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我是資本家。」
顧清一把搶過我手裏的豆漿,「不給你喝豆漿了!」
16
下午六點,我從 工廠回顧清公寓,換好了禮服,再去督軍府。
不過到了督軍府還要等會兒,等榮家的車。
父親和解督軍背後的派別不同,但同屬軍隊,解家公子第一次來上海,他也是要 來參加宴會的。
姨父姨媽之前對太太遲遲不肯帶我進社交圈的事很不滿,甚至想要由他們來做, 榮家死活不肯。
所以這次,我還是得跟著父親進去,由太太將我介紹給一眾夫人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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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客陸續來了,我在車裏看見姨父姨媽帶著表姐往裏走,汪乘風穿著正紅色長 裙,襯得原本書香氣十足的她也嫵媚動人。
她不大開心,蹙著眉微笑,反而更有東方仕女的韻味了。
汪乘風這張臉還是很拿得出手的,就是腦子太軸,這一點絕對是受姨媽影響,畢 竟姨父那麼聰明。
又過了十幾分鐘,榮家的車到了。
太太挽著一身戎裝的父親,後面跟著守成守信兩個和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弟 弟,一家人親親熱熱,看起來真是令人豔美的美滿家庭。
隻是那裏面沒有我的位置。
我對著後視鏡調整笑容,微笑著走過去。
「父親,太太。」
榮守成和榮守信兩兄弟看我時有點吃驚,但很快就叫我:「長姐。」
父親打量著我,本來的笑意凝住了,「你穿的這是什麼,這麼短的裙子?!」
我心想,我在海邊還穿過泳裝呢,你要是看見,是不是要拿槍崩了我?
「短嗎?我看比太太旗袍的叉開得低呀。」
礙著這是督軍府門口,父親沒有繼續說什麼,低哼一聲就往裏走。
太太還在勸他:「孩子大了,愛穿什麼就讓她穿吧。」
守信年紀小,有些好奇地伸手摸我裙子上的蕾絲,被守成把手扯回去。
「別亂碰。」
語氣像是說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出國留學的時候,守成還是守信這個年紀,那時他見到我還會甜甜地叫姐姐, 而現在……隻能說太太的教育挺「成功的」。
進入金碧輝煌的宴會廳,高官顯貴們摩肩接踵,香檳和香水的味道混雜著,讓人 沉醉其中,巨大的水晶吊燈上無數切割面倒映著一張張或真誠或虛假的臉,誰也 逃不開。
門房通報「榮將軍攜家人到」。
接著,女士們的裙擺和先生們的西褲交錯又分散,偌大的會客廳空出一條通道, 如同摩西分海,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站在通道盡頭,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地 看向我們。
「榮將軍,歡迎。」他的目光流過父親身後幾個人,沒有在我們任何一個身上過
多停留。
他一面走來,一面又說了一遍:「歡迎。」
每一塊肌肉配合都如此有力而高效,即便我忘了那張臉,我也記得這具攻擊力十 足的身體。
傳聞裏還沒學會握筆就學會開槍的少督軍,掌控華北三十萬雄師的解聞將軍獨 子,總長府千金汪乘風的訂婚對象。
解蒼。
17
「這是我太太周氏,大兒子守成,小兒子守信,女兒念祖。」
父親介紹完我們,太太正要將兩個弟弟推到解蒼面前時,姨父帶著表姐到了我們 這邊。
「念祖,乘風念叨你一天了,怎麼才來?」
表姐不管心裏再怎麼不舒服,這時候還是給足我面子,親熱地挽著我的手,讓 所有人看清楚我是她「關係很好的表妹」。
「要怪隻能怪少督軍。」
姨父假意斥責,「胡鬧,這怎麼還怪到解蒼頭上了?」
我看向解蒼,發現他正微笑著注視我與表姐,那目光和傾聽的姿態都很溫柔。
和他昨晚看著那個交際花的時候一樣。
「還不是因為少督軍的宴會太有魅力,整個上海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我家的車 從城東堵到城西,好險要錯過時間呢。」
姨父身後有幾個政府高層老頭子,因我的話哄笑起來,「老汪,你這侄女比你會 說話多了,你要是有這本事,五年前就該當總長!」
姨父上道地回應:「要不是念祖心思放在實業上,我也早就把她弄到我身邊做幫 手了。」
解蒼從隨侍的盤子裏拿出一杯香檳,對我舉杯,「如此說來,真是我的過錯, 我在這裏給榮小姐賠不是了。」
他仰頭喝酒,露出右側脖頸的子彈文身,那種即便用紳士風度極力隱藏的壓迫感 暴露出來,表姐的胳膊不由得收緊。
她向來膽子小,最怕那些打打殺殺,讓她與解蒼訂婚,好比黛玉嫁張飛,對她來 說的確很難接受。
我拍了拍她的手臂,偏過頭輕聲對她說:「別怕,那隻是為了遮下麵的疤。」
這時候姨媽也帶著幾位太太過來了,「榮太太,你可算帶著念祖出門了,我這些 姐妹老早就想見見念祖,你偏藏著不給。」
姨媽的話像一巴掌當眾打在她臉上,她笑也笑不出,氣又不敢氣,臉上紅一陣白 一陣的。
姨媽將我拉進她的圈子,推到眾位夫人面前,告訴她們,我是榮家的嫡長女,生 母是她親妹妹,世代書香世家。
太太完全被她排斥在外,一點情面不留。
父親想說些什麼,被姨父拉走,「來來來,有幾個北平來的朋友,正好引薦給妹
夫!」
守成和守信也被帶走,在榮宅上躥下跳隻手遮天的太太就像魚兒突然離了水,瞪 大了眼睛在岸上撲騰,岸邊的人全都袖手旁觀。
私奔上位的女人,在這個圈子,是很難得到尊重的。
尤其是在她不那麼聰明的情況下。
18
夫人們聊到家裏姨太太這個話題時,我和表姐主動離開了。
解家手筆真大,冷餐自助區堪比上海最好的西餐廳。
我拿了幾片火腿,抹上松露,配著冰激淩吃。
表姐完全理解不了我的飲食風格,表情逐漸由不可置信變得匪夷所思。
不過她眼睛還是很毒,「這裙子是手工定制的,法國貨。你哪兒弄來的?」
「借朋友的穿而已。」
她「哦」了一聲,「有管道的話,讓你朋友幫我定幾條,上海的旗袍做得好,洋 裝還是不行。」
「可以。」
說完,我倆又開始大眼瞪小眼。
沒辦法,雖然是血緣親近的表姐妹,但我小時候在榮宅跟著祖母和太太,稍微大 一點就溜去國外讀書,我倆興趣愛好截然不同,也沒什麼可供回憶的美好曾經。
特別是出了禹蘭昭的事以後,我們之間就更加尷尬了。
「對了 ....
「對了 ....
我們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她低下頭看著腳尖,眼尾的黑色眼線像被蛛網束縛住的顫巍巍的蝴蝶。
她問我:「你覺得解蒼怎麼樣?」
「家世很好,相貌堂堂,品性...我朝解蒼那邊看過去,白色西裝的袖扣赫然 正是被交際花從我這裏兩倍價錢買走的玻璃種玉石袖扣,「品性上,我也不清 楚,這要你們相處才知道了。」
「人人都跟我說他完美無缺,隻有你會說不清楚。」
她好不容易想敞開心扉談一談,我如果像姨媽一樣劈頭蓋臉一頓誇解蒼,她估計 就什麼都不肯和我講了。
我選擇先聽她說。
「如果沒有小月季,我想我不會那麼難受。我真美慕你,念祖。」
啊這,我之砒霜,彼之蜜糖,古人誠不欺我。
這時,樂隊試音完畢,舞會就要開始了,姨父同解蒼說了什麼,他整理了一下儀 表,向我們這裏走來。
他在上海初次登臺,自然要邀請他的未婚妻汪乘風跳第一支舞。
這一支舞後,上海的大小報刊都會刊登他們兩人的照片,歌頌兩位年輕人郎才女 貌門當戶對的「絕美愛情」。
它象徵著解家和汪家的聯姻,也代表著姨父及他背後的勢力會全力支持解家的軍 隊。
這隻是一次共舞,卻可以向外界傳遞出無數資訊。
我往後退了幾步,給解蒼的到來留足位置。
就在解蒼朝表姐伸出手,他袖口的玻璃種玉石於我都清晰可見的時候,一個女人
的出現打斷了這一切。
「解哥哥,我來晚了!」
19
來的是一個女子,穿著改良的淺藍色絲絨旗袍,臂袖上鑲嵌著滿滿一排紫色珍 珠,個子不高,骨量纖細,長了一雙靈動的眼睛。
那雙眼睛讓我覺得很熟悉。
但更吸引我注意的是她身後的人。
這個人竟然帶著穿了戲裝的禹蘭昭來了。
我和表姐對視一眼,確認彼此並不認識這個女人,也不知道她和禹蘭昭什麼關係。
她腳步輕巧地走過來,皮鞋鞋跟點在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所有人都 注視著她。
她走到解蒼身邊,因為個子矮不得不仰著頭看他,露出明媚的笑意,「解哥哥, 我好想你啊!你想湄兒嗎 ?」
解蒼那隻本該邀請表姐跳舞的手收了回去,他背著手說:「當然。」
自稱湄兒的女子偏過頭看向表姐這裏,她眨眨眼,像是靈機一動似的沖我們咧嘴 笑。
「我本來以為到了上海,聽不到好京劇了,可是聽人說,總長家的千金經常去一
家小茶樓聽一個戲子唱戲,好幾次還哭了呢,我就想,一定是很棒的戲子,所以 今天我就去聽啦!」
她指向門口的禹蘭昭,「吶,就是那個小月季,我聽他的戲聽入迷了,都忘了時 間呢!不過我一想起今晚有舞會,就覺得,解哥哥這麼重要的日子,一定要上海 最好的戲子來助興,就把他帶來了!」
湄兒轉過身對禹蘭昭說:「小月季,你進來吧,別害怕,最喜歡你的汪家小姐也 在。」
禹蘭昭的手緊緊握成拳,他頭上戴著飾物,那些流蘇都在微微顫抖。
四周響起各種各樣的聲音。
「什麼小月季,沒聽過..!
「怕不是汪小姐包養的小白臉吧,長得倒是漂亮 ….
「戲妝遮著看得出來個什麼,你怎麼知道人家好看 …..
「這你就不懂了,汪小姐看上的男人能差到哪兒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