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的大師?當年念祖和禹家少爺同樣合過八字,怎麼沒說不宜早成婚?」
祖母喝了一口茶,不悅地看了一眼父親。
父親還沒說話,太太便說:「念祖啊,長輩們也是為你好,你年紀不小了,婚事 拖不得,為你的婚事,你父親都被人戳脊樑骨說嫌貧愛富了。」
祖母狠狠地用拐杖砸了一下地,「放肆!誰敢胡說!」
「母親,我說的都是實話。誰都知道念祖和禹家有婚約,她回國這麼久,不說成 婚,日日在碼頭商會轉悠,實在是..
一位族老說:「大嫂,知道你心疼孫女,可我們榮家是有信譽的人家,應該儘早 讓念祖和禹家少爺完婚。」
祖母捂著胸口,似乎有些喘不上氣,太太扯了一下父親的袖子,父親想說什麼, 我搶在他前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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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不嫁了?」
祖母忙叫我:「念祖!」
我看向周遭眾人,「我可沒說我不願意嫁禹家少爺。隻是回國後一直忙著工廠的 事,沒來得及罷了。各位長輩這樣關心我,念祖感激不盡。」
父親這才說:「既然你也願意,那就..
「不過父親,母親當年帶來的嫁妝可清點好了,到時候我悉數要帶去禹家。」
父親自然知道我為何這樣問,他倒還好,太太先變了臉色。
剛才咄咄逼人的族叔呵斥我:「哪有姑娘家自己問嫁妝的!」
「您此言差矣!我母親是大清榜眼家的千金,在榮家生下四個女兒,隻活了
我一個,按理,就算外祖家來要回嫁妝也說得過去。隻是外祖家純良,不在乎這 些罷了!我如今出嫁,別的不說,母親的嫁妝總該一樣不少給我。」
太太有些慌亂,祖母點點頭,「念祖說的不錯,周氏,你為念祖打點嫁妝時,記
得核對她母親的嫁妝單子,若有少的,拿現錢補上。」
弟弟榮守成陰陽怪氣地說:「還沒嫁呢,先來要錢……
祖母不責怪孫子,而是瞪了父親一眼。
「繼昌,念祖既然願意為了你的名聲嫁去禹家,你也對這婚事多多上心些,記 著,你隻有這一個女兒。」
「是,母親。」
「好了,話說完了,大家都散了吧。念祖,扶我去歇息。」
「是,祖母。」
5
「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放心..
祖母褪下手上一個戴了多年的玉鐲子,我不要,她強給我。
「戴上,這個在雞鳴寺供 了八年。
「祖母放心,禹家如今徹底垮了,嫁去他家,他們一家子指望我過活,必然要捧 著我的,到時我的日子說不定比現在還自在些。」
「我知道你,嘴硬心軟,要不是為了我這老婆子,你也不會回來,你不回來,他 們也不能逼你嫁去禹家。」
其實我心也不軟。
「我這不是想回來開工廠嗎,不全是為了孝敬您。」
哄好了祖母,我打電話讓顧清派了兩個會計,當天下午就帶去了太太那裏。
我明告訴她,母親的嫁妝單子是現成的,田地產業,珠寶古玩,我的人會一樣樣 核對,少一樣我都跟她沒完。
「出國幾年,你真是出息了!」
「不敢當,反正嫁妝不全,我不出嫁。你看我礙眼的話,就想著怎麼填好這個坑 吧 。 」
我回屋換了身褲裝,叫了公司的司機來接我。
車裏有一盒新鮮草莓,司機跟我說,是顧小姐給我買的。
顧清是我留學時的同學,現在做我的秘書,她一向大手大腳,市場上草莓比珍珠 還貴,她倒捨得一盒一盒地買,又吃又送的。
不愧是北平的大小姐,我那點兒工資,還不夠她每個月做衣服的錢。
「去這個地址。」
我得親自去會一會那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看看我需要給他多少錢,買他老實聽 話和我成婚,讓我順利拿到母親的嫁妝。
曾祖父當年給我定禹家這樁婚事,絕對不是害我,相反,當年榮家算是高攀了禹 家。
隻是禹家老爺抽上鴉片,又被人做局,在賭桌上輸光了家產,後人又沒有一個頂 得上的,就此沒落了。
反倒是我們榮家,父親從了軍,現在勉強擔得起一聲榮將軍。
所以說啊,世事難料。
太太是打量我會拼死反抗,想以此敗壞我的名聲,她就可以扣著母親的嫁妝不給 我,最後私吞了去。
我怎麼可能讓她如意。
我的確從沒想過要聽從安排嫁一個陌生人,但禹家這門親事如果能幫我拿到母親 的遺產,和榮家那些人做分割,那嫁就嫁了。
反正嫁了也能離,我手頭有錢有工廠,背靠姨父這個大山,離婚並不難。
「小姐,到了。」
車子開到一片老舊庭院,周圍幾間院子門窗緊閉,隱隱有種悶心的味道傳出來。
那味道榮宅曾經也有,是鴉片的味道。
我穿著皮鞋,踩在青石磚上容易滑,保鏢說:「小姐別下去了,我去叫他們出
來 。」
他去敲門,間斷敲了三次也沒人開門。
倒是隔壁的院門開了,一個穿緊身旗袍二十上下的女人提著水出來倒,腿上的絲 襪勾了幾處絲,眼底殘妝沒卸,是又年輕又憔悴的豔麗模樣。
她透過車窗看到我時嘀咕:「怪事了,又來一個..
「勞駕問一下,院裏主人在嗎?」
她指了指自己,手上沒有敷粉,看得出很粗糙,這樣的打扮,這樣的手,應該 是個出賣身體的女子。
和這種女人做鄰居,禹蘭昭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腦海裏不由得浮現一個抽著鴉片摟著窯姐兒梳著辮子的瘦弱男人形象…..
「對,就是請問你。」
「有人在的,他家就一個小廝,出去買菜了還沒回來,主家少爺估摸還沒醒。」
那女子說完,暖昧地捂嘴笑了,轉頭關上門。
「小姐,還敲門嗎?」
我打開車門,自己走到大門口敲了敲,依然沒人回應。
睡到中午還不起床的,果然是典型的破落戶少爺嗎?
「踹門。」
「是。」
砰 — —
門被我的人踹開,我自顧自地往裏走,院子光禿禿的,沒花沒草沒石頭,隻有青 苔,屋簷瓦幽都是老古董了,看來是禹家剩下不多的產業。
我正要再往裏面走,東廂房的門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我再怎麼也想不到的人。
7
「表姐?」
表姐看見我在院子中央,急忙說:「你來做什麼?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我不要嫁 那個什麼督軍公子!」
我問出了心底那個荒唐的猜測,「這裏是那個戲子的家?」
「是!我已經在他家睡過,我就是他的人了!」
正屋的門也開了,從裏面走出一個清冷的男子。
那人就跟長久捂在院子裏不見陽光一樣白,眉眼鼻樑都很像女子,秀氣又文弱, 穿一身早就不時興的棉布長衫,除了過瘦,算是個頂漂亮的青年。
值得慶倖的是,他沒有辮子。
他抬眼看見我,又看了看表姐,神色淡然,似乎不驚訝我會來。
「汪小姐,和你家人回去吧。」
「小月季,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的!」
「我也是真心對你無意。」
上次見面時他化了戲妝,看不清臉,隻覺得這人聲音確實好聽,這次見了面,配 上著冷冷的語調,我終於能理解表姐為何癡迷他了。
「小月季,你的本名叫什麼?」
「榮小姐確認想知道嗎?」
我倒吸一口涼氣,努力維持臉上的笑意,「你大概說說就行,不用太詳細。」
他嘴角勾了一下,像是輕蔑地笑,眼神始終冷冷的。
「還是不說了,何必讓大家都不舒服。汪小姐昨天莫名跑到我這裏,大晚上的, 我怕她一個女孩子不安全就讓她住下了,你來了正好帶她走。榮小姐放心,我一 丁點兒高攀你們這種人家的心思都沒有。」
表姐還傻乎乎地表白:「小月季我不用你高攀,我願意脫離家庭跟你過苦日子!
我讓保鏢把表姐拖到車上關起來,保鏢遲疑了一下,畢竟是總長家的千金。
我跟他說出事我擔著,他才捂住表姐的嘴強行把她拖了出去。
院門關上了,車門也關上了。
我終於是笑不出來了。
「禹蘭昭?」
「是我。」
就好像一張沾了冷水的毛巾啪嘰一下罩在臉上,我來之前擬好的百種說辭,一個 字都說不出來了。
能言善辯的榮大小姐,無話可說了..
8
「你要是沒什麼說的,慢走不送。」
「那個.…我與你定過親事,你知道?」
「無妨,我會去榮宅退婚。」
「你要退婚?」
他仿佛在討論外面的天氣一樣,很平淡地說:「是。」
我反倒給他整不會了,「你想清楚了?」
「我這種窮酸人家,自然不會去汙糟你們榮家的門檻,榮小姐大可放心。」
禹蘭昭竟然肯退婚,這恐怕是誰也沒想到的。