上七點。
「真是個美好的早晨!」
聽著我的感慨,那道聲音居然也小聲「嗯」了聲。
我挑了挑眉:「你怎麼還沒走?」
對方頓了頓:「宿主回到現實世界後,我需要停留三天確保你生活一切正常。」
「還包管售後呢,不錯。」我對此表示深深的贊揚。
樓下早餐店已經開了,我點了碗餛飩,熱氣騰騰的味道撲入鼻息,看著街道上車來車往,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更重要的,我有錢了,巨有錢。
出租屋退掉,大手一揮買棟別墅,置辦完一切後剩餘的錢用來投資,礦產業、娛樂業、醫藥業,什麼掙錢投什麼。
那道聲音懂得不少,給出很多建設性建議。
一夜暴富,幸而我是個孤兒,每天忙於吃飯、掙錢、睡覺三點一線,不需要向多少人解釋這奇跡。
「娛樂圈的小鮮肉真不少,看看這顏值。」
我坐在老闆椅上嘖嘖感嘆,這是前不久隨手收購的一家娛樂公司,本來快倒閉了,結果在我砸下大筆投資後起死回生,然後我成了最大投資人,公司董事就差把我供起來。
所以說,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那個最帥,這個有點雌雄莫辨。」
「宿主你還記得楚塵嗎?」
那道聲音突然問。
我敲了敲桌子:「我還沒到老年癡呆的地步。」
「你知道那杯酒沒毒,隻是假死藥。」他用篤定的語氣。
我漫不經心點頭:「知道。」
「你知道他要你嫁陸瑾隻是權宜之計,宮變後他就會布下天羅地網。」
我繼續點頭:「知道。」
他越說越快:「你也知道他跟沈清芙隻是合作關系,沒有男女之情。」
我乾脆俐落地承認:「對,我全都知道。」
「你最後留的信是為了故意刺激他?」
這我就不認了,那裏面寫的全是真情實感對皇宮的吐槽,最後落款:小崽子我不陪你玩了。
我認真地說:「人心肉長,我確實喜歡他。」
他驟然停住聲音,卡殼般艱澀問:「既如此,為什麼你還會選擇放棄書中世界?」
小鮮肉被趕出屋子,我垂下眼簾,半晌笑出聲來:「我要的從來都是全部的愛,可他心中的東西太多。」
巨大的落地窗將光線割裂,我瞇了瞇眼:「其實於我而言,現代跟書中世界並無區別,我是孤兒,沒有割捨不下的人或物。但我不喜歡皇宮,那裏太過壓抑,不自由,我不可能允許自己後半生都待在裏面。
「我給過他機會的,但他放不下皇位,那我就回現代,多簡單的道理。」
那道聲音突然沒音了,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了敲,我隨口道:「進來。」
又一個小鮮肉被領進來,經紀人熱情地介紹:「這是新簽約的藝人。」
我低頭翻桌上的資料:「什麼名字?」
「楚塵。」
熟悉的嗓音輕飄飄鉆入耳朵裏,我的手驟然抓住桌面。
與此同時,腦海裏的聲音說:「男主楚塵自願放棄主角氣運,同天道交易劃破虛空。
「宿主,他來找你了。」
我緩緩抬頭,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眸。
脫去古代繁雜的服飾,楚塵精緻的眉眼搭配簡單的白衣黑褲,他無措地沖我笑,笑著笑著眼底浮起深重的水霧。
眼眶微紅,唇珠被咬了又咬,也是殷紅的。
一如當初的可憐模樣。
如此真切地站在我面前。
他說:「楚螢,對不起,我愛你。
「對不起,我這麼遲才來找你。」
我無聲笑了,勾他的下巴:「看你表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