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是戳了她的肺管子嗎,說什麼榮家的產業怎麼能拿去貼補禹家,嚷嚷著要
父親做主。
父親又是重面子的一個人,嫁妝上的問題尤可,可禹蘭昭唱過戲這事兒,在他心 裏是過不去的坎。
父親和太太給姨父擺了好大的臉色,坐了一上午,連茶都沒上。 更不用說禹蘭昭,在他們眼中跟臭魚爛蝦也差不了多少。
姨父自當上總長,估計好久沒受這種氣了,按捺著脾氣虛與委蛇,眼看就要談崩 了,幸好祖母拄著拐棍出來,一錘定音。
祖母是長輩,長輩的話違拗不得,所以祖母說我該嫁,我就能嫁,祖母說要把母 親的嫁妝都給我,太太就都要給我。
我對祖母的感情其實很複雜,當年要不是她嚷嚷著要母親給榮家留後,母親強行 懷孕後流產去世,我一個榮家大小姐不該過成這個樣子,可是祖母做的那些事, 在她眼裏,的確是為這個家和母親好的。
母親死後,太太頂著肚子進了門,不久就生了兒子,她卻對我和守成一視同仁, 甚至處處維護我,但不管她怎麼努力,我始終會受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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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虧欠我,自己埋怨自己,卻憋著不說,特別是我出國之後,身體越發不好 了。
去年她大病一場,一個老式婦女這輩子第一次去律師所請教律師,有沒有什麼辦 法將她名下的產業留給孫女。
現在,她又是這樣,豁出去了為我要回母親的嫁妝…. 算了,說不清的。
榮宅裏雞飛狗跳的時候,我卻為了新的生產線瘋狂加班,本來如果沒有成親這件 事,我早該帶著顧清出差去南洋了。
本來計畫讓顧清挑大樑做這次生產線的採購,也隻能下次再說。
顧清在商務談判上還是比較稚嫩,沒我把關,她那麼漂亮一個姑娘,萬一被人佔 了便宜就出大事了——她那個貴族媽媽說不定會買兇追殺我到天涯海角,我說真 的。
所以我倆隻能在工廠灰頭土臉地加班,時刻準備接收電報進行談判。
連顧清那麼精緻的人,都躺行軍床上蓋著外套跟我在辦公室睡了兩天,更不用說 我了。
反正姨媽來找我的時候,我跟起士林外面要飯的小叫花子差別不大。
「哎呀,這成什麼樣子!姑娘家家的怎麼在辦公室睡覺,玻璃窗外面都看得見
呢 !」
姨媽穿著旗袍走進來,鞋跟踩在地板上「嗒嗒嗒」的,還挺輕快,一點也聽不出 她如今全面發福,腰胯臀融為一體。
顧清被姨媽吵醒,扯下蒙在臉上擋光的書,揉揉眼睛看她。
姨媽一瞬間看差了,「顧湄?!」
「不是,這是我秘書顧清,顧家二房的女兒。」
等顧清揉完眼睛,姨媽看見那雙淡綠的眸子,表情有一瞬間的訝異,畢竟誰都能
看出顧清是個混血兒。
但她很快掩飾了。
「顧小姐好呀,我是念祖的姨媽。」
顧清乖巧地喊:「汪太太好。」
姨媽將我拉起來,用手帕狠狠地擦了擦我的臉,「快跟我去選禮服,雖說婚禮隻 是吃頓飯,敬酒服還是要找師傅做,中式的西式的各兩套,現在做要趕工才來得 及了!」
我滿腦子都是新生產線,哪裡有工夫去選禮服。
「姨媽你幫我看就好。」
「要量尺寸的!」
我揉揉腦袋讓自己清醒點,「要不讓表姐幫我試吧,我倆身材差不多。」
「你這死Y 頭,這種事怎麼好讓別人幫的,快跟我走!」
我無奈看了下手表,「現在九點半,下午一點之前試完,可以嗎?」
「你還跟我講條件了?」
我看了看顧清,她眨巴眨巴眼,好奇地看著我姨媽。
畢竟很少能見到我被訓得不敢反駁的樣子,她滿臉愉悅。
「行吧,顧清你跟我一起。」
「啊?為什麼?!」
我冷笑,「我怕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你能把工廠低價賣給南洋人。」
半小時後,百貨公司,我被姨媽擺成一個人形衣架,各種各樣的料子往我身上放。
顧清喝著服務員端來的熱牛奶,吃著剛出爐的烤麵包,挑剔的樣子像個剛進城的
土財主。
「這個紅色太亮了,稍微暗一點的光下麵都不好看,汪太太您覺得呢?」
「是哦,這個不行。」
「這個繡樣不行,滿大街都在用,中式禮服又不是隻能用鳳凰,汪太太您說呢?
「就是就是,小清眼光真好!」
「他們家的珍珠不太好哦,要不我們自己收點珍珠釘上去吧,汪太太?」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家裏就有一袋子珍珠,很適合做禮服!」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在心中期盼趕緊結束。
我根本看不出這些紅色有什麼區別,還有那些珍珠,不都是白白圓圓的嗎!
結婚好煩,我想工作,無時無刻不想。
要不說有些人就是有緣分呢,我竟然又在百貨公司碰見了那個交際花。
我是說,給解蒼買袖口的那個女人。
今天她打扮得和以往全然不同,穿著女學生的藍色布裙,黑色布鞋,頭髮沒燙, 眉眼隻是淡淡描畫著,看著挺小的,本來我沒認出來,顧清眼睛尖,朝我努努嘴 讓我看她。
這場景著實尷尬,她跟解蒼的關係不清不楚,我跟顧清前些天還白吃了人倆一頓 飯。
偏偏姨媽在這兒,姨媽是誰啊,解蒼的未來丈母娘。
我趁著姨媽在跟掌櫃的定日子,支使顧清,「把她弄走。」
顧清挑起眉毛,「我哪有那本事?!」
「快去,我給你放兩天假。」
小秘書又一次向資本家妥協了,顧清長歎一口氣,無奈地朝那女人走去。
姨媽轉過頭見顧清往外走,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事,她遇見熟人去招呼兩聲。
姨媽不疑有他,繼續跟掌櫃的說話,我眼睛不錯地盯著顧清那邊。
那姑娘在一家鋼筆店裏面逛,我心想看她也不像讀書人啊,難不成又是買禮物?
顧清過去跟她搭話,那姑娘臉色微變,不隻是她,連鋼筆行掌櫃的臉色也有一瞬 間愣怔。
外面回廊上有幾個穿著西裝提著公事包的男人朝那邊走,看打扮很像是坐辦公室 的文化人,但我看人很準,特別是看打手很準,他們那身西裝下肯定全是腱子肉。
另外還有四個人,走得更快,那前二後二整齊劃一的走法我太熟悉了——那幾個 是軍人。
聯繫到解蒼,我忽地清醒過來。
「顧清快回來,我想起個事!」
我一邊叫顧清一邊往她那兒走,也顧不得姨媽會不會看了,顧清的安危明顯更重 要。
當然,我這麼一叫,那女人和鋼筆行掌櫃的也警覺起來,有幾個夥計從後面沖出 來,我見那女人腿軟了一下,想往裏躲,又忍住了。
鋼筆行離得不遠——要是離得遠我剛才也看不見她,我幾步沖過去,拉著顧清就 要走。
那女人一把抓住我,擠出一個笑容來,「這位小姐,我們見過的..
她話沒說完我就打斷她,「不好意思沒見過,顧清,你怎麼亂認人呢,這不是 我們大學同學呀。」
這明顯就是解蒼那邊的事兒,我們最好不要沾染。
顧清慌了神,被我拉著往外走,姨媽提著坤包要過來,我自然是不想讓她涉險 的,上海如今多亂啊,買兇當街殺人的不是沒有。
那幾個穿西裝的先到,領頭的三角眼目光讓人覺得格外不舒服,他順勢抓我的手 臂,是擒拿的手法。
我早有準備,反手回扣,踩住他腿彎,然後一個背摔將他扳倒,呵斥跟著他的 幾個人:「什麼東西?!打聽打聽上海榮家,你們幾條命敢挨本小姐!」
一邊說一邊狠狠踹了他胸口一下,拿捏著力度,踹出來聲音挺響,實際上不傷筋 不動骨的,就是嚇人罷了。
我這一手很好地震懾了這兩撥人,順利拉著顧清離開了鋼筆行。
走了沒幾步就聽見他們去拉扯那個女人,不過這事兒我沒那個善心去管。
上海這地界貴人太多,一隻螞蟻後面都不定有哪個大神,我目前跟榮家是半決裂 狀態,姨父又畢竟不是我親爹,我一個做小買賣的,還是儘量別得罪人了。
拉著顧清回了成衣鋪子,姨媽嚇得手都在抖,一巴掌拍我屁股上,跟打小孩似的。
「你你你.…你怎麼能跟那些混賬東西動起手來!你不要命了!」
「沒事兒,做做樣子而已。姨媽別看了,那種事情有什麼好看的。」
姨媽收回打量的目光,小聲說:「那還是個女學生吧,這還有沒有王法了..…以 後出來可要帶著保鏢才行,你等著,我讓你姨父開車來接。」
姨媽去打電話,我這才想起鬆開顧清,她手腕都被我攥出一道紅痕了。
那邊似乎沒打起來,幾人在說話,那女人始終被控制著不讓跑。
「你說要不要幫她給解蒼報個信?」
我搖搖頭。
「那萬一她以後去找解蒼告狀,說起來也是我們沒理。」
「我懷疑後面那幾個就是解蒼的人。」
顧清綠色的大眼睛瞪得滾圓,「啊?」
「別管了,當不知道吧。」
解蒼在關外跟太子似的長大,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不說別的,那些白俄女人, 哪個不是跟瓷娃娃似的從腳指頭美到頭發絲,他會癡迷一個打扮幾乎有些俗氣的 交際花?
我一開始就覺得他那眼神不像喜歡,等知道他的身份,自然更不相信了。
「我今晚不去你家住了,找姨父說點事。」
顧清點點頭,「那休假還算數嗎?」
「攢著,忙過這兩天。」
「這兩天.…具體是哪兩天?」
「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了,對自己反而是種傷害。」
「榮念祖你個黑心資本家!」
27
姨父晚上有飯局,派芮思明來接我們,甚至要求芮思明帶我們去吃頓好的,他那 點小心思真是昭然若揭。
結果表姐在家待著也無聊,乾脆也開車出來。
天色暗了,顧清的綠色眸子不明顯,表姐跟姨媽一樣,第一眼都把她認成了顧湄。
好在姨媽瞭解女兒,忙跟她說這是顧清,是顧家「二房」的女兒。
之所以要強調這點,主要是顧家整體大不如前了,隻有二房出了個外交官光耀門 楣,在北平文化界是很說得上話的,姨媽這是在點表姐,讓她對顧清客氣點。
等表姐知道顧清是我秘書時,看我的表情都不對了。
像是在疑惑我一個開工廠的,有什麼臉拐人家外交官的女兒做秘書。
說實話,要是表姐來我公司,我最多讓她做前臺,秘書我都不想讓她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